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梧桐
一直到回家, 吳橋一都沒跟Anne說過一句話。
他“砰”地一聲,把Anne關在房間外,又聽到那小丫頭沒心沒肺的笑聲, 整個人混亂成了一團亂麻。
什麽談戀愛啊?吳橋一忍不住琢磨起來。
自己喜歡佟語聲,佟語聲也喜歡自己, 這就叫談戀愛嗎?
他想起電視劇裏, 男男女女談起戀愛,會互相撫摸親吻, 會做很多朋友之間不會做的事情, 想起和別人貼在一起摸來摸去的畫面,他突然一陣恐怖的惡寒, 但那雞皮疙瘩褪去之後, 心底卻又悄悄起了一絲隐秘的期待。
他想起佟語聲洗完澡之後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又想到把他抱在懷裏柔軟舒适的觸感,忽然覺得,有些事情和別人做起來惡心,但換成佟語聲的話也不是不行。
那就是在談戀愛吧?吳橋一後知後覺地想,他們都睡在一張床上了, 不是只有情侶才會這樣做嗎?
吳橋一在床上翻了個筋鬥,忽然, 口袋裏那張紙飄飄然落在床單上,嘴裏剛剛那根檸檬棒棒糖的酸味兒突然又在嘴裏蕩開來。
他們這根本不可能是在談戀愛,吳橋一忽然想清楚了, 哪有人談戀愛的時候,會讓戀人去送自己給別人寫的信的?
他們不是在談戀愛,佟語聲給別人寫信,還不給他看, 吳橋一轟地倒回床上,悵然若失地想着。
腦袋放空了好久,吳橋一才慢慢爬起來,你這張紙此時還躺在他身邊,打開着,裏面寫着字。
吳橋一只快速地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好奇心摧殘着他的意志,他真的好想看看佟語聲給丁雯寫了什麽,究竟有什麽自己不能看的,他被這股沖動折磨得心力憔悴,手都已經摸到了紙邊,卻又硬生生逼着自己收回來了。
就算佟語聲不是他的戀人,他也不能随便看他給別人寫的信。
自己答應過他,就應當說到做到才對。
吳橋一痛苦地閉上眼,把那張紙摸到手裏疊好,一直等到确信自己不會一不小心偷看到,才慢慢睜開眼,把紙塞進書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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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怎麽只想到要防着Anne,而忘記了丁雯呢?
第二天清早,爸爸媽媽帶着Anne去市裏的景點玩,吳橋一背着那張沉甸甸的紙,郁悶地到了學校。
他一點都不想跟丁雯講話,但是無奈,送信的重任在身,他不得不拍拍丁雯的肩膀,一聲不吭地把疊好的紙遞了過去。
“佟語聲給的嗎?”丁雯下意識脫口而出,倒是讓吳橋一更生氣了——
好哇好,這兩個人都商量好了,感情自己真就成了個送信的。
丁雯接過紙之後,吳橋一就開始觀察她的表情——她一行行讀着,眼睛慢慢睜大,吳橋一知道,這樣的表情意味着她很開心。
“我的天。”丁雯合上紙,驚呼道,“我太喜歡了!”
喜歡什麽?喜歡佟語聲?吳橋一憤憤地想着,能有自己喜歡嗎?
中午,下午,一直就這麽悶悶不樂地過去了。
一直到最後一他給自由活動課下課,一直沒見人影兒的丁雯突然一臉欣喜地跑回班,對吳橋一說:
“我選上了!麻煩你回去的時候跟他說一下,說我特別感謝他!”
——真就是變成帶話的了,吳橋一沒吱聲,爬到桌子上拿起筆戳桌子。
他快要氣死了。
氣歸氣,答應的事情還是要做到。
放學,吳橋一悶悶不樂地回到病房,想要把話帶過去,卻發現程諾比自己先一步到了病房,
吳橋一一陣煩躁——都怪自己看地圖耽誤了時間,不然也不至于被程諾搶先一步。
佟語聲半靠在床上,彎着眼給他打了聲招呼。
這人臉紅撲撲的,應當又是發燒了,吳橋一看他這副樣子,也舍不得跟他生氣,就拿起小板凳,坐到他身邊。
程諾正跟佟語聲說着話:“丁雯被選上了,想讓你來看她的表演,你能不能回得來啊?”
吳橋一聽到丁雯的名字,立刻垮下臉去。
這個周五就要校慶了,為了讓同學們安心過好校慶日,學校特意把聯考的成績壓到下周才發。
晚會的節目單其實早早就安排好了,舞蹈小品之類的大節目,基本從兩個月前就開始準備,唯獨唱歌類節目,一直到今天才鄭重地敲定了丁雯。
佟語聲躺在床上,艱難地吸了口氣,然後輕輕說:“我不知道,最近我總是發燒,走路也不太能走得動。”
程諾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加油呀!”
