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自我
“可恃者己,難恃者人。”
拿到了那根糖葫蘆, 吳橋一踩着斑駁的燈光,坐上了回醫院的車。
這段時間,他雖然努力在佟語聲面前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但畢竟在醫院悶了那麽久,內心的壓抑和苦悶是藏也藏不住的。
眼下,他看着華燈初上的首都,通明的燈火照亮着四通八達的道路。
北京有着渝市沒有的平坦和寬闊, 這裏的建築風格多變,華美的古建築和精致的洋房交相輝映,頗有種海納百川的包容和碰撞感。
吳橋一的注意力很快被這夜景吸引走,出來溜達确實讓他的情緒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慰, 積壓在心口的壓力在這一天吃吃逛逛中得到了釋放。
吳橋一看向窗外, 忍不住心情微動——如果佟語聲也能看見這些風景就好了。
想到佟語聲, 他就又聯想到今天的任務,舌根裏那好不容易銷聲匿跡的豆汁味又漾了上來。
他一陣背後冒冷汗,沒穩住, 沖到垃圾桶邊幹嘔了兩聲。
公交車司機回頭調侃:“呦,看起來身體不錯,怎麽還暈車啊?”
吳橋一吸吸鼻子,心道自己可能坐火箭都不會暈, 倒是徹底敗在了這一杯豆汁腳下。
回到病房的時候,他已經克服了那層層上湧的反胃感,以至于看到佟語聲的一瞬間,他居然忘了自己是出去幹嘛的了。
佟語聲本來難受得在病床上挺屍,看到他, 心情立刻好起來:“Joey!”
吳橋一本來也高興, 正抱着糖葫蘆準備往裏沖呢, 忽然那人興奮地問了一句:“怎麽樣,豆汁好喝嗎?”
吳橋一掄到床邊的腿生生剎住了。
他看着佟語聲純潔無瑕的笑容,仔仔細細回顧了一下今天的全部細節——
是佟語聲慫恿他去喝的豆汁,他自己不喝就算了,還讓他不要往回帶,顯然是太清楚豆汁是什麽東西了。
他又聯想到這人在學校讓人手拉着手去買偉哥的豐功偉績,當時沒往腦子裏去,現在終于緩沖進了他的大腦。
吳橋一壓在口腔裏的豆汁味又翻湧上來,這一回,就像是無數次吃辣那般,他生理性的眼淚又直接飙了一臉。
佟語聲原本還帶着點幸災樂禍,看他哭了立刻心軟了:“诶呀……你別哭啊……”
“對不起對不起。”佟語聲都顧不得吸氧了,起身給他遞了張紙擦眼淚,“我不該開這種玩笑。”
吳橋一其實根本沒有多委屈,只是豆汁的味道給他沖擊力實在太大,跟吃了辣椒似的逼着眼淚滴滴答答。
末了,還置氣一般從鼻腔擠出一聲:“哼。”
作為懲罰,吳橋一後退半步躲過了他的摸頭殺,還嘩嘩拆掉糖葫蘆的包裝,舉給他看:“本來都是你的,現在我要吃掉一半。”
許久沒吃過零食的壞小孩沒想到這人這麽殘忍,隔着病床心疼得滋兒哇亂叫。
吃得只剩一半了,吳橋一才抹抹嘴,大義凜然道:“我這是要把豆汁的味道壓過去。”
佟語聲“噗嗤”一聲笑出來,等那人伸手喂他,張口輕輕咬了上去。
許久沒有過過饞瘾的唇齒間瞬間被酸甜漫溢,輕微的酸可以讓他清醒,濃密的甜能讓他變得開心。
正當他開始認認真真享受冰糖葫蘆的甜蜜時,吳橋一突然開始彙報工作:“酸嗎?豆汁也是酸的。”
這個“也”字就很巧妙,佟語聲一下子就想到口中還沒來得及下咽的冰糖葫蘆,一時間觀感交錯,似乎口中包了一大口豆汁。
吳橋一越發詳盡地描述道:“不僅酸,而且馊,還又澀又苦,就像是夏天開了口放了一個星期的旺仔牛奶,一股變質的味道……”
聽到這裏,共情能力點滿的佟語聲也開始反胃了,嘴裏酸酸甜甜的山楂都變得讓他難以下咽。
像是在小小的報複,吳橋一誠懇道:“你要喜歡,我每天早上都買給你喝,給你買最正宗的,讓你體會到真正的老北京風味。”
佟語聲一陣惡心,下意識哕了一口,求饒道:“對不起,我真的錯了。”
吳橋一看他這副痛苦模樣,也玩夠了,仰面躺到椅子上笑了半天,才說:“沒關系,謝謝你,我今天心情很好。”
出去這一趟亂晃,确實讓他整個人煥然一新了。
佟語聲也跟着笑起來,接着認真地看向他藍色的眼睛,說:“Joey,我希望你今後的世界,不只是永遠圍着我轉。”
看他表情有變化,佟語聲連忙解釋道:“這和我是否健康、還能活多久無關,我希望你可以為了自己的事情開心快樂,而不是永遠只為我開心、為我難過。”
自從他生病以後,吳橋一幾乎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自己的身上,為他二十四小時蹲守在醫院 ,為他費盡心思設計心理康複計劃,卻忘記了自己的喜怒哀樂,丢失了自己的興趣愛好。
吳橋一有些惶恐,問道:“是我太喜歡你了嗎?這個我改不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佟語聲笑出聲,說,“我是想讓你作為‘吳橋一’而活,而不是單純的‘喜歡佟語聲的人’。”
看他怔在原地,佟語聲牽過他的手,說:“對自己好一點,我希望你能開心。”
前面的一切都太複雜,落到吳橋一耳朵裏只剩下最後一句——“我希望你能開心”。
他便似懂非懂地點頭:“好,我會努力一直開開心心的。”
像是猜到他根本沒聽進去,佟語聲說:“我以後也給你布置任務,好不好?”
