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漫畫
“才沒有,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熊了。”
溫言書癱坐在地上, 似乎要把自己哭碎。他只希望衡寧快點扔下他,讓他早點離開這個破地方。
衡寧曾經說過他像倉鼠,每段時間都會囤出一筆錢去買想買的東西, 譬如那部被砸碎了的手機,譬如後來購置的屬于自己的mp3,譬如送給衡寧的那支英雄鋼筆。
再譬如藏在他枕頭底下的那瓶藥。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找機會殺死自己,但每每拿起小刀或是走到樓邊, 莫名的恐懼都會将他拉回岸邊。
他都要被自己氣笑了——真正的膽小鬼,不敢反抗他人,也不敢結束自己。
這回,他将自己最真實的不堪展現在衡寧面前, 這意味着唯一一只支撐他的浮木也要被他親手折斷。
如果不出意外, 這句表白就是他的遺言。
溫言書蕭蕭瑟瑟拉起墜下肩膀的衣領, 又哽咽着說:“你要是惡心就趕緊走吧。”
被一個同性有過非分之想,正常直男都會受不了吧?
衡寧卻蹲在他面前,直接無視了他的話, 問:“傷到哪兒了?頭昏不昏?要不要去醫院?”
溫言書看着他,緩了好半天,半句話說不出口又開始嘩嘩掉眼淚。
說好笑點,他已經在千錘百煉裏練就了一套成熟的挨打技巧, 他知道怎麽保護重要的髒器不受傷害,知道摔在地上的時候要怎麽護住腦袋,他也習慣了挨打完之後就迅速爬起自己消化。
他唯獨不習慣的,就是有人朝他伸手,問他有沒有事。
那一瞬間, 積累了數年的委屈破堤而出, 他發現大哭可以短暫地放空腦袋, 讓他不去想着身上有多痛,讓他不會惶恐地掐着時間想要回家。
他哭得有些缺氧,昏昏地一頭栽進衡寧的肩上,他惶恐地想要逃開,卻被衡寧一把摁在了懷裏。
“放開……”溫言書無力地哭噎着,“我很惡心……”
衡寧卻有些生氣一般,用力把他圈起來:“我跟你說過的,我不惡心同性戀。”
溫言書愣了愣,想明白之後又繼續掉眼淚:“可我喜歡你啊。”
他說完之後就放低了哭聲,悄悄觀察衡寧的反應,那人抱着自己的手松了松,良久只小聲說了句:“沒關系的。”
不是“惡心”,更不是“我也喜歡你”,只是一句“沒關系”。
讓溫言書完全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衡寧看他膝蓋紅腫,完全不像是能走路的樣子,又看了看他一身破敗的淩亂,嘆了口氣,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蓋在他身上,然後輕輕把他背起來。
溫言書反應過來,掙紮了一下:“我不回家。”
但衡寧手勁實在是太大,鉗着他的雙腿不讓他逃脫,面上卻毫無波瀾道:“回我家,回頭跟你媽說來我家訂正試卷。”
衡寧從沒向任何人發出過邀請,這對溫言書來說确實算是上等的誘惑力,一聽這話,不吭聲也不反抗了。
看他平靜下來,衡寧嘆了口氣問道:“如果送你回家,會怎麽樣?”
溫言書說:“我媽會打我。”
“為什麽?”衡寧不太理解,“明明你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因為都是我的錯。”溫言書又開始哽咽,“和同學搞不好關系是我的錯,被人欺負也是我的錯,因為我性格不好,不會社交,沒有男生該有的陽剛之氣,所以她看到我這副樣子,只會生氣。”
所以他不敢告訴老師,不敢找其他人幫忙,因為最終兜兜轉轉傳到他母親耳朵裏,也只能變成無端的責怪甚至打罵。
良久,他又怯生生說:“不要告訴我媽……”
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也沒有膽量和母親撕破臉,來自母親偏執的期待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從小到大壓在他的心口,壓得他挺不直腰板。
衡寧也聽得難受,連連擔保:“好,好。”
溫言書就這樣跟着衡寧走進了野水灣閉塞的小道,繞過水漬斑斑的矮牆,在最不起眼的屋子裏停下。
很難想象在二十一世紀還會有這樣的房間,小到連轉身都困難。
因為沒有窗子,房裏漆黑一片,懸挂在梁上的白熾燈因為省電也歇着沒有打開,透着快要熄滅的日光勉強能看出屋裏的簡陋。
衡寧的爸爸正躺在床上睡覺,溫言書看得不敢發出聲音。
衡寧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轉身去櫃子裏幫他找了件衣服套上,接着拿來碘伏和繃帶,打開臺燈幫他擦藥。
溫言書看了一眼他整潔的桌臺,上面是他熟悉的錯題本。
“今晚就在我家睡吧。”衡寧小聲說,“明天一起上學。”
溫言書先是想着,回不去家今天可又死不成了,看到聞言埋頭朝自己的傷口吹氣,又開始心猿意馬地想——
晚上要是忍不住想吻他該怎麽辦?
這一夜沒睡好的還有佟語聲,他總是時不時驚醒,一夜被斷斷續續的噩夢分出了無數個小塊。
他總覺得有人要搶他的東西,要麽就是想要謀害他,他必須時時刻刻提防着,才能不讓那些壞人趁虛而入。
這樣半醒半夢僵持了一晚,他才吭哧着看到了早晨。
他滿眼的血絲,全身盡是疲憊。
吳橋一這段時間狀态也不好,煩躁焦慮讓他幾次險些忍不住爆發,好不容易睡着,卻被佟建松的怒斥聲驚醒。
“你在想什麽?!”從沒對佟語聲發過火的佟建松,此時聲音幾乎要掀開房頂,“全家人沒有一個敢說放棄,你現在這樣又是幾個意思?!”
