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共寝
吳橋一這句“一起睡”,讓佟語聲的耳尖跑在思緒之前紅了起來。
怎麽跟溫言書似的,佟語聲輕輕罵了自己一句,卻又覺得更奇怪了。
但看到吳橋一那副正人君子模樣,佟語聲便也不好意思再多想了。
他的房間雖然亂,但整體意外得很幹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本香,讓人實在讨厭不起來。
看佟語聲幹站在原地,吳橋一伸手把他摁倒床邊坐下,接着思索了一番,從櫃子裏找出一只缺胳膊斷腿的泰迪熊,動作強硬地塞到他的懷裏。
獨特的待客之道。
佟語聲笑起來:“謝謝你!”
吳橋一不知是裝作沒聽見,還是又走了神,轉身去衣櫃裏翻找洗澡用的換洗衣服了。
他們家的每個房間都有一個獨立的浴室,佟語聲瞥了一眼一聲不吭找衣服的吳橋一,又瞥了一眼浴室的大門,不知為什麽居然有些緊張起來。
吳橋一現實翻翻找找,掏出一套疊好的長袖睡衣、三條沒用過的新毛巾放在佟語聲身邊。
意外的還挺會照顧人。
佟語聲把睡衣放在腿上,剛擡起頭,面前的吳橋一便背對着他,嘩地脫掉了上衣。
突如其來的坦誠相待,讓佟語聲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因為身體緣故,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同齡人一起同住,也自然沒見過其他少年人的上身。
他第一反應是趕緊撇開視線,但好奇心卻又生生按住了他的腦袋,任由自己仰着頭去看。
在燈光下,吳橋一那流着英格蘭人血液的皮膚,白皙得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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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腰背很直,線條勁瘦卻又不似自己那般幹癟,全身上下都帶着勤于鍛煉的年輕人獨有的張力。
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他就像是一尊歐洲雕塑藝術品,精致得有些失真。
佟語聲心裏揣摩着,一時間居然忘記了收回目光。
直到那人轉過身來,佟語聲對上了他的藍眼睛,才瞬間慌了神,心驚膽戰地轉移視線。
臨末了還是瞥到了正面的風光,那一瞬間,他仿佛聽到溫言書鑽進了他的腦子裏,在他耳邊說:
“哇,他有腹肌诶!”
溫言書可真煩人啊。
佟語聲正憤懑地想着,浴室裏便已經響起嘩嘩的水聲來了。
他聽了會水聲,心不在焉地玩起了手裏的殘疾泰迪熊。
吳橋一洗澡很快,門吱呀一聲推開時,佟語聲真的害怕他什麽都不穿就跑出來了。
但那人卻整整齊齊穿着一身白體恤,單手拿毛巾擦着頭發走了出來。
佟語聲眨了眨眼,心裏竟漾起一絲隐秘的遺憾。
輪到他洗澡了,佟語聲拿起睡衣起身,走進浴室時,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
“我得開個門縫。”
那人沒回答,也不知道聽沒聽見,佟語聲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他打開窗,把浴室裏蒸騰的熱氣散去,又擰開水龍頭,探半個身子進去慢慢調試起水溫。
就在水溫剛剛好的時候,浴室外,吳橋一突然喊了一聲:“佟語聲。”
因為門沒關緊,這聲音近得像是從他背後傳來,佟語聲吓了一跳,手裏的噴頭險些直接掉到地上。
“嗯……?”确定對方沒進來,他趕忙支支吾吾應了一聲,“怎……怎麽了?”
然後門外便沒了動靜。佟語聲緊張地攥着噴頭,一直等他發話。
約莫過了三十秒,吳橋一又喊了一聲:“佟語聲。”
佟語聲被他搞得又慌又怕,連忙又應道:“什麽事?”
依舊沒有動靜。
又過了半分鐘,這人精确得像是個電子秒表,重複道:“佟語聲。”
這回佟語聲似乎想明白了——
應當是家裏人囑咐過,洗澡的時候得多多留意他的情況,隔一段時間就得确認他還有意識,所以吳橋一便兢兢業業地實施起來。
佟語聲笑起來,積極應起來:“到!”
