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責任
一曲畢, 兩個人站在圍牆的影子下,再也不着急往學校趕。
下一個節目的喧嚣已經響起,但圍牆內的一切都與他們再無關系。
吳橋一捧着佟語聲的臉, 看着他眼裏閃爍的星星,自己的心緒似乎也跟着搖曳起來。
他聽到自己的胸膛發出清晰的響聲, 自己的心口從來沒有像這樣強有力地被敲擊過, 他又看了一眼佟語聲的臉,這回連均勻的節奏都亂起來——
心悸, 心髒早搏, 心律不齊。
吳橋一慢慢環抱住佟語聲,把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将自己的心跳貼上他的胸膛:
“我要得心髒病了。”
佟語聲笑起來, 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我也是,我們是病友啊。”
他的心跳也很亂,但卻沒有吳橋一的那麽清楚,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了一層糯米紙。
吳橋一又把他往懷裏摟了摟, 一直等心跳聲平息,才緩緩放下手臂, 牽着他往回走。
他虛虛地握着佟語聲的手指不敢用力,他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講,但說到嘴邊卻又支離破碎得湊不出完整的話來。
佟語聲握緊他的手指, 擡頭看了看被鐳射燈照亮的夜空,說:“今晚月色真美。”
他不知道吳橋一能不能聽懂夏目漱石這句含蓄的告白,但他知道,之所以選擇含蓄, 就是要這種朦胧感。
道不清說不明的窗戶紙,已經成了他和吳橋一之間心照不宣的浪漫。
吳橋一也跟着擡起頭,今晚是星夜,月光在群星的閃耀下黯然失色,于是他說:“沒有月亮,我們走在星星裏。”
他果然沒聽懂,佟語聲笑起來,但他也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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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語聲說:“對,我們走在星星裏。”
把佟語聲送回醫院後,吳橋一用一百七十邁的速度飛馳回了家。
他的腦袋裏今天裝了太多東西,又佟語聲給他的歌,還有自己在他額頭落下的吻。
推開門,Anne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見吳橋一這副興奮模樣,立馬轉過頭:“Joey,你看起來很開心。”
吳橋一沒理他,快步跑上樓沖了個澡,等他出來的時候,Anne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Joey——!!”
吳橋一心情不錯,直接“嘩”地一聲拉開門,放他進來。
還沒等Anne問什麽,他便主動炫耀起來:“他給我寫了歌,我親了他。”
Anne怔愣了幾秒,接着又開心興奮地尖叫起來。
這大概是吳橋一第一次覺得這小丫頭的尖叫聲不那麽刺耳,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得意洋洋地聽她激動地自言自語。
Anne尖叫累了,似乎還不過瘾,轉身就要四處傳播這個喜訊:“Mommy!!Joey他談——”
吳橋一心裏一驚,連忙伸手把她撈回來,捂住了她的嘴:“No.”
Anne扒拉下他的手,慌張地回頭看他:“怎麽了?媽媽特別希望你談戀愛,我幫你打聽了,她說是男生也沒關系,只要你開心就好。”
吳橋一一聽,更慌了:“不是,不是談戀愛。”
Anne一臉狐疑,完全不相信他的鬼扯。
終于,心虛的吳橋一還是忍不住問她:“戀愛和喜歡有什麽區別?”
Anne想了想,朝他伸出兩個手指:“Promise,Responsibility.”
承諾和責任。
吳橋一低頭思索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不是談戀愛。”
他還沒有對佟語聲許下什麽承諾,最重要的是,他似乎還沒有能擔起和佟語聲戀愛的那份責任。
他現在能給佟語聲的,還是太少了。
同一個夜晚,佟語聲也沒睡好覺。
在外面吹了冷風,體溫便又燒了起來,肺裏呼啦啦像是在拉着風箱,但這都不是讓他這麽亢奮的根本原因——
吳橋一聽了他寫的歌,還親了他的額頭。
一想到這裏,他本就發熱的前額又呼呼竄起一團火來。
夏夢一邊幫他量體溫,一邊抱怨道:“诶呀,說了不要太瘋了,這以後誰還敢放你出去啊。”
佟語聲笑着道歉,卻想着,這一趟出去,這輩子就應當再也沒有遺憾了。
夏夢看他心情大好,便不忍心再潑他的冷水,稍微回旋起來:“其實你只要注意保暖,天好的時候也是可以下樓轉轉的。”
佟語聲聞言,擡起眼。
“我看你們好像蠻喜歡樓下的梧桐大道,其實稍微遠一點也不是不能去呀,雙月公園附近也有很多梧桐樹,你可以讓小帥哥推着你慢慢地走過去看看。”夏夢說,“這附近有時候晚上會有噴泉表演,你應該看過,可以帶小帥哥去嘛,散散心還是有好處的。”
說完又趕緊補充起來:“但是得等炎症退了,不發燒了才行啊。”
佟語聲混混沌沌地看着她離開,腦子裏卻依舊回蕩着她說的那番話——
雙月公園、噴泉表演,在這附近的小景點他都看了無數遍,但是一想到自己還沒和吳橋一看過,忽然就感覺無限的遺憾起來。
他發現自己變得貪心了——和吳橋一一起聽歌,并不是能讓他覺得死而無憾,而是勾出了他更多的期待。
他想和吳橋一一起去雙月公園踩梧桐的葉子,想和吳橋一一起去看附近的溫泉表演,再往遠了想,他想帶吳橋一去看洪崖洞,想和他一起爬上白象居。
如果能一起走出渝市就好了,他們可以去看看隔壁的川省,或許還應當去北京□□看一次升旗。
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想飛去英國看看,看看孕育了吳橋一的康河和劍橋,看看和渝市一樣多雨的倫敦。
他越想越多,心中應當點亮的地圖越畫越大,忽然覺得好不甘心。
他不應當任由自己這樣死去才對。
他還想要更長、更長的人生。
第二天清晨,吳橋一照常給他送早餐——是蝦仁粥。
他已經連着吃了一周蝦仁了,從炒飯到幹煸,再從清蒸到煲粥。
佟語聲委婉地道:“好運要溢出來了。”
吳橋一卻領會不到這份抗拒:“還有很多,慢慢吃。”
送完早餐,吳橋一背上書包去了學校,看到趴在桌上悶悶不樂的溫言書,忽然想起來,晚會結束了,之前聯考的成績也該發下來了。
他的喉嚨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掐住了,他憂心忡忡地回到座位上,就聽程諾抱着他的試卷哀嚎:
“佟語聲不在,沒人幫我兜着底了!”
