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愛情
那一瞬間, 佟語聲整個人蒸騰起來,心髒上蹿下跳,倘若做個心電圖, 大概能直接畫出一副清明上河圖了。
他看着那人泰然自若的模樣,仿佛表白的不是對方, 而是他自己。
他有些慌亂地直起身來, 想吸口氧緩緩,結果那個人卻自顧自地分析起來:
“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 我無條件希望你好, 剛剛你摟我的腰,我也覺得怪怪的。”
佟語聲覺得心髒要承受不住了, 慌忙扒拉起氧氣面罩戴回臉上, 整個人都開始撲通撲通起來。
偏偏吳橋一這人說話太實在了,這話說出口就跟“這小面真好吃就是有點辣”沒有半點區別。絲毫不加掩飾的坦誠,讓佟語聲的羞恥感節節攀升。
此時此刻,他只想捂住吳橋一的嘴讓他別說了,心髒的不安分讓他忍不住面露痛苦。
吳橋一此時卻還直勾勾看着他,湖藍色的目光在他臉頰上燎出兩簇火來。
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麽, 吳橋一又開始積極反思了:“你不開心,那我就不喜歡你了。”
救命。佟語聲緩緩倒到床上, 這人理解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怎麽說出來還帶撤回的?
吳橋一看他更頹靡了,連忙慢慢托起他的腦袋問:“你要不要我喜歡?”
佟語聲趕緊捏住他的大拇指, 生怕他反悔了:“要,要。”
他看着吳橋一的眼睛,心情慢慢冷靜下來,歡喜終于姍姍來遲——
天, 吳橋一說喜歡他诶。
沒有什麽比喜歡的人喜歡自己還讓人開心的事了吧?佟語聲想,現在讓他原地康複的喜悅,也大抵不過如此吧。
他現在恨不得飛身下床去跟溫言書通報這則喜訊,但又怕那陷入單相思的苦命人心理失衡,便又硬生生将這份沖動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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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讓他呼吸短促,便立刻伸手調大了輸氧量,又想到自己病情惡化,十有八九是那天晚上悄悄破了戒傷了元氣,便甜蜜地苦惱起來——喜歡真是傷身啊
佟語聲還在稀裏糊塗地亂想着,對面這罪魁禍首卻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的話題,目光又游移到了桌邊佟建松送來的那個梨。
好奇怪,佟語聲細細揣摩了一下——
吳橋一那一句“那我喜歡你”,聽起來不像是告白,而是像在回答課後習題,通過佟語聲給的條件,粗略算出一個解。
別人表白,或多或少帶着些希望得到回應的意思,緊随其後應當問:“我們可以在一起嗎?”或者“你有沒有多少對我有點心動?”,但他什麽都沒問,似乎也不期待佟語聲對他的感受。
完全沒有給佟語聲創造一個說出“那我們在一起吧”的機會。
真就是小學生問答呀,佟語聲感嘆道,
不知怎麽,想清楚吳橋一說這句話的動機,佟語聲并沒有失落,反倒是輕松起來。
現在告白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尚不能判斷吳橋一對自己的喜歡,和他對奶奶燒的雞翅的喜歡有何不同,但倘若真帶着些獨一份地愛意又如何?佟語聲心想,難不成他們因為互相喜歡,就真的在一起嗎?
他看了眼自己手臂上挂着的藥水,又看了眼吳橋一依舊不能長時間定格的目光——他們這樣自顧不暇的人,又哪有資本去與另一個人戀愛呢?
吳橋一終于伸出手,把那梨拿起,一邊咽着口水,一邊遞到佟語聲嘴邊:“吃。”
饞得都快哭了,還知道把梨子讓給自己,佟語聲笑起來——他們什麽都給不了對方,卻又把什麽都給了對方。
于是佟語聲說:“你吃吧。”
吳橋一完全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麽寫,一聽這話便求之不得地啃起梨來。
啃了兩口,他似乎才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問道:“要分你一點嗎?”
