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情
吃完飯,佟語聲便帶着吳橋一在樓下晃蕩。
吳橋一真的很喜歡看棋,一下樓便自顧自地往人堆裏紮。
這一局棋剛好臨近末尾,坐西邊兒的老頭舉着黑子,顯然局勢對他不利。
對面的中年人已經提前露出了勝利的喜悅,開始跟大家算賬,商量着這一局結束,要請哪些人吃什麽牌子的冰棍兒。
就在老頭揪着胡須快要放棄之前,吳橋一層層擠到老頭身側,“咔”抓起一粒黑子,又“啪”地一聲摁倒了棋盤上。
佟語聲剛聽說吳橋一不會下棋,眼下生怕他一顆子兒把人給惹毛了,果然,老頭的頭發理科豎了起來——
“诶這是哪家龜兒子……”
老頭一句粗口還沒罵完,就有旁觀者發出了議論聲:
“這瓜娃子下得對哇……”“喲原來黑子還沒走死呢!”“這子走得好!”
老頭一聽,又細細看了一眼吳橋一摁上去的那枚棋子,不說話了。
三五秒之後,老頭伸手摁了摁那顆黑棋,道:“我就下這裏了。”
圍觀的人群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慨嘆,吳橋一被視線盯着不自在,又伸脖子看了一眼棋盤,才放下心來一般,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佟語聲看不出剛才那一子有多麽絕處逢生,只聽得懂周遭人的反應,心情和看到他的數學卷子一模一樣。
佟語聲一邊趕上吳橋一的步子,一邊問:“你不是說你不會嗎?”
吳橋一加快步伐說:“現在會了。”
看了一盤多就學會了規則,看起來還下得很不錯,佟語聲越發覺得這個人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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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半天前,這人穿着白襯衫盡情揮灑過人的天賦時,佟語聲難免會覺得心裏有些發酸。
但眼下,他就這樣自然地融在野水灣的犄角旮旯裏,站在鹹熱的晚風裏,卻又和他坐在豪車的後座上、趴在別墅的窗臺邊沒有區別。
他就像是一粒被風吹散還沒成熟的孢子,在哪裏都無法适應,卻又似乎在哪裏都可以嘗試着生長。
佟語聲跟在他身後,吳橋一也就像是忘了身後還有個人一般,胡亂逛了起來。
怕他丢下自己不管,佟語聲連忙找了個話題:“你好厲害啊,這麽快就學會下棋了。我每天放學都來這邊瞅一眼,十幾年了也沒學會。”
吳橋一沒有理睬,只伸手盯着串串店門口的發財樹,趁佟語聲不注意,伸手薅下來一大把葉子。
店裏立刻傳來一串“寶批龍”“方腦殼兒”的叫罵聲。
佟語聲加快步子帶人逃離案發現場,等拐出長街時,剛想喘口氣,吳橋一又不知被什麽吸引走了注意力,邁着步子又飛了去。
看到他步伐突然加快,佟語聲不得不叉着腰,輕輕地喚了一聲:“等等我,Joey。”
但吳橋一似乎又将一切屏蔽掉了,仿佛沒有聽見一般,沿着筆直的街道快步走去。
直到他走到街口的岔路前,雜糅在一起的東南西北沖進視網膜,他才有些慌亂的回過頭,去尋找被他丢在街盡頭的佟語聲。
走快了的佟語聲才剛剛趕到街口,一手撐着牆壁喘着粗氣。
如果是溫言書的話,那人估計已經從街頭狂奔過來扶他,或者說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走的這麽快、把他丢在一邊。
但吳橋一就這樣站在路口遠遠看着他自己摸過來,面上沒有不耐煩,卻也沒有任何溫柔或是關懷的情緒。
他很清楚,吳橋一停下來等自己,也不過是因為不知道怎麽走罷了。
雖然佟語聲從不會對吳橋一抱有過高的期待,但他還是忍不住借着将暗的天色,擡眼去看他的眼睛——
那澄澈的湖藍依舊是空蕩蕩的一片,裝不進街景,也同樣裝不下任何一個人的存在。
無情不似多情苦,佟語聲心想,感情空缺對他來說,或許也是一種簡單的幸運。
終于把邊跑邊玩的吳橋一送回家,吳雁看了眼嘴唇發紫的佟語聲,請他進屋休息一番。
佟語聲看了眼這豪宅,踏進去之前還是有些怯怯地收回腿,只叫吳雁倒了杯水,站在門口把今晚的藥給吃了。
瘋了一天的吳橋一大概是累壞了,回到家便把自己“砰”一聲關回了房間,吳雁喊了他幾聲沒反應,便開車,又把佟語聲送回家。
坐上車的時候,佟語聲打開車窗,只覺得腦子嗡嗡地響。
吳雁一路上斷斷續續跟他搭着話,大抵不過是替吳橋一道歉,希望可以得到佟語聲的包容 。
學校那邊也算是勉強搞定了,說這次沒有對同學造成實質性傷害,先回家反思幾天,下周回來上學,如果再犯,就要嚴肅處理了。
佟語聲勉勉強強坐在車後應着,他發現人不舒服的時候,注意力真的很難聚攏。
于是他也就原諒吳橋一了——他也是個病人,他也自顧不暇,不能對他要求太高。
回到家,奶奶早就收拾好桌子回去了。他軟着腿走了兩步,終于沒忍住跑去衛生間咳嗽起來。
因為有了些許預感,他咳的力度非常輕,但還是憋不住胸腔刺痛得難受。
他邊咳邊喘,腦袋嗡嗡地疼,清醒後,腿已經沒了力氣,水池子裏只有一灘血跡。
佟語聲怔怔地看着那灘血,半晌才後知後覺,慌忙伸手擰開龍頭,漱掉口腔裏的血腥氣。
他看着那血斑被沖成聚攏的一束,看着殷紅變成淡淡的粉色,粉色被稀釋成透明的漩渦,旋轉着流進下水道。
他伸手洗了把臉,心想着如果那些雜七雜八的病也可以這麽輕松消失就好了,水龍頭一擰,似乎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呼啦啦就全散去了。
佟語聲以前沒有經常咯血,這一灘血跡顯然讓他有些慌了神。
他一邊回想着醫生叮囑過的話,一邊跑回房間找了點雲南白藥吃,然後安靜地平躺到床上去,調整呼吸。
直到聽到“吱呀”的開門聲,他沒擡頭,直挺挺地喊了一聲:“爸!”
佟建松在門口換鞋,聞言也不敢有太大動作,問道:“怎麽了?”
“周末再帶我回醫院檢查一下吧。”
佟語聲哀哀地道。
“我可能沒有在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