吳橋一有些疑惑地擡眼看他。
佟語聲說:“以後每天我寫小說的時候,你就出門轉轉,你可以給自己定一些旅行計劃——故宮、鳥巢、長城……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吳橋一下意識開口問:“你想要我去哪裏?”
佟語聲皺着眉說:“不要問我,問你自己。”
吳橋一又緊張地抿起嘴來。
“你可以花一天時間問問自己,想看什麽樣的風景。”怕吳橋一想不開,佟語聲又軟下聲音說,“我沒來過北京,這裏的景色都是我沒見過的,你可以當作給我探探路,覺得哪裏好玩就記下來,等我好了的時候我再去看看。”
這麽說,吳橋一就懂了,他朝佟語聲笑起來,說:“好。”
佟語聲又敲了敲他的腦殼,說:“每去一個地方都寫一篇游記,不需要太複雜,寫下這個地方好在哪裏,什麽地方吸引你,為什麽值得一去。”
末了又補了一句:“這是你的游記,不允許以任何形式出現我的名字。”
有點難度,但吳橋一還是咬咬牙,點頭說好。
接下來這漫長的時光裏,佟語聲寫了整整一個本子的小說,吳橋一除了偶爾回渝市考個試,幾乎玩遍了整個北京。
住院這段時間,佟語聲也斷斷續續跟着吳橋一補上了課業知識,因為保持着學校的作息,時間變得充實又忙碌。
剛好會考的時間,他身體狀态還不錯,特意買了火車票回家考試,但兩趟長途奔波下來,他的病情又一次惡化了。
現在他已經完全不能離開自己的病床,整個世界都縮小成了窄窄的一方,本應當是朝着抑郁的方向越走越遠,卻因為吳橋一每天定時播報的旅游資訊而變得沒有那麽痛苦。
為了直觀讓他感受到美景,吳橋一買了一臺數碼相機,每天都會洗幾張照片,附在游記裏,帶回去給他看。
高二下學期的一天清晨,佟語聲正發着低燒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忽然接到了溫言書給他打來的電話。
佟語聲胸口憋的難受,但聽到溫言書聲音的一瞬間,他還是忍不住咧開了笑意。
“書書?”佟語聲的聲音悶在氧氣面罩裏,悶悶的,還砸出一連串的嗆咳,“你怎麽有時間打電話給我啦?”
似乎已經習慣了溫言書這個人在他的生活裏神出鬼沒,佟語聲從不會責怪他任何一場缺席,甚至還會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驚喜。
“偷偷的。”溫言書還是細聲細語,話語中卻更多的時候對他的關切,“你最近還好嗎?”
撐着腦袋的動作已經讓佟語聲精疲力竭,他慢慢躺平到床上,緩了好久才想明白他在說什麽。
最近好嗎?如果說是身體,那必然是越來越不好了,但佟語聲想到自己最近的心情和精神狀态,想到了逐漸擁有自己獨立生活的吳橋一,卻說:“好,越來越好了。”
聽到這句話,那邊才長久地松了一口氣,輕聲嗫嚅道:“那就好,那就好。”
說話讓佟語聲腦子泛白,但他還是依着本能問:“你呢?最近還好嗎?”
溫言書沉默了。
這一年裏,他的生活可以說是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從被欺淩到想要自殺,到被衡寧無意中救起,在那之後又發生了太多太多,有慶幸和欣慰,卻更多是對衡寧的愧疚。
“嗯。”溫言書也小聲說,“挺好的,我們都挺好的。”
聽到“我們”這個詞,佟語聲才慢慢想起他對衡寧的感情,便象征性地問道:“你和衡寧,現在還接觸嗎?”
溫言書再度沉默了良久,才輕輕開口,語氣平淡而冷靜,分不出悲喜:
“我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
作者有話說:
恒溫:沒想到吧,居然被我們彎道超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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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預警:溫言書和衡寧這對真正的he是在《恒溫》這本裏,一些高中時沒有展開的細節也會在那本進行詳寫,雖然是聯動但這兩本單獨看都沒有問題,都會把故事因果交代清楚只是側重點不同
但是來都來了,幹嘛不一起收藏了呢,是吧(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