因為發燒,佟語聲的雙眼裏都蓋了一層水汽,他又喘了三聲,才艱難地笑起來,朝他豎了一個大拇指。
程諾走了之後,佟語聲才慢慢蹭到吳橋一身邊,輕輕摟過他的手臂枕在腦袋邊——以前是用來取暖,現在他天天燒得像個火爐,就拿吳橋一用來降溫。
吳橋一看着他燒得迷迷糊糊的樣子,突然心裏那些責怪和別扭都不見了。
他就這樣直直坐着,看佟語聲逐漸意識模糊。
正當他開始發呆的時候,佟語聲忽然模糊地嗫嚅了一聲:“Joey……”
吳橋一陡然清醒,應道:“嗯?”
“我好想去看校慶晚會。”佟語聲悶在他的手臂上,“但是我現在好像出不了門了。”
吳橋一感覺到手臂一陣潮濕,便知道他又忍不住流了兩滴眼淚了。
他至今仍然不太會安慰人,只能模仿着動物世界裏母猩猩安撫小猩猩的動作,一遍遍摩挲着他的頭發。
“我現在連走到走廊那頭都做不到。”佟語聲攢緊了吳橋一的衣角,“我根本去不了學校。”
吳橋一怕他哭,伸手給他擦起眼淚,又拍拍他的背把他摟進懷裏,讓他的下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半晌,佟語聲慢慢把手垂下來,對他說:“你答應我,周五要替我好好看晚會,好嗎?”
吳橋一愣了愣:“可我想陪着你。”
佟語聲不在的話,看晚會有什麽意思?一群人唱唱跳跳,還不如自己讀《邊城》給他聽有意思。
但佟語聲只是搖搖頭,小聲說:“你得去,我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你要認認真真看完全場,回來我要聽你的觀後感。”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吳橋一便不再好推脫,只是又拍了拍他的後背,表示安慰。
這一周過得很快,從周一到周五,佟語聲又發了幾次燒,咯了幾次血,吳橋一也就照常學校、家、醫院,三點一線。
他們也再沒提過晚會的事情,心照不宣地期待又回避着。
周五上午,學校操場鄭重就搭起了一個巨大的舞臺,下午最後一堂課,老師帶着同學們把自己的座椅帶到操場,緊張有序地準備迎接晚會的到來。
吳橋一也懵懵懂懂地跟在隊伍後面擺着椅子,人頭攢動的時間裏,他永遠體會不到一絲愉悅。
或者說,佟語聲不在的時候,他基本上不太可能開心得起來。
丁雯早在下午就被拉去帶妝彩排了,吳橋一偷偷瞥到她穿着碎花連衣裙,心想,如果佟語聲在,他一定會很喜歡吧。
大家排隊去食堂吃完晚飯,又陸陸續續入了坐,演出終于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吳橋一被安排坐在了靠近舞臺的大喇叭邊,開場音樂響起的時候,差點直接把他送走。
他看了看身邊自己執意給佟語聲空出來的位置,心裏有些慌張起來。
吳橋一又低頭看了眼節目單,裏面認識的人名只有丁雯——排在靠近壓軸的位置,還有好久才到。
他準備去操場上轉轉,偷偷摸回去的時候 ,他正好碰見了丁雯。
她正穿着漂亮的裙子,和一邊同班的女生說:“佟語聲不能來真的好可惜,今天的演出,他一定會很喜歡的。”
佟語聲聽見遠處響起悶悶的聲音時,忍不住探頭看過去。
學校好像還特意租了花裏胡哨的鐳射燈,在渝市的夜空刻出一片精彩紛呈。
難得他精神狀态不錯,燒也退了,呼吸也勉強順暢起來。
他趴在窗戶上,遙遙看着那片燈火。
吳橋一現在應該在看吧?他能領會到自己精心準備的驚喜嗎?
他聽到了悶悶的開場樂,聽見主持人模模糊糊的念白,聽到糊成一團的舞曲。
羨慕,他撐起身子探過去,真的好想去看。
他擡頭看了看鐘,還有估計兩個節目就要到丁雯的了,佟語聲笑起來,猜測着吳橋一聽到之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似乎是思念心切,他甚至感覺朦朦胧胧聽到吳橋一的奔跑聲,剛想笑自己癡情,門就被“砰”地推開了。
吳橋一站在門口扶着膝蓋喘氣,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佟語聲看到他,第一反應卻只是非常生氣——
他怎麽一聲不吭就跑來了?不是說好要好好看晚會?那自己準備的驚喜又要給誰看呢?
