第3章
3、
姜南情醒的時候,外面的天還是黑的。他揉揉睡眼,這才發現他的頭枕在譚元朗的手臂上,腰上還擱着譚元朗的另外一條胳膊——總之,他整個人都被圈在譚元朗的懷裏,而那張他百看不厭的俊臉正抵着他的額頭,輕輕地呼吸着。看樣子,譚元朗睡得正香。
姜南情小心翼翼地從譚元朗的懷裏退出來,生怕吵醒了他。一摸鬧鐘,剛好12點。姜南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睡了一天一夜啊,不錯,又有長進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承想肚子突然咕咕作響,聲音還不小。
譚元朗在睡夢裏似乎也聽到了,迷迷糊糊地問:“南情,餓了麽?我去給你下碗面?”姜南情不由捂嘴笑了,湊到他的耳邊,說道:“不用啦,你好好睡,我自己去就行。”譚元朗又“嗯嗯”應了兩聲,雙手卻到處摸着,似乎在找姜南情。姜南情拿了一個枕頭塞進他懷裏,他這才心滿意足地抱着枕頭睡了。
姜南情被他滿足的神情逗得笑了,忍不住又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這才下樓弄吃的去了。
一開冰箱,滿滿都是吃的,這是做了一周不出門的準備麽?啊,還有蛋糕。那個生日蛋糕估計早壞了,這個肯定是譚元朗昨天特地買來放這兒,專門留給姜南情吃的。姜南情頓時心頭一陣暖暖的,切了一大塊蛋糕出來,又去燒水煮面。等水開的時候,就站在一旁吃蛋糕墊肚子。一塊蛋糕才吃完,鍋裏的水就沸騰了起來。姜南情趕緊手忙腳亂地下了面,這時卻響起了電話鈴。
“叮鈴鈴——叮鈴鈴——”
是安在廚房牆上的固定電話,他們在家的時候從沒響過,就算組織要找他們做任務,也是電子郵件聯系,今天這是怎麽回事?
姜南情盯着那部電話,似乎要從那電話上盯出一朵花來。
電話鈴響了許久,終于安靜了下來。姜南情舒了一口氣,回頭一看,鍋子裏已經沸騰了。
他正要将面撈出來,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姜南情看了眼電話,終于還是放下筷子鍋蓋,走到電話旁邊,接了起來。
“喂?”
“南情,放下!”譚元朗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姜南情還沒回頭,一只大手已經劈手奪過電話聽筒,“啪”的一聲放了回去。
“阿譚,你這是幹什麽?”姜南情還沒明白,就見譚元朗發了瘋似的,緊鎖着眉頭,緊緊抓着姜南情的肩膀問:“她說什麽了?電話裏的人說什麽了?”邊說邊還晃着姜南情,把晃得頭都暈了。
姜南情趕緊止住他這種發瘋的行為,解釋道:“對方什麽也沒說,你就過來把電話挂了。”譚元朗這才舒了一口氣,一把将姜南情抱在懷裏,确定懷裏的人全身安好後,才說道:“以後這電話再響,你別接,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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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情似笑非笑地問他:“什麽情況,還這樣保密?”
譚元朗先是一愣,沉吟了一會,才別開頭說道:“這事,你別管。”
姜南情的神情僵了僵,眸子裏閃過一絲不甘,卻飛快掩過,冷笑道:“我也不樂意管。”回身去盛自己煮的面。
面吸幹了水,團成一團,看起來一點也不好吃。姜南情用筷子戳了兩下,分不開,挑起來又是好大的一團,筷子架不住,面團“咚”的一聲掉回鍋裏。姜南情不由火起,正要好好罵一罵這個“不知好歹”的面團,就被譚元朗握住了拿筷子的手。
“這個我吃,我來給你煮面,好不好?”譚元朗的聲音帶着莫名的磁性,溫柔地鑽進姜南情的耳朵裏,仿佛一桶冰水澆在了他的心火上。
對着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生氣呢?
