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無書

第35章 （修）

第三十四章

“唉，我也不是懷疑少恭什麽的，只是覺得不舒服。若是給少恭知道我背後是這麽想他，應該會很傷心的。”

百裏屠蘇知他對歐陽少恭信任并非一朝一夕，能有所察覺已很不容易，他現在也并無證據證明少恭其人居心叵測，全憑猜測，若是猜測錯了實在傷人。于是隐去心裏所想，安慰方蘭生道：“蘭生并未說歐陽先生壞話，所想不過是擔心他罷了，歐陽先生便是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什麽。”

“唉，希望如此，我總覺得那個青玉壇不是什麽好去處，少恭孤身一人呆在那裏，總覺得有些不安。”方蘭生摸摸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不過對少恭來說，或許并不是問題，我做事總是馬虎，做不到少恭那般運籌帷幄，做事周到。”

方蘭生體熱，手心也是燙燙的，那溫度似乎順着真氣一直暖到心中。百裏屠蘇悄悄朝方蘭生那邊挪了一下，然後開口道：“蘭生很好，不比少恭差。”

“不必說客套話安慰我，我有自知之明啦……”說完這話方蘭生才後知後覺，他所謂的‘好’是什麽意思，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應對，幹咳幾下。

他讀了十幾年的書，從聖賢書到奇志怪談，甚至所謂不知所謂的小說雜本也讀過不少，卻沒有一本書教過他該如何應對面前情況。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他現下不想要黃金屋也不想要顏如玉，只想知道如何應對一根筋的木頭。

夜風徐徐，并未到寒涼時候，此時的風吹過十分舒服，卻無法安撫方蘭生略微煩躁的內心。百裏屠蘇沒事追在他身後問來問去也不是辦法，可要如何回答，他實在沒有想好……

爹總說一切随緣便好，一切随緣便好，那現下也是随緣麽？緣又沒有告訴過他，要如何做才好。

随緣也并非萬能啊。

“是真心話，并非客套，在我心中，蘭生比任何人都好，都重要。”百裏屠蘇說：“以前在很小的時候，在我心中最為重要的是我娘，可惜我那時小，不能理解她為何對我冷淡，不能像別人的娘那樣溫柔待我。即便是現在，我也不知在她心中是否有我的位置，是我重要，還是巫祝位置重要？我一直想問清楚，可惜她已逝去，人鬼殊途，再得不到答案。”

“所以你才問少恭要起死回生之藥麽？”方蘭生幼時備受家人寵溺，不過百裏屠蘇的感受他卻有點能夠體會。幾個姐姐成親之後便分了幾分精力去，加上他已長大，自然不像幼時那麽備受關愛。他那時不懂，以為姐姐成親有了相公有了孩子，便不在乎他了，着實難過了很長一陣子。

“不……我想即便娘複活了，我也不會問。我只是單純希望娘可以複活，可以陪在我身邊罷了。問了又有什麽用呢？若是娘認為我重要，問了會傷她的心，若是娘認為巫祝責任比我重要……”那又何必問呢？徒增傷心罷了，只要娘能夠活過來，陪在身邊就足夠了。百裏屠蘇想這便是近鄉情更怯吧，知道不能問時候總想着若是能問問就好了，可待到真正能夠開口之時，又想着萬一答案不盡如人意呢？

方蘭生：“雖然我不認識木頭臉的娘，不過我想，不會有什麽在她心中會比你重要的。我娘也不常待在我身邊，每天吃齋念佛的，我也不會覺得佛祖在她心中比我重要啊……什麽巫祝什麽供奉的，怎麽會比得上自己的孩子呢？”

阿彌陀佛，有怪勿怪，他并不是有意說佛祖的。

“你放心，雖說我也覺得起死回生太過不可思議，可少恭精通此道，說不定能夠成功，上次不就讓死人睜眼了麽？我陪你去找仙草，待找到仙草，煉藥之事定能成功！”

“希望如此，若是成功，蘭生願意陪我去見我娘麽？”

“呃……”叫你多嘴！

百裏屠蘇：“不願也沒什麽，本就只是我自己之事。”

“呃，沒有啦……待藥成功，我自然是願意陪你去的……不止我啊，晴雪啊，紅玉啊……都會陪你去的，哈哈，不必擔心……”方蘭生安慰自己，這只是怕傷和氣，怕傷和氣。作為朋友陪同，是再正常之事不是麽？

百裏屠蘇下一句話，打碎方蘭生自我安慰的朋友想法：“只要蘭生陪我，便覺心安。”

“是、是麽……”

“是。”

“……但是、但是我是男的，這不對……”若是給二姐知道，第一件事便是打斷他的腿，方蘭生抖了三抖，聽百裏屠蘇說話，她娘也是十分嚴肅認真之人，他只有兩條腿，還想好好走路，不想變成瘸子……

