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來到李剛家的時候,院子裏已經三三兩兩站了一些人,倒是王大嬸在那邊哭的撕心裂肺,聞者不免落淚。
卻聽近旁的人講到,人是上午就發現的,喝完農藥上吊的,就在村後的樹林裏,發現的時候人都僵硬了。這得是遇到了什麽天大的難事才非得逼得自己死的那麽的透徹。
幾天前還是鮮活的一個人,一個說話柔聲細語略微帶些拘謹的女人,轉眼卻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李全有快步走上前,卻從身後突然竄出佩佩,嚷嚷着讓李全有抱,小女孩并不懂得生離死別,只是家裏突然來了這麽多人,她突然有一些害怕,但是他并沒有哭鬧,李全有抱起佩佩,來到屋子前面,靠前站的還有有泉夫婦。李全有別過佩佩的臉,屋子裏豎放着一個人,身上蓋着白布,只是白布有些短,或許是倉促找來的,腳還露在外面,腳上的襪子不是白色也不是灰色,而是穿久了之後的黃色。屋外李剛抱着頭蹲在左邊在小聲抽泣,玲玲一臉呆滞,也是不哭不鬧,忽然看見李全有,便低下頭,用手擦了擦眼睛。王大嬸則扶着右邊的門框用手拍着地,替死者訴說着這世界的不公:“你沒爹沒娘又死在外頭,那邊的人不留你,這邊的人又留你不住,你變成孤魂野鬼去,再不要當人遭這罪啊,這不是人遭的罪啊”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卻沒有人會去上前詢問,那留旺媳婦兒鬼鬼祟祟伸着頭,看了看前面便轉身走了,一路搖頭。不一會兒院子裏的人相繼散去,劉萍走過來帶着佩佩回了自己家,只剩下有泉和後面跟過來的興旺,還有一直在哭的王大嬸留在院子裏。
蘇興旺走上前拍了拍李剛的肩膀,他明天會招呼人來幫忙,讓李剛收拾下,李剛擡起頭,那滿是淚水和鼻涕的臉,無法讓人想象他會是一個毒打自己媳婦兒的人,蘇興旺說完便轉身走了,只剩下這滿院的凄涼,王大嬸似乎哭的累了,站起身也搖搖晃晃的拉着玲玲回了自己家,李全有轉身要走的時候,李剛叫住了李全有。走在門口的王大嬸回頭看了看,便走了。
李剛走過來,攤開了手掌。
不知道為什麽李剛恍惚間以為是個扣子,再定了定神才發現是一個扳指,那個扳指上的瑪瑙綠比人的眼珠子還大。
“你弄這個幹什麽”
“咱這裏有誰能見過這個”
“誰都能見過,這就是鐵做的”,李全有将這個扳指拿到手裏,雙手使勁掰了一下,這個扳指已經變形了
“小芬手裏死死攥着這個,對她來說可能有啥特殊的意義吧”
“你不會分辨,也不會說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全有哥,我”
李剛看了看李全有,轉身回去,繼續蹲在牆角低頭哭泣,蘇興旺帶着其他人趕來,看到李全有沒事,便拉着李全有離開了。
李全有走在路上,腦子裏卻在想王大嬸在醫院講的關于扣子的事,王大嬸講起來時滿身怒氣:“小芬那麽老實的人,你說這李剛就因為一個扣子就抓起小芬劈頭打起來,任憑小芬怎麽解釋都不聽,這李剛但凡有點你的心胸也不至于把日子過成這樣”
“什麽扣子” 李全有不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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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普通扣子,她也不知道從哪來的,李剛睡覺的時候磕着腰了,摸到一個扣子,非說這是哪個野男人的扣子,他也是男的,那說不定是自己扣子呢,還不是小芬肚子不争氣生不出來兒子,天天沒事找事”
“這畢竟是兩人的私事,小芬還能分辨分辨,外面的閑言碎語怕也是要人命”