“做好吃點。”姜南情命令道。
譚元朗放心地笑了,在他的側臉上啄了一下。
這一頁便算揭過去。他們有各自的秘密,就算一起生活了五年,有些事,仍舊是各自心底的傷疤。并不是他們不願意說出來,而是這些事,光是自己想起,便已心疼得難以呼吸,又何必讓心愛的對方也為自己難過?
姜南情坐在流理臺上,默默地看着譚元朗為自己煮面,一手支着下巴看得入了迷,直到一碗香氣撲鼻的面條出現在鼻子底下,他才反應過來。
“這麽快?”姜南情驚道。
“快麽?”譚元朗笑道,“那要看這是給誰做的了。”
姜南情臉紅了一紅,接過面就吃了起來。譚元朗一手拂去落在他嘴邊的頭發,眼裏心裏都只看着姜南情,一點兒也不敢錯開眼。
早在姜南情睡着的時候,譚元朗就已經去組織交割清楚了。組織上峰自然也沒什麽不滿意的。譚姜二人行事雖然越發高調,但也懂得喬裝打扮,外面通緝他們的照片倒沒有一張是他們本人的。這也是組織至今還信任并重用他們的原因之一。
奇怪的是第二天,阿鐘打電話過來,說要譚元朗再去一趟組織。阿鐘是技術支持部的頭頭,所有任務的信息提供全靠阿鐘和他手下的一批“IT男”,說起來也是高大上的人物,但到了譚元朗和姜南情面前,倒成了小跟班了。
阿鐘親自打電話過來,自然不是小事,電話裏他又不肯說清楚,只是千叮萬囑要譚元朗趕緊過來,一個人過來。譚元朗只當之前的任務出了差錯,匆匆和姜南情說了一聲,便出門去了。
姜南情倚在門邊,一邊吃着早餐,一邊沖他揮手,目送他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的拐彎處。他才關門進屋,廚房的電話鈴又響了。
這次姜南情沒有猶豫,走過去就接了起來。
“喂?”
“姜南情?”
聽筒裏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大約四五十歲,尾音稍稍上揚,帶着一絲傲慢。
“我是。”
“譚元朗走了嗎?”
“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我想見你。你過半個小時後出發,我在……你們的總部等你。”
說罷,那女人便挂了電話。
總部?
姜南情想到了剛剛出發的譚元朗,哪裏還顧得及那人說的過半個小時後出發,當即收拾了裝備,騎了譚元朗的機車,一路往總部去。
組織的總部是設在城外荒漠裏的一座地下堡壘。這裏曾經是某戰時期的軍用後備指揮處,戰後就被廢棄了,之後則被組織秘密占據,長達數十年之久。這數十年間,組織人才輩出,各個都是各國情報機關的頭等要犯,然而他們總是在殺手界呼風喚雨幾年之後就銷聲匿跡,誰也不知道去向。
可是,他們依舊是輝煌的一代,是無數後輩的偶像與目标。有多少來到了總部基地的人最終取代了他們的前輩?誰也不知道,包括譚元朗。譚元朗曾對姜南情說過,他從8歲那年就來到了基地,而當他遇見姜南情的時候,他已經18歲了。十年的時間讓譚元朗長成了一個魁梧少年,也讓他成為了組織裏的一等殺手。
而姜南情是16歲的時候來到這裏的。16歲的他什麽也不懂,甚至連自己怎麽來到基地的也不知道,就被人推着拿起了殺人的刀,不管他願不願意——事實上,他長到16歲,從沒有人問過他的意願。除了譚元朗。那一天是姜南情的生日,他的17歲生日。因為一件小事,他被幾個年紀比他大,身手比他厲害的年輕人拖到無人的廢棄競技場,差點見了上帝。他本來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如果那時候真死了或許還是對他的一種解脫——然而譚元朗出現了,作為一個出道新手,獨立完成了他的第一樁任務,回來述職。