成績已經發了?吳橋一慌忙趕回位置上,看到堆在桌上的一堆試卷。
他慌張地翻起來——數學、物理、化學、生物、英語,幾乎都是接近滿分,稍微一兩處細節掉分,都在吳橋一的意料之內。
文科科目裏,地理歷史考得也不錯,政治大題稍微多扣了一些分,但總的來說還算可以。
他草草掃過那些試卷,最後,緊張地捏着語文卷翻開。
卷面完全沒有被批改,分數一欄寫着:“考生提前離場,不予計分。”
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住了——語文是零分。
早讀前,老謝拿着成績單在講臺上公布成績。
衡寧拿了第一名,全市第七,吳橋一少考了一門語文,全年級卻依舊能排的上前一百名。
但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意義。吳橋一拿着那張成績單,全身上下都已經冷掉了。
老謝說了,只有考到全市前十,才能留下來上學,佟語聲說,只有留下來上學,他才會跟自己做同桌。
吳橋一是個很少委屈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忽然感覺有些傷心了。
老謝還在講臺,收拾好書包的吳橋一便“嘩”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他想着,自己幹脆回去給佟語聲做護工吧,天天黏在一起倒也不必做同桌,但是卻徹底不再去想和佟語聲談戀愛想的事情了。
他連自己都留不住,又怎麽能給佟語聲帶來幸福?
看他喪着張臉要跑,老謝趕忙一把将他拉回來,問清楚原因後,突然笑起來:“你現在表現得很好,我破格把你留下來。”
确實老謝當初開出這個條件,本身就只是給他一個安分讀書的理由,但吳橋一偏就是個執拗到有些一根筋的人,一旦許諾,便偏執得轉不過彎來。
——他自己說過要考全市前十,沒考到,自然也沒理由留下繼續讀書。
老謝又撓起頭,他嘆了口氣,把吳橋一拎到辦公室,朝桌邊的教語文的錢小琪眨眨眼,機靈的年輕教師立刻會意。
“吳橋一,你當時的情況我和考官了解過,嚴格意義上不算作弊。”錢小琪接過老謝遞來的試卷,攤開到他的面前說,“我再給你四十分鐘的時間把作文補完,然後我來替你批改試卷,這個分不會記在聯考排名裏,但是可以拿出來算算你真實水平應該在全市多少名。”
這樣的一招,倒是讓吳橋一可以接受了。
他拿起筆埋頭寫起來,錢小琪也拿着老謝遞來的分數條,悄悄算起來要給他放多少水,才能保送他進入全市前十。
吳橋一遞上寫完的卷子時,錢小琪已經決定不必給他放水了——他其他幾門的成績實在太好,除去語文的幾門總分,他幾乎可以拿到全市第一第二的水平。
學校也不可能放走這麽一個天才學生的,錢小琪拿起紅筆,忽然覺得肩負重任。
語文确實稍微算他的短板,閱讀理解錢小琪酌情給他少扣了些分。
作文的主題是征途,吳橋一重新寫了一篇,題目是《我們走在星星裏》。
行文其實就是大白話,結構也比較松散,文字裏卻又真摯得有些感人。
錢小琪給了他作文一個及格分,拿起筆給他一加,兩個人幾乎同時松了口氣:
“剛剛好第九名,安心留下來上課吧。”
吳橋一握住筆,懸着的心慢慢落下,卻又覺得肩上變得沉甸甸的。
與此同時,在渝大附院的住院部,佟語聲的心情也同他方才等成績一般忐忑。
面前是來給他送衣服的佟建松,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佟語聲鼓起勇氣喊了一聲:“爸。”
佟建松擡頭看他。
“幫我聯系換肺吧。”佟語聲說,“我想做手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錢小琪:我特麽改個卷子比你們做數學題計算量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