佟語聲搖搖頭:“梨子不能分,在漢語裏諧音分離,寓意不好。”
吳橋一拿着梨子的表情便驟地惶恐起來,再不敢提半點兒分梨的話了。
晚上,夏夢過來測體溫,佟語聲本來還想着晚上再拉着吳橋一出去撒野,但卻被直接攔截下來:
“還發着燒呢,安分點,下午放你出去,我們護士長給我一頓臭罵。”
佟語聲便又萎了,真真切切感覺到自己發燒了,哪哪兒都酸,眼皮子都不停耷拉着。
吳橋一不知什麽時候學會了照顧人,又是給他端水拿藥,又是扶他在樓道裏溜達。
睡覺前,吳橋一聽醫生說他不能洗澡,就端來熱水毛巾,說要給他擦身子。
他看着吳橋一懇切又正直的目光,又幻想了一下他掀開自己衣服擦來擦去的畫面,心想,要是再來一次升旗儀式,他就該自己主動躺進ICU了。
于是他連連擺手,拒絕了吳橋一的好意。
吳橋一關上門時,他的臉還是滾燙的,他想起來王小波在《黑鐵時代》裏說過:“人人都渴望愛情,但只有有人關心的人才能夠體會到什麽叫□□情。”
他想,只要他想,他從吳橋一那裏得到的就是愛情。
這晚,是佟建松來給他把身子擦洗幹淨了。
他沒再提肺移植的事情,一向大大咧咧的人,在他面前講話也變得有所顧忌起來。
佟語聲忽然有些自責,便問他:“我是不是脾氣變差了?”
佟建松伸手給了他一個響栗子:“想啥呢,你脾氣就沒好過,小時候讓你騎大馬,沒按你的指揮走路,你差點把我薅成斑禿。”
佟語聲釋然地笑起來,又裝模作樣伸出手道:“我現在手大了,能一把子薅個全禿。”
佟建松便抱着腦袋落荒而逃了。
吳橋一見有人出來,就又見縫插針鑽了進去。
佟語聲見到他就開心,滾燙的手去摸他搭過來的腦袋,又看了看牆頭挂着的時鐘,快九點了,便說:“你早點回家休息吧。”
吳橋一看了看鐘,又慌忙看了看佟語聲,委屈得像是個被抛棄了的大狗。
但佟語聲知道,他要是待在這裏過夜,無論對自己的康複,還是對吳橋一對休息,都是沒有好處的,索性一狠心,翻過身去,不看他的眼睛。
吳橋一直接伸手把他翻過面來,直直盯着他的表情——只有這樣他才能大體推斷出佟語聲的情緒和想法。
看來是真的不想,他便收起小小的失落,聽話地收拾起來。
走到門口,他突然想起來,轉身确認道:“你明天不來上課。”
佟語聲說:“對,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去上課了。”
吳橋一便又慌起來——這是又找不到待在學校的理由了,又想天天賴在醫院陪着他了。
這人總不能一輩子只和自己交往,佟語聲心想道,他還是需要去學校學着和同齡人社交的。
于是他說:“我很久不能去上課,所以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去學校學會了,然後放學再過來教我?”
吳橋一看着他溫順透徹的目光,又想到獨自一人上學的恐懼,糾結了好久,才做下決定:“好吧。”
佟語聲目送着他出了門,在門被關進的前一秒,那人又“嘩”地拉開門,問他:“你晚上一個人會不會孤單?”
佟語聲有些摸不着頭腦,只笑道:“我以前每天都是一個人睡。”
吳橋一又看了他一眼,終于下了樓。
九點,離佟語聲睡覺的生物鐘還有些距離。
他看了一會書,又覺得腦子昏昏的,便幹躺在床上放空。
或許是吳橋一臨走的那句話提醒了他,他忽然就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佟建松怕陪護的這段時間經濟跟不上,申請安排了大夜班,要很晚才能回來。
姜紅還在反複跟醫生了解佟語聲的身體情況,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他們都不在,但佟語聲清楚,自己覺得空落落的原因,還是因為吳橋一不在。
他翻了個身,耳朵邊就沒有睡眠脆弱的少年跟着翻身了,他擡頭看着灰蒙蒙的月亮,也不知道今晚有多長。
佟語聲異常清醒地在床上放空了十幾分鐘,忽然身後響起敲門聲。
他下意識以為是吳橋一來了,便興奮坐起身,結果進來的卻是姜紅。
他有些失落地滑回被子裏,不想講話。
“還沒睡吧?”姜紅看他一眼,走到他床邊。
佟語聲癟着嘴,嘆氣:“嗯。”
姜紅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只是笑着往他懷裏塞了個東西:
“剛剛吳橋一特意跑回家又跑過來,就是想讓我把這個給你。”
佟語聲一聽吳橋一的名字,眼睛便亮了。
一低頭,懷裏正是那只他天天抱着睡覺的泰迪熊。
此時,這破破爛爛的泰迪熊,正睜着它搖搖欲墜的紐扣眼睛,和佟語聲對視着。
“他怕打擾你休息,就沒進來了。”姜紅幫伸手掖好被角,又幫他把小熊靠在枕頭上,“他讓我跟你說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再不把熊縫一縫,小心半夜漏一被窩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