這一定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情。姜南情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時候,只看到了一束光,而這束光意味着他過去從沒有發生過一件好事的17年,徹底結束了。
姜南情沖到基地,把守門的門衛吓了一跳。
“譚元朗呢?”這是姜南情摘下頭盔的第一句話,然而他問的只是個守衛而已。看着守衛迷茫的臉,姜南情把頭盔一扔,就急匆匆地去找阿鐘。也許阿鐘會知道。
阿鐘正在技術支持部說着大話,吹噓自己和譚姜兩人的關系如何如何鐵,真是眉飛色舞,口沫橫飛,卻沒想到姜南情突然間破門而入,他說得正興起,一時沒有收住,竟狠狠地咬在自己的舌頭上。
“阿鐘,阿譚在哪裏?”姜南情急得眉頭都打了結,可阿鐘卻捂着嘴巴說不了話,只能“嗯嗯啊啊”個不停。“問你話呢,你說不說?”姜南情一把抓起阿鐘的領帶,領帶瞬間收緊,他更是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阿鐘欲哭無淚,才在屬下面前樹立的形象此時已蕩然無存。他四處瞅了半天,終于抓過自己的電腦屏幕,調出基地的平面分布圖,拼命點着其中一處。姜南情終于看清了地方,松了阿鐘掉頭就走。
阿鐘半天才在部下的幫助下緩過氣來,伏在桌上半天擡不起頭,不過他也沒臉擡頭了。
姜南情幾乎是沖進基地的會議室的。“砰”的一聲,會議室裏的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盯着姜南情。而姜南情也看到了他們,譚元朗,組織上峰,以及那個給他打電話的女人。
那是個看起來很高貴的女人,一身精致的套裝,精致的妝容,精致的發型……一切都精致得恰到好處,除了那雙冷漠的眼睛,仿佛南極的冰山一般。
姜南情沒來由得心中一凜,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個女人,一定是他所遇見的最難對付的對手——如果他們有一天真的成為對手的話。
“南情,你來做什麽?”譚元朗先說話了,他看着姜南情一臉的急切地沖進會議室,然後又盯着那個女人,臉上的神色分明不是很好。
譚元朗走到南情身邊,握了握他的手,輕聲喚道:“南情?”
姜南情這才将目光落在譚元朗的臉上,忽然笑道:“我來找你。”
“咳咳。”
有人在發出異議。
“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說話的是那個女人,果然帶着一種冰冷的語調,她優雅地起身,冷冷地瞥了一眼姜南情,又說道:“MILLION,一切照計劃進行。”
MILLION是基地頭頭的代號,也是指他對整個組織的貢獻。他本人從未做過殺手,然而他手下卻湧現出過無數個數得上名頭,做過無數大案的殺手。
MILLION是個中年人,頭發稀疏,一張圓臉盡顯慈祥,他笑着對那女人點點頭,然後起身送她出去。
餘下幾位也紛紛起身送她,可見她是個人物。
一時間人走了個幹淨,只留下譚元朗和姜南情。譚元朗皺了皺眉頭,問道:“不是讓你在家待着嗎?”
姜南情低下頭,說道:“我以為你出事了。”
譚元朗嘆了口氣,道:“不過來個總部,能出什麽事?”