吳橋一忍着頭痛跑去病房,發現父子倆正對峙着,佟建松氣得臉紅脖子粗,而佟語聲卻始終麻木着面無表情。
蒼白得不像是個活人。
走近看,佟語聲的手背上正汩汩流着鮮血,滴滴答答在地板上開着花。
吳橋一趕忙跑過去幫他處理好,仔細一看,應當是自己做主拔了針頭,還想試着往手上亂紮。
擡頭看,佟建松已經被他氣得快要背過氣去,吳橋一趕緊把他推出房間:
“叔叔,他可能有點抑郁情緒,畢竟對他來說打擊有點太大了,你別生他的氣。”
佟建松一邊嘆氣一邊無奈地揪着頭發,好紅着眼睛說:“是我不對,我自己都情緒化了。”
這件事情對這一家四口人的打擊相當大,平日裏看似堅強的人,此時都已經徹底亂了陣腳,相當一致地萎靡起來了。
吳橋一也很崩潰,在他自己精神狀态不好的情況下,他很難集中注意力去安慰別人。
他怕現在會病房兩個人的情緒碰撞會惡性循環,就只能咬着牙,去了樓下。
——生活再怎麽痛苦,日子還是要繼續。
來到北京之後,這邊人說的普通話他能聽得懂,自己也願意問路了,他便也就有膽量獨自在陌生城市裏晃蕩了。
他先坐車去書店,幫佟語聲挑了幾只好看的筆和寫作用的本子,又去圖書區翻翻找找。
好在吳橋一記性好,看過幾遍佟語聲的書櫃,便能把他有的書一字不落的全部記住。
但佟語聲看過很多書,想要找他沒看過的難度有些大。
他翻來覆去篩了和多遍,停留在了一本漫畫面前——佟語聲很少看漫畫,他似乎對文字更加有共鳴,但是看到那書封的時候,吳橋一還是鬼使神差地把書取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內容,但這封面清新的畫風莫名讓吳橋一浮躁的心情沉浸下來。
他拿着鈔票去付款,收銀員找零的時候,他看了看手裏的硬幣,又擡頭跟他說:
“你好,可以換一枚02年的一元硬幣嗎?”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蠢蠢欲動想要拆了這書的封皮,但他又怕佟語聲不是第一個看到這書的人,便強忍着好奇心,擡頭看窗外的風景。
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佟語聲正懵懂地朝他看着,眼睛裏還是水汪汪的一片,單眼皮都被泡成了雙眼皮。
“你去哪兒了?”他有些責備地問吳橋一。
一個下午不見人影,他又想東想西哭了好幾場,哭到最後沒了力氣,昏睡了好久才勉強醒了過來。
他擡頭看着那平白失蹤的大狗狗,那家夥手裏正捧着一本書,搖着尾巴朝他跑來:“送給你!”
這麽多天,佟語聲都沒再聽過這麽明媚的聲音,他心理滌蕩出一個波紋,伸手接過那一本嶄新的書。
這是一本漫畫,封面是一只綠色的肥肥的恐龍,頭上頂了一只小黃鳥,正蠢萌地站在原地照鏡子。
書的名字是:《你今天真好看》。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這小恐龍的一瞬間,佟語聲就忍不住笑起來,他擡頭看了看吳橋一,問:“我現在可以拆開嗎?”
“當然!”吳橋一愉快道。
拆書皮總是充滿驚喜,兩個人的頭湊在一起,像是在等雙|色|球開獎一般期待。
一打開,簡單治愈的畫風就落在佟語聲的眼裏。
正看着的一頁裏,一直熊和一只小兔子面對面坐在一起玩小車,熊有小心地問着對面的小兔子:“嗯……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很無聊啊?”
兔子擡頭看他,認真地說:“才沒有,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熊了。”
這一副漫畫就只有着兩句對白,卻莫名讓佟語聲想到了他們自己——吳橋一似乎就是那只憨憨的大熊,在人際交往中難免笨拙,落在佟語聲眼裏,卻是最最有趣的那一個。
另一幅裏,依舊是熊和兔子——
大熊手裏拿着一片用樹葉和一片三葉草嫁接起來的“幸運草”,遞給兔子,說:“看,我發現的四葉草,送你咯。”
兔子說:“大傻瓜,這哪是四葉草?”
大熊說:“不管,反正就是。”
佟語聲又難免想到了吳橋一,這個會在每個餃子裏包上一個蝦仁的大傻瓜,和這只熊一樣,總會給重要的人準備獨一無二的專屬“幸運”。
正當他看得心都快化了的時候,吳橋一有些浮誇地喊了一聲:“诶?我找到你的幸運硬幣了!”
佟語聲接過那枚硬幣,忍不住咧開嘴笑起來——
他哪兒看不出這是吳橋一重新找來的硬幣,這人心細到甚至找了相同的出廠日期,卻不知道原來的那枚上,有他悄悄做的标記。
但那又怎麽樣?佟語聲看看書裏笨拙的熊,又擡頭看了看演技并不精湛的吳橋一。
那一刻他突然相信,有了他在,幸運就會一直在。
作者有話說:
《你今天真好看》是莉茲克裏莫的一本漫畫集,真正出版時間其實是在2015年,但我真的很想讓兩位小朋友看到這本治愈漫畫,就讓它穿越時空來到2009年,被吳橋一買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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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十二點大概率會有二更,請大家不要養肥我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