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健康
佟語聲覺得,他似乎可以理解吳橋一的“敏感”。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又下意識握緊了袋口。
生病的小孩都是敏感的,沒有人比他更懂吳橋一了。
洗胃室裏傳來非常凄慘的哀嚎聲,裏面的人好似肝腸寸斷一般。
溫言書聽得面色發白,一言不發地攥着拳頭,半晌才猛地擡頭看向牆壁上的挂鐘,驚覺自己逗留的時間太久了。
吳雁連忙起身送他走,兩人互相道了幾句客氣話,才匆匆分別了。
“摁住他!別讓他碰管子!”
身後的房間裏,充滿狼藉的聲音伴随着吳橋一絕望的哭腔,在走廊上卷起叫人心焦的空氣。
這是佟語聲第一次聽到吳橋一哭,單純的因為生理上的疼痛而哭嚎。
他原來也是有痛感的,佟語聲産生了這樣荒謬的感嘆。
比幾個世紀還長的半個小時過去,洗胃室恢複了平靜,吳橋一宛如一具死屍,側躺着被推了出來。
醫生揚了揚被他踢青的胳膊,感嘆道:“小夥子,勁兒挺大。”
吳雁趕緊鞠躬給人連連賠了不是。
佟語聲看那人被推出來,立刻趴倒病床前,輕輕喚他:“Joey?”
那人沒有反應,佟語聲差點以為他死了,忙不疊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對方才疲倦地動了動眼珠,看向他的手指。
佟語聲問:“疼嗎?難不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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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吳橋一長長的嘆了口氣,像是個被針紮破的氣球,幾乎要整個癟下去。
看來是累壞了。
剛洗完胃要住院觀察兩天,佟語聲沒着急走,只跟在吳雁身邊聽着醫囑。
“這孩子不是第一次洗胃了吧?”醫生道,“胃黏膜都出血了,再來一次得胃穿孔了,不能再有下次了。”
吳雁一面應和着,一面無措地低頭擺弄着手指上的戒指。
“不過他身體素質不錯,我們五個人才給他按住了,等他好了可以考慮培養成運動員。”末了,醫生開玩笑道。
吳雁終于露出了個蒼白的笑意,轉身去辦住院的手續了。
佟語聲又回到病房,發現吳橋一趁他們走了,竟自己跑下床洗了臉,還換了一身幹淨病號服。
還挺講究,佟語聲笑起來。
看他進來,那藍色的眼睛瞥來一眼,又匆匆鑽回被子裏,擰着眉,裝作無事發生。
“你身體素質真不錯。”佟語聲笑起來,“我當年選割腕不選吃藥,就是怕沒死不成還得走這一遭。”
接着,他補充道:“不過割腕也沒死,我還挺慶幸的,活着其實還可以。”
吳橋一充滿戒備的神色漸漸放松下來。
說到底,死亡對他們來說是一個隐秘的事情,沒有人希望被人看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
果然,同病相憐遠比任何隔岸觀火的安慰來得有效。
看他表情逐漸松懈,佟語聲坐到對面的空床上,跟他聊起來:
“我之前住院就是在這裏,今天剛帶溫言書去看了我以前的病房,把他都快吓哭了。”
吳橋一又開始聽不進別人說話了,他目光還有些渙散着,手就開始伸向病床邊的鐵欄杆,一下一下摳着快掉落的鐵皮。
佟語聲晃蕩着雙腿,半晌覺得自己打擾了他,便跳下床:“要不我先回去了。”
吳橋一便驟地收回目光,怔怔看着他。
兩個人沉默地對峙了兩秒,吳橋一便突然皺起眉,手揪着枕頭,半蜷縮着身體,焦慮地喘息起來。
佟語聲想起吳雁說的,這人對孤獨十分敏感,自己的離開怕不是又讓他覺得被抛棄了,便趕忙拉了個板凳坐到他床頭。
“不走了不走了。”佟語聲像哄小孩兒似的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于是,吳橋一的呼吸就這麽平緩下來。
看他情緒逐漸穩定,佟語聲便拿起穿透的小扇子替他扇風。
佟語聲說:“Joey,我有時候真的好羨慕你。”
吳橋一輕輕擡起眼,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佟語聲說:“你看你身體這麽健康,只要你不是真的想死,生氣了耍脾氣就還有後悔的餘地,你出了院就還可以活蹦亂跳,你想活多久就活多久,你的命都握在你自己的手裏。”
吳橋一不知有沒有聽進他的話,目光落在了佟語聲撐在床邊的手,一邊聽着,一邊悄悄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拇指玩。
佟語聲低頭看了一眼,便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指,嘴裏的話也不知在說給誰聽:
“我最近一次住院其實是因為着涼胃不舒服,吐了三次之後就暈倒了,在icu撿了條命回來,結果一躺就是一整個暑假。”
吳橋一正扒拉着佟語聲的手指頭,似乎想張嘴去咬,佟語聲便伸手,毫不留情地給他的腮幫子彈了個嘣脆。
吳橋一立馬神色凄哀地扭過頭去了,佟語聲看他的樣子,咯咯笑得好大聲。
“Joey。”佟語聲又喚了他一聲。
吳橋一擰着眉回頭看他,似乎有些焦躁。
佟語聲輕輕開口,語氣裏還帶着些懇求:“不要糟蹋身體了好不好,不健康是很痛苦的。”
吳橋一清了清嗓子——那引流管在他的喉嚨和鼻腔裏反複摩擦,已經讓他感受到了切實的痛苦。
這種痛苦他也不是第一次嘗試了,每次冷卻下來之後,在胃疼喉嚨疼鼻子疼頭疼的包圍圈下,他都會短暫地陷入後悔之中,但下一次情緒上頭之後,他找不到發洩的途徑,便又像個遇火的氫氣球,不顧一切地炸裂開來。
“你不開心的時候可以來找我啊。”佟語聲的聲音在他腦海裏滋潤開來,“我覺得我可以理解你。”
吳橋一的耳朵還有些嗡嗡的,忽然想起這人算是他的病友。
因為他們“同病”,所以他們可以“相憐”,确實也是難能可貴的緣分。
然後佟語聲說:“我們可以一起玩飛花令之類的,畢竟我們是知音啊。”
忍了許久喉部不适的吳橋一終于忍不住咳了出來,他看着那人閉上嘴安穩他,任由自己的眼淚宛如洩洪一般往下掉——
這樣就不用再提飛花令這一茬了吧。他痛苦地想着。
咳完了,吳雁終于宛若天降救星一般降臨,還順手給佟語聲削了個蘋果梨。
吳橋一就眼巴巴望着那鮮嫩多汁的蘋果梨,忍不住咽了口水。
佟語聲伸手,把那梨湊到他鼻尖晃晃,趁他伸出舌尖想舔,就又立刻收了回來。
“不行。”佟語聲一本正經地教育道,“懂了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吳橋一那一小截粉舌尖在空氣裏晾了好久,眼看着都快風幹了,這才悻悻收了回去。
生氣了。
趁他扭過頭鬧脾氣,吳雁趕忙給佟語聲使眼色,佟語聲跟着她悄悄來到走廊。
看吳雁開口有些猶豫,佟語聲主動問:“阿姨,有什麽事嗎?”
“阿姨有個不情之請,如果你覺得不合适也不必勉強。”吳雁有些為難地說,“你也能感受得到,Joey一個人呆着,狀态真的不好”
“我想,正好你在家父母照顧你也不太方便,要不這段時間你來我家,我來照顧你們倆的生活起居,你和Joey互相陪伴有個照應,你……覺得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