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獨立
好在姜紅帶完話就關了門, 不然佟語聲根本解釋不了突如其來的面色緋紅。
吳橋一真是太好玩了,佟語聲悄悄把小熊摟進懷裏,手指輕輕玩着他的胳膊。
它穿着的這件紅底白紋的體恤衫, 吳橋一也有一件差不多的,仔細看, 居然連神态都和吳橋一又幾分相似。
一身傷疤, 面無表情,舉手投足間還帶着些不屑和淡漠。
他看着這小熊, 忽然吳橋一的臉就晃在面前, 忍不住笑起來,把它埋進心口的位置。
剛剛沒睡着, 大概就是少了這麽個儀式。佟語聲蹭了蹭小熊毛茸茸的腦袋, 安穩地閉上了眼。
第二天清早,上學的生物鐘把他叫醒,迷迷糊糊睜開眼,剛準備吃藥,就聽見樓道裏傳來硬底皮鞋噠噠噠的聲音。
吳橋一大清早的跑來了——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
他趕緊揉揉眼撐起身,下一秒, 病房門就被小聲而禮貌地敲響。
佟語聲對着鏡子抓了抓頭發,清清嗓子:“請進。”
一雙藍色的眼睛就倏地出現在他眼前:“早上好。”
陽光剛好照到門口, 穿着校服的吳橋一朝他揮了揮手,幹淨、雪白、明朗。
從來沒有哪個早晨這麽神清氣爽過,佟語聲跟着彎起眸子:“早!””
那人在病房裏繞了三圈, 然後看向他:“我去上學了。”
他不會客套,不會帶一堆探望的水果鮮花,特意跑個遠路,只是為了跟他道個早安。
——笨拙卻又無比真摯。
Advertisement
吳橋一走到門口, 又邀功一般轉過頭看他:“晚上回來教你。”
怕他上課走神,又想讓他借機多和老師同學交流溝通,佟語聲便又叮囑了一句:“我要聽老師教的思路,你的我聽不懂。”
吳橋一又點點頭:“好。”
臨關上前,佟語聲突然想起什麽:“你認得路了嗎?”
吳橋一抿起嘴,眼睛瞥向一邊:“不。”
他學會撒謊了,但是技巧太過拙劣,簡直就是把“假話”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昨晚跑回家裏拿熊,還能又快又準地送到位,怎麽可能不認得路。
佟語聲笑起來,他知道這人擔心自己以後不再和他一起走,便不忍心戳穿他的謊言了。
“那你路上小心。”佟語聲揮揮手,“好好聽課,不懂的問題記得問老師同學。”
吳橋一非常乖巧地點點頭,拎着方書包便又噠噠地走了。
其實說撒謊,也多少有些冤枉了——他靠着自己的腦袋瓜子還是走不明白,昨晚來送泰迪熊的時候根本沒想太多,只知道朝着最亮最高的住院大樓跑,居然也就稀裏糊塗摸了過來。
但回去沒有這麽明顯的地标,他鬼打牆了半個小時,才打了個電話,讓吳雁在“馬路邊兩棵樹中間的路燈下”把他找了回來。
于是他又拉着吳雁去實地勘探出一張從家到醫院、從醫院到學校的手繪地圖來。
吳雁像往常一樣,委婉地表達了對兒子藝術細胞的惋惜,平日裏只當做耳旁風的吳橋一,這次卻莫名其妙屈辱起來。
其實這屈辱表現得并不明顯,只是冷着臉快步拉開了和吳雁的距離,但一看到岔路口,就又低頭認慫,乖乖縮回吳雁的手邊了。
只是這麽一個動作而已,吳雁卻驚喜了半宿——他的兒子這樣表現得像個人,而不再是塊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的木頭了。
此時,這塊剛剛覺醒人類意識的木頭同學正獨自走在上學路上。
他對情緒的接收與反饋,通常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延遲,比如現在,一直等他走到看不見住院大樓,他才慢慢想起,自己今天要一個人了。
不只是一個人走,還得一個人聽課、一個人寫作業,遇到困難需要自己向別人求助,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自己來打點了。
剛才因為佟語聲而明亮起來的心情,終于後知後覺地顫抖起來。
他已經完全不想再往前多走一步了。
吳橋一慌亂地拿起地圖想往回跑,卻發現,自己手裏的這張圖,只畫了怎麽從醫院走到學校——
掉個方向,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蹲在路邊自閉了三分鐘,他還是顫抖着拿起地圖,朝着箭頭指着的唯一一條康莊大道走去。
到了學校的時候,他的額頭上已經蒙了一層細汗——就像第一天誤打誤撞走過來一樣,只是現在班裏沒有佟語聲等着他罷了。
他失落又煩躁地鑽回位子上,此時正在早讀,周圍人叽叽喳喳的讀書聲吵得他頭疼。
好幾次想掀桌子,但又怕佟語聲怪他,就改成了悄悄用手摳起了桌子皮。
他打開書包,發現自己忘了帶課本,偌大的劍橋包裏,只有一本孤零零的《花間集》。
吳橋一一看到這三個字就一身冷汗,嫌棄地皺了皺鼻子,把書推到了桌角。
正要枕着書補個覺的時候,他看見那書縫裏冒出了一小截葉柄。
他伸手慢慢把他抽出來,一片火紅的梧桐葉子就躺進他的手裏,似乎正對他說:
“我們玩飛花令吧!”