等等，他又不曾答應，為何會被打瘸？莫非他已開始認真考慮答應？啊呸！

百裏屠蘇方才說，自己是除他娘外最為重要之人，看他的樣子，若是處理的不妥善，豈不是再捅一刀。唉，看來自己當真是上輩子作孽太多，這輩子活該苦惱這些有的沒的。

“我喜歡蘭生，并不在乎男女，旁人如何看我，我從不在乎，蘭生是知道的。”

“……”

“還是蘭生是喜歡我的，只是因為顧忌不對，便不肯答應？”百裏屠蘇看着方蘭生躲躲閃閃的側臉，直白的問。

“……你……煞氣應該已無大礙了吧，我、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方蘭生拼命把手自百裏屠蘇手中抽脫出來，拍拍衣擺站起身來，磕磕巴巴道。

方蘭生最愛做的便是在面對無法應對之事時顧言左右，不過到了這個時候，若是再繼續逼問，他定然會同自己翻臉。

“那個……木頭臉，你知不知道此為何處？”方蘭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

“……你不知？”

“呃，我又不曾來過這裏……都怪你，非要跟着我，我只想甩掉你，不曾看路……”

“……”

百裏屠蘇和方蘭生，在青龍鎮這個芝麻粒大小的地方，迷路了。

迷、路、了。

待他們千辛萬苦回到客棧，其他幾人已吃完晚飯等候多時了，襄鈴見了百裏屠蘇連忙湊上前問：“屠蘇哥哥你去哪裏了，襄鈴等了好久，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情呢！好擔心！屠蘇哥哥吃飯了麽？”

百裏屠蘇看了方蘭生一眼，方蘭生咳了一聲，走到桌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

“我與蘭生在外吃過了，看青龍鎮景色不錯，便跟蘭生走走逛逛，叫各位擔心，十分抱歉。”

“是麽～屠蘇哥哥下次也跟襄鈴一同去走走好不好？襄鈴也想跟屠蘇哥哥兩個人在外面吃飯～”

晴雪也湊過去，問：“在外面吃飯，蘇蘇和蘭生吃了什麽？好吃麽，晴雪也想吃～”

“什麽嘛，人家想跟屠蘇哥哥單獨出去吃～”襄鈴去捉百裏屠蘇的胳膊，拉住了百裏屠蘇的袖子。

“……”百裏屠蘇扶額。

尹千觞道：“哎呀，恩公好豔福，晴雪妹子和襄鈴妹子都各有千秋，叫人羨慕。啧啧啧，可惜我就沒有這麽好的福氣～～不知恩公喜歡哪一個～小恩公，你知不知道啊？”

方蘭生托着下巴，看着襄鈴與百裏屠蘇，嘀咕：“切……”

方才還信誓旦旦的說他喜歡自己，扭頭就跟女孩子打情罵俏，表面木頭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什麽喜歡啊重要啊，都是騙人的，不可信！若不是他執意追着自己跑，自己才不會迷路，走了那麽多冤枉路。這根死木頭有什麽好，欺騙女孩子噓寒問暖的，說話都是騙人的！

紅玉見他氣鼓鼓的樣子，以為他是喜歡襄鈴，調笑道：“呦呵～好大一股子醋味啊～我離得老遠就聞到咯，怎麽，猴兒，吃味啊？”

“呸！誰吃那個木頭臉的醋！他愛喜歡誰喜歡誰，跟本少爺有什麽關系？”方蘭生火氣更盛，扭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啊？我說的是小鈴兒……關公子什麽事啊？”紅玉被他的反應搞迷糊了，問道。

方蘭生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支吾道：“就是說襄鈴嘛……我、我也沒說別人啊……咳，女妖怪不要多管閑事，問那麽多做什麽……”

紅玉聯想到他前幾次迥異言行，再看百裏屠蘇與他之間……不會吧……？不過似乎早就覺得，百裏屠蘇對方蘭生稍微有一點點不同。

思及此，她總算想明白當初覺得百裏屠蘇哪裏不一樣了：他對衆人也好，對她也好，有一點太過信任。

這種信任并非無閱歷之人對旁人的盲目信任，而是一種仿佛結識很久的老友一般的信任。百裏屠蘇為人性格冷淡，紫胤真人為此傷透腦筋。按理說他經歷被人誣陷之事下山來，理應更加小心謹慎才對，為何會對萍水相逢的她們，自一開始便友好相待呢？

百裏屠蘇似乎知道許多本不該知道事情，雖稱不上運籌帷幄卻總有提防，突發事件也能淡定應對，似乎早就知道會發生此事一般。不、不對，似乎是在發生事件之後可預知之後發展……她說不清，卻早有此感。

例如在秦始皇陵，例如尹千觞，例如歐陽少恭。

莫不是他在下山之後遇到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