姜南情卻沒有接話,只是低着頭。譚元朗摸了摸他的頭,把他的臉擡起來,只見到一臉沉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突然有些心疼,親了親他的臉說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我知道。”姜南情輕聲應道,擡眼看了看他,說道:“我們回家吧。”
譚元朗輕笑道:“好。”
兩人手牽手走過基地的訓練場。一些正在訓練的學員停下來盯着他們,仿佛他們兩個是一對怪物。然而是誰說的兩個男人不能相愛,不能一起做任務?譚元朗抽出手,直接搭在姜南情的肩上,将他整個人往懷裏一帶,兩個人幾乎緊貼在一起。姜南情看了他一眼,嘴角默默地揚了起來。
兩個人已經走到自家車的旁邊,開始讨論今晚晚飯吃什麽了,MILLION卻神出鬼沒一般出現在了他們身後。
“姜南情,有一個任務要給你。”
MILLION的漢語說得很蹩腳,然而他卻很喜歡對他們說漢語,當然,如果站在這裏的是一個西班牙人,他也會對這個人說西班牙語。
“任務?”姜南情愣了一愣,任務不是由調遣令派發的嗎?MILLION親自派發任務還是第一次。
“什麽任務?很重要嗎?”譚元朗接着問道。
MILLION對譚元朗笑了一笑,露出一口同樣稀疏的牙,說道:“這個任務,與譚元朗你無關。只能交給姜南情。”
兩個人同時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道:“不接。”
MILLION卻收起了笑,緩緩道:“這次由不得你們。”
MILLION平時都是笑呵呵的,即便審訊或是被屬下沖撞也是一臉微笑。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MILLION不笑的樣子,心裏不由“咯噔”一聲,不敢再說什麽。
MILLION又說道:“譚元朗,你也有任務,這次你們必須分開行動。調令會在你們到家後發到你們的郵箱裏。”
譚姜二人此時不敢再做争辯,相繼應下,MILLION這才點點頭,背着手佝偻着身走了。待到MILLION走遠,譚姜二人這才松了一口氣,開車回家。
晚上到家沒多久,調令果然也到了。姜南情打開一看,不由愣住了。
譚元朗也湊過來看,看到“香港”兩字,“噗”的一聲笑出來,說道:“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元朗老婆餅。”姜南情沖他肚子給了一肘子,罵道:“誰是你老婆!”
譚元朗抓了他的手肘扳過身,捧着他的臉柔聲道:“你明天就要動身了,今晚真的不想?”姜南情板着臉瞪他,譚元朗被他看得心虛起來,想到他今晚還要收拾東西,讪讪地笑起來,正要收手,姜南情突然迎了上去,在譚元朗的唇上點了一下。
今晚收拾什麽東西,和眼前這個人折騰還嫌折騰不夠呢。
親吻越發纏綿起來,不知不覺間衣服也盡褪了去。兩個人身子緊貼在一起,引頸交纏,火熱的掌心在對方的肌膚流連,帶起一處又一處的火熱,四肢纏繞着,完全不想分離。姜南情突然擡起頭推開譚元朗,問道:“還洗不洗澡?”
譚元朗将他帶進懷裏,在他耳邊厮磨:“你洗我就洗。”說罷,摟着他一邊親吻着,一邊往浴室去。
磨砂的玻璃門一關,不久浴室裏便傳出嘩啦啦的水聲,蒸騰而起的熱氣彌漫起來,透過這一扇門,隐約只能見到裏面兩個糾纏的人影,以及聽到不時傳來的□□聲與熱烈而滿足的喟嘆。
第二天一早,新僞造的身份證明已經放在了門口的郵箱裏。姜南情一邊翻着資料一邊往回走。廚房裏,譚元朗已經做好了早餐,正在給姜南情倒溫好的牛奶。
“吃了早餐再走?”譚元朗問道。
“差不多。”姜南情翻着資料,喃喃道,“有點棘手。”
“要多久。”
“大概三個月。”
“這麽久?”譚元朗說着要拿資料來看,姜南情一收,躲過了他的魔掌,說道:“從現在起,資料是保密的。你也不能看。”
譚元朗愣了一愣,繞過吧臺要來追他,姜南情卻一個縱身越過吧臺,拿起譚元朗倒好的牛奶,一口氣喝光。譚元朗就在姜南情原來坐的位置上,笑着說道:“慢慢吃。”
姜南情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老老實實坐下來開始吃早餐。
早上九點,姜南情準時出發去了機場。
機場的安檢員翻着姜南情的護照,看了一眼眼前人,果然和照片上一樣,是清瘦的男孩子,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穿着一套筆挺的西裝,一副20歲出頭的樣子,好像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
姜南情沖他微微一笑,安檢員心裏頓時生出一股好感,便讓他過去了。
14個小時後,姜南情走出了香港國際機場,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雖然出生于香港,卻對這片土地一點印象也沒有,說來也真是可悲。姜南情自嘲地笑笑,攔下了一輛出租車,說道:“去賀龍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