吳橋一險些吓到直接扔掉那片葉子。
那葉子在空中轉了幾圈,差點掉到地上,吳橋一趕緊手忙腳亂接住,又寶貝地捧進手心裏。
行吧,玩飛花令也行,吳橋一悶悶地想着,随手翻開一頁——“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他選了個“天”字,低下頭,和這片樹葉玩起了飛花令,一個早讀就這麽混了過去。
下課,前排的丁雯轉過身來,看向他。
發現她的目光移過來,吳橋一慌張地看了眼右手邊,這才反應過來,丁雯就是要跟自己說話。
吳橋一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低下頭,準備裝死。
丁雯卻敲了敲他的桌子,似乎是跟他杠上了。
“佟語聲怎麽了?聽說他昨天在考場上吐血了?”丁雯問。
聽到佟語聲的名字,吳橋一才驟地擡起頭,作了一番思想鬥争,才點點頭,緊接着就又垂下目光。
“他現在怎麽樣?”丁雯又問,“住院了嗎?還能回來上學嗎?”
這人問題怎麽那麽多,吳橋一聽得一陣煩躁,剛想低下頭,逃避問題,就又看到了桌上那片葉子。
那葉子說:“別人問你問題要回答,不然很不禮貌。”
于是吳橋一只狠狠嘆了口氣,說:“住院了,暫時回不來。”
丁雯便一臉擔憂地轉了回去。
吳橋一松了口氣。
但一想到過不了多久就要公布的聯考成績,他又忍不住緊張起來。
前排,衡寧剛背完今天的課文,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他雖然每晚都去溫言書家補課,但卻不敢因此對打工的事情用半點怠慢。
父親最近在化療,花錢如流水,但凡懈怠半天,他們一家可能就會塌下去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熬到将近到兩點多才睡,哪怕是他這樣精力過人的人,也根本扛不住這樣長時間的身體透支。
他疲憊地把頭埋進臂彎裏,卻又不敢睡——淺嘗辄止的睡眠只會讓身體更加痛苦,他晃了晃腦袋,又伸手去拿抽屜裏的習題本。
正當他的太陽穴在控制不住地跳動時,一邊的溫言書湊過來,輕輕開口:“你最近是不是壓力有點大?”
這句話最開始是自己問他的,衡寧嘆了口氣,摘下眼鏡,不置可否。
這時,那人塞給他一只耳機,朝他擺擺手,讓他壓低點,別被其他人看見。
衡寧便下意識接了過去。
那人還沒開始放歌,衡寧看了眼他手裏的MP3,便問他:“你不是說等拿了獎學金再買嗎?”
溫言書悄悄揉了揉他滿是淤青的肋骨,有些無奈地笑起來:“我這次應該拿不到了,但我好想聽,我就找我表姐借了她的。”
衡寧沒怎麽用過耳機,搗鼓了半天才戴進耳朵裏,問:“怎麽了?沒考好?”
以他的水平,就算發揮失常,也不至于拿不到獎學金,衡寧擡眼看他,那人卻只低下頭,去找歌:“你有喜歡的歌手嗎?我放給你聽。”
聽歌對于衡寧來說,完全是奢侈品,他平時接觸音樂也很少,便搖搖頭:“沒有,聽你喜歡的就好。”
看他興致不高,衡寧便又問:“你呢?你喜歡什麽歌手?”
“王菲。”溫言書想都沒想就說,“我還想去聽她的演唱會,但是好可惜,她已經好幾年不唱了。”
衡寧看他低下頭一臉沮喪,心道我也不能去喊王菲,讓她重新回來唱,也想不到更好的話去安慰,就只專心聽起來。
衡寧并不熟悉王菲,只聽說是個挺有名的女歌手,這回趴在桌上,悠悠的女聲從他耳邊穿過。
正在播的那首叫《紅豆》,溫言書說他很喜歡這首歌,衡寧便去聽它的詞。
“有時候,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
衡寧問他:“你能聽得懂嗎?這些歌詞。”
相聚離開,永垂不朽,對于少年人來說,似乎有些太過複雜了。
溫言書也搖搖頭,說:“聽不懂,等我能聽懂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喜歡這首歌了。”
他又趴下來,有些頹靡地把臉埋進去。
耳機把兩個人連在一起,全世界唱着同一首歌,心裏想的卻是南轅北轍。
作者有話要說: 王菲2005年淡出過樂壇,一直到2010年才回歸,這段時間依舊屬于淡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