就這樣一來一回了五六下,佟語聲終于洗完了這場戰鬥澡。
吳橋一比他個子高,睡衣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不太貼身,他便只能一次又一次把領口提好,把露出的肩膀遮起來。
等他把自己完整地藏進睡衣裏,疲倦地走出來時,吳橋一剛好擦好頭發,整個人濕漉漉地盯着他。
那人的目光不知在自己身上停了幾秒,然後伸手拿起一邊的幹毛巾,裹在佟語聲的腦袋上。
佟語聲伸手要去接,卻沒想那人的手也沒着急撤,兩雙手便淺嘗辄止地交疊了一下。
等他匆匆收回手,吳橋一便拿着毛巾在他腦袋上一下一下地擦拭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裏人叮囑他這麽做的,佟語聲悄悄想着。
吳橋一給他擦頭發的動作不算溫柔,像是個缺心眼兒的小孩在薅路邊的野花,佟語聲幾下被他扯痛了腦袋,忍不住道:
“你是不是嫉妒我頭發多,要給我斬草除根啊?”
聞言,吳橋一擡了擡手,動作笨拙地緩了下去。
恨不得一根一根地給他撚幹淨。
佟語聲被他逗樂得不行,剛才或是因為新奇、或是因為多慮産生的漣漪,便徹底銷聲匿跡了。
擦幹了頭發,佟語聲還是覺得憋悶的有些不舒服,便拿過制氧機吸起氧來。
吳橋一似乎對這個大塊頭機器很感興趣,蹲在床沿邊自己端詳了半晌,完全沒有平時半分鐘都無法專注的樣子。
佟語聲看他感興趣,就隔空指着給他介紹,哪裏是輸氧管,哪裏是濕化杯,哪裏要接出氧口,哪裏要定時清洗。
吳橋一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一直這樣盯着。
“其實這個機器冬天用會很麻煩。”佟語聲的聲音在氧氣面罩裏悶悶的,“去年冬天一個晚上,它突然就罷工了,我還以為它壞掉了,結果一看,是杯子裏的水給凍住了。”
吳橋一擡眼看了看佟語聲。
“渝市地冬天很少有零下的時候,去年算個例外。”佟語聲說,“那種大降溫對我來說太難熬了。”
吳橋一聞言,默默起身,關掉了地上那臺被他砸破了洞的移動小空調。
佟語聲又咯咯樂起來。
看一眼時間,已經不早了,佟語聲小心翼翼鑽進吳橋一的床上,那人便也就大剌剌地躺了上來。
他的床很大,睡兩個人完全不必要挨着,但那薄毯子的面積有限,吳橋一拱了兩下,又鑽到佟語聲背後來。
這時,他的腦子裏竟回響起吳橋一的那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佟語聲下意識攥了攥拳頭,心不在焉地說:“晚安。”
跑了一天,他整個身子已經非常疲勞了,但疲勞和困意是兩碼事。
洗完澡他就覺得有些氣短,白天這種程度不會給他帶來少影響,晚上卻會嚴重影響他的睡眠。
他幹瞪着眼,看床邊擺着的制氧機,身後貼着的吳橋一讓他覺得後背毛毛的,雙重壓力讓他完全沒有了睡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身後的吳橋一也正對着窗外的月亮幹瞪眼。
精神衰弱本來就讓他有睡眠障礙,佟語聲的呼吸聲和制氧機輕微運轉的聲音更讓他清醒異常。
他本以為自己經歷了洗胃這麽一劫,至少今晚的睡眠會香甜許多,事實證明他真的想多了。
他的目光游移到窗臺上那一塊淺淺的坑。
那是有一次,半夜有車經過他家樓下,沒有鳴笛,單單輪胎軋過地面的噪聲就讓他暴躁起來,當場掄起茶杯砸了過去。
一邊斜上方的牆面上,原本挂着一面鐘,也因為有人打擾到了他的睡眠而光榮就義。
吳橋一木木地掃視着房裏的一片狼藉,此時卻安靜得像一只鹌鹑,無奈地面對着月光側躺着嘆氣。
兩個人就這麽瞞着對方,互相熬着不知過了多久,吳橋一終于率先忍不住了。
他悄悄掀開那薄被子,蹑手蹑腳地坐起來,抓起床頭那本催眠寶典《花間集》,小心翼翼地慢慢調亮床頭燈。
看了一眼那一排排漢字,吳橋一覺得燃起了希望——自己離睡眠應當不遠了。
結果,他剛剛翻開一頁,一邊憋了半宿不敢說話的佟語聲便蹭蹭爬起來。
“早說啊,原來你也沒睡着。”佟語聲的聲音有些惺忪,“我胳膊麻了都沒敢動。”
吳橋一見狀,第一反應是趕緊把手頭那本書藏起來。
結果還是被人抓了個正着。
“我的天。”佟語聲小小地驚呼了一聲,“你這麽喜歡古詩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