他一想到這些,幾乎都要氣哭了,看着吳橋一只喘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但那人似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只從一邊的衣架上拿來外套幫他披好,接着,夏夢就骨碌碌推來一臺輪椅。
“來。”吳橋一喘着氣,把完全懵了的佟語聲抱上輪椅坐好,“我帶你去看晚會。”
佟語聲瞪大了眼睛,看向夏夢,那人給他遞了一罐便攜式的氧氣瓶,又給他蓋了層毛巾毯:“李醫生批準了,早去早回。”
一直等到輪椅在走廊上飛起來,佟語聲完全凝滞住的大腦才慢慢反應過來——
自己要回去聽晚會了,他能坐在吳橋一的身邊,看着他接受到這份驚喜的模樣。
他們下了樓,頭頂的星光灑在他的膝上,夜風呼呼的吹,但他藏在密不透風的毯子下,有恃無恐。
吳橋一帶着他,在平路上疾馳,路邊的樹都畫出殘影。
他又一次和吳橋一在渝市的道路上奔跑起來。
他們拐過巷口,聽見丁雯前一個節目熱熱鬧鬧地響起,他們停在了路邊。
渝市是個對腿腳不便的人不太友好的城市,上學的路上,總免不了太多臺階。
吳橋一站在臺階下,擦着滿頭的汗,又看着蜿蜿蜒蜒的山路,轉過身:“我背你。”
佟語聲真的很想和吳橋一一起聽丁雯的歌,他忙不疊攀到吳橋一的背上,一個起身,輪椅被丢在了身後。
他發現吳橋一不用看地圖也可以認識路了,他們在黢黑的小路穿梭着,樹影打在他們腳下,遠處晚會的聲響越發清晰。
轉過巷口時,主持人剛剛報完幕,幹淨清朗的前奏響起——
他們趕不上了,趕不上回到學校聽,但卻又趕上了,在這個離操場不遠的羊腸道,晚會的音效甚至比觀衆席還要好。
“不急了不急了。”佟語聲輕輕拍拍吳橋一因為狂奔而起伏的胸口,“聽她唱,聽歌詞。”
吳橋一緩緩把他放下來,撐着膝蓋費力地喘息着,這時,丁雯的聲音終于響起。
這是佟語聲也沒聽過的音調,他聽着前奏哼鳴,和身邊秋蟬的聲響交織,他急躁得亂跳的心髒也漸漸安穩下來。
他們踩着腳下彎彎的石板路,晚風拂面,丁雯唱道:
“彎彎的路在腳下彎彎地長,風呀在耳畔輕輕地晃,悠悠炊煙走得比路人慢,躺椅在樹下吱呀地唱。”
吳橋一聽到歌詞,擡眼看向佟語聲。
那人的雙眸映在燈火下,閃着晶亮的光:“我寫的詞,你仔細聽。”
吳橋一只覺得心跳一陣輕顫,耳邊,丁雯繼續娓娓訴說着佟語聲筆下的詩:
“時光游啊游,落葉飄啊飄,化成詩句躺進你的頁腳。年輪轉呀轉,日子搖啊搖,湖光輕輕蹚過我的橋。”
恍惚中,這個有些瘦弱的少年又在他的世界裏慢悠悠走來,一邊吟着詩,一邊走進他的雙眸中。
“你帶我全世界晃蕩,讓溝渠變海洋。我牽你雪白的衣裳,越過莽莽蒼蒼。”
時間又回到了那個下午,他們踩着滑板,在樓下的“全世界”走過,那個少年點石成金,讓灌木變森林,讓水窪變江海。
“巷尾的燈在巷尾熒熒的亮,給夜晚點起清清的光,江上漁火照亮了晚歸的人,三兩吆喝成了避風港。”
渝市對于吳橋一來說,并不是童年,但這裏的煙火氣,這裏市井生活,卻早就深深刻進他的這段青春裏。
“列車開呀開,開過舊時光,開往時間的隧道許下願望,星辰灑呀灑,灑一片長河,讓兩岸的人不再相隔。”
他們乘着二號線,在時空隧道裏許下心願,他們又肩并肩站在陽臺上,看着星河萬裏浩浩蕩蕩。
“奔馬踏進了春潮,踏過冰雪融消,走過暮暮與朝朝,走過天涯海角。”
“待到枯木逢春,飛鳥将歸往淩霄。”
丁雯輕柔的聲音在耳畔落下,吳橋一看着頭頂的星光,又看着眼前的人。
此時,似乎一切的溫柔都落進了他的眼中。
吳橋一心情微動,和他對視良久才慢慢彎下腰,輕輕吻在他的額頭上。
“吳橋一,這首歌叫《梧桐謠》。”
“是寫給吳橋一和佟語聲的歌。”
作者有話要說: 【彩蛋請不要錯過!】
作者作為摸魚達人,在寫了這一章的同時,也把《梧桐謠》這首歌唱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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