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檐下
聽聞吳雁的話,佟語聲先是眼前一亮,接着也難免有些顧慮道:“阿姨,我有點怕給您添麻煩……”
他的日常起居是真的麻煩,要定時吃藥吸氧、飲食也有固定的講究,還得定時監控血氧體重。
他真的怕吳雁照顧不來。
吳雁應該看出他真的想去,連忙道:“佟佟,這方面你不需要有什麽顧慮,我之前為了Joey特意考過護理資格證,會照顧好你的。”
吳雁看他滿臉動搖,說:“總比你每天一個人上學放學好,在學校可真沒人照顧你。”
佟語聲便徹底屈服了。
一個人上學對他來說真的太折磨了。
給爸媽打了兩三個電話,一而再再而三保證不會出事之後,終于得到了口頭批準。
佟建松說下班回去幫他收拾行李,姜紅說記得給人拎一籃子水果帶去,一家人顯然都期盼着,卻又因為怕麻煩吳雁而感覺到不好意思。
趁着吳雁還在跟家人客套,佟語聲興沖沖跑回病房,這才想起還沒經過吳橋一的允許。
于是他小心翼翼趴到床頭,斟酌措辭:“Joey,這段時間我到你家住,可以嗎?”
吳橋一原本正心不在焉地摳着床邊的标簽,聞言驟地擡起頭,看向佟語聲。
兩個人就這樣意義不明地對視着,先敗下陣來的是佟語聲,他撤回目光,小聲道:“不可以就算了……”
吳橋一這才火急火燎開口:“可以。”
佟語聲瞬間彎眼笑起來。
——他怎麽能不清楚這人想讓他陪着,但自己偏偏就是想聽他親口說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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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還要裝腔作勢地逗逗他:“吳橋一同學,我們馬上就要住在一起了,請問你現在的心情可以用什麽詩句形容?”
吳橋一一聽要考詩句,立馬緊張得手腳蜷縮起來,但佟語聲偏就愛在這個時候裝傻,月牙似的眼就彎彎朝他笑着。
終于,吳橋一推着凝固的大腦,在不知什麽時候看過的言情古裝電視劇裏找出那麽一句臺詞來: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佟語聲手裏的蘋果梨險些一個沒握緊,飛到病床那端去了:
“Joey,不懂裝懂是搞學問的大忌。”
但吳橋一卻只管着自己完成任務,思緒又飄飄然不知所蹤了。
吳橋一的身體素質好得叫人害怕,醫生本意是至少住院觀察兩天,但這人當天晚上就跑下床,甚至不知在哪兒找了個足球,在院子裏踢起來。
他的身手還挺不錯,足球在他足尖上飛來躍去,就像是會聽話似的,乖巧靈動。
佟語聲就遠遠站在旁邊看着,那人不會顧到他的情緒,就低頭專心玩自己的。
他有些慶幸吳橋一不會把球踢到自己腳邊,讓自己和他一起踢——
擡擡腳的動作對他來說不至于構成威脅,但一旦勾起他對于運動的念想,他就會忍不住想嘗試更多。
吳橋一把足球玩出了花,從最開始的颠球,逐漸開始精準掃射院子裏的石墩子,再然後一腳射中那棵老梧桐樹,一堆晚歸的麻雀被驚得吱吖亂叫,金黃的葉片在月光下紛紛灑落下來。
終于,在野貓都被吓得滋兒哇亂竄的動靜下,住在一樓的大爺也忍不住探出身子,嚷嚷着要拿拐杖敲他腦殼。
吳橋一擡腳就要把球往窗子裏踢,好險被佟語聲一把揪住了。
畢竟醫院是養病患的,不是用來養拆遷隊的,聞訊趕來的醫生匆匆給他活捉了回去,翻來覆去檢查一遍,終于答應放他回家了。
被吳雁兩兩塞到了車後座,佟語聲便晃着腿去看窗外。
吳橋一正躁動不安地反複開關窗,一時間,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為什麽,佟語聲在吳雁眼皮子底下,就不太好意思放開了和吳橋一說話。
明明平時也不會聊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一路胡思亂想終于熬到了吳橋一家,又是那間熟悉得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大別墅,只是這會兒佟建松和姜紅提着大包小包在外面等着,平時顯得有些冷清的前院亮起了一絲熱鬧的煙。
兩方家長一見面,便迫不及待地客套起來,姜紅提着一箱精致的果籃和佟語聲平時吃的藥,佟建松則拖着那臺重重的制氧機。
他們一家的穿着打扮,出現在這片街區,就顯得有些太寒酸了。
盡管姜紅把每個人的衣領都熨得筆直,但夜色也遮不住反複曬洗留下來的褪色。
窮,是遮也遮不住的。
吳雁上樓去送東西,佟語聲就有些窘迫地站在父母,他不敢擡頭去看他們的臉色。
——他覺得自己有愧于他們。
佟建松也顯然被富人家的陳設吸引了,他擡頭看着這房子,又回頭看看那車,毫不避諱地誇着房型地段和車輛款式。
姜紅怕佟語聲想多,給佟建松使了好幾個眼色,那人卻一把撈過佟語聲的腦袋揉了揉。
佟語聲莫名其妙覺得好受了許多——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獨有的默契,他懂這是佟建松笨拙的體諒和安慰,有些事情,藏着掖着對他來說,不如拿到臺面上來得舒坦。
終于安頓好了,佟語聲轉身進了別墅。
他已經做好了被視覺沖擊的心理準備,但真走進廳堂,卻發現這家也是接地氣得讓他沒有半分距離感。
家具裝飾應該都是不錯的牌子,但是桌面上卻亂亂的,有随手放上去的采購用的布袋子,還有開了口胡亂擺放的零食。
牆壁上挂着的是佟語聲鮮少見過的液晶電視,和家裏那臺大屁股電視機不同,它薄薄一層挂在牆上,屏幕右上角卻有一小塊蜘蛛網大小的裂痕,估計又是被吳橋一随手拆遷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那一點點對有錢人的幻想,都被這久遠的一拳砸了個稀碎。
到了吳橋一的房間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稀裏嘩啦的動靜,佟語聲怕他出事,慌忙探頭去看,結果門“嘭”地一下從裏面關上了。
佟語聲愣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傻傻站着,聽着裏面傳來兵荒馬亂。
好半天,那人終于“嘩”地拉開門——
被子被勉強疊成了塊狀,桌上的東西一股腦兒塞進抽屜,連口都沒來得及合上,一邊蔫吧了的吊蘭的葉子還手足無措地晃動。
一切都很淩亂,但淩亂中看出了極致的努力。
佟語聲笑起來——原來剛剛那人心惶惶的,是在加急收拾房間呢。
此時,門內的吳橋一滿臉冷漠,仿佛沒事兒人一樣讓他進來。
他拍拍自己的床單,嚴肅道:“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