王大嬸聽聞知道,李全有知道了些什麽,便接着說道:“全有啊,我看出來你是個好人,不會做那荒唐事。你看你到了村子,哪家你沒跑過,可有些人就是見不得你往別人家跑的多。你還帶着李剛賺了不少錢,他們兩口子跟你走的近那不很正常嗎。主要是那李剛天天往山裏跑,家裏就小芬一個人,你去的多了,那閑話不就來了,也就是他們不知道扣子的事,知道了不定編排出什麽呢。我有一次被玲玲哭着喊過去,看見小芬跪在外面大氣都不敢出,李剛還把玲玲打了一頓。”
對于他們小兩口的事,李全有多少知道一點,也知道村子裏對他的非議,可是有些事從李剛那裏知道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李剛曾經找過李全有。最初李剛也在豬廠幹活,後來跟村裏幾個人打起了架,十幾個人都說他偷豬,李全有雖然知道不是他幹的,但是不得已讓他離開了豬廠,心裏對他有些愧疚,安排他去山裏采石。去他家也頻繁了些,大多是送東西。忽然有一天夜裏,李剛怒氣沖沖的找到李全有家,指甲裏都是碎肉,大喊着一定要李全有脫光了衣服給他看,被李葉指着鼻子罵了半天,但是這個愣頭青似乎認準了李全有,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勢,李全有不得已脫了上衣,李剛圍着看了一圈,突然抱頭痛哭。原來李剛晚上被蚊蟲咬的實在受不了,不得已從山上回家,聽到屋裏有動靜,便摸索走到門前,卻被那人迎頭頂開,李剛畢竟是個精壯小夥,黑夜裏,不知是在背上還是在肚子上給那人撓了一爪子,可最終還是跑了。他認準此人形态以及體格都與李全有相近,加上村裏的閑言碎語,于是将小芬暴打一頓後就來到了李全有家,李葉跳罵着說李剛擾了他們夫妻二人的美夢,還把李全有罵了半天。
自此隔閡解開後,李全有仍舊去,只是他不明白兩家的和解并不代表外界也與他們和解。對于李剛和小芬,他不知道是誰有錯在先,他更傾向于是李剛的長期家暴導致了小芬的外出尋覓,這個女人或許從來沒感受過什麽叫愛,哪怕是一絲絲關愛可能都會讓她做出錯事。
李剛報了警,第二天派出所來了人,忙忙活活了半天。李全有沒在村子裏,聽村子裏的人講還把李剛帶到一旁問了話,派出所得知二人不是這裏的住戶後,就勸返了。
小芬的葬禮并有操辦,真如王大嬸所講,她成了孤魂野鬼,李剛把她放在三輪車拉着火葬了之後就裝在一個小小的壇子裏。這裏的人不肯留,那就只能走,走的時候只有李全有和王大嬸去送了,玲玲和佩佩哭成了淚人。帶着村裏人湊得份子500元錢還有李全有添進去的1500塊錢,李剛帶着兩個孩子離開了。
之所以報警,他倒不是為了自證清白,而是,小芬實在死的蹊跷。
小芬出事的前幾天晚上,李剛和李全有剛從鎮上回來,小芬就“瘋了”。小芬一直央求他讓他帶他們母女三人離開,只說這裏有不幹淨的東西,用手指着隔壁屋子,眼睛卻一直盯着門外,似乎門外真有什麽東西會闖進來一樣,李剛累了一天,便嘟囔了一句:“我看你是不幹淨事幹的多了,才會看見不幹淨的東西”。
這句話似乎止住了小芬的哭聲,李剛轉頭一看,小芬此時驚恐的坐在床上,眼睛瞪的碩大,這倒讓李剛有點警覺。小芬顫抖的用手再次指了指隔壁,夾雜着哭腔:“你聽,又來了”,說完就突然發瘋般的把被子枕頭衣服全都丢到了地上。李剛按住小芬,迅速止住玲玲的哭聲,側耳聽了聽,似有斷斷續續的聲音。李剛知道,隔壁空置的屋子角落有個地下儲物室,他平常會把山上收集來的玉石以及草藥放到儲物室裏,這是李全有教他的。難不成這會兒遭賊了?
李剛想了想,便翻身下床,拿着鑰匙來到了隔壁。同往常一樣,他試圖提起暗門,但是暗門似乎卡在了那裏,怎麽都打不開,難道真的遭賊了?李剛退回自己的屋子,找了一把斧子,和一個用來撬門的尖頭鐵棍。擡眼看了看仍是一臉驚恐的小芬,他本想上前安慰,卻仍轉身離開了。
再次提起暗門的時候,這次卻輕易提起了,但是李剛不敢貿然下去,他一手拿着鐵棍,一手拿着手電筒,盡量将頭偏離門洞,手電打了一圈,這地下儲物室裏除了石頭并無其他。李剛圍着暗門一圈打着燈光看,确定沒人後,才将頭伸進暗門內,這儲物室也就四五平米的樣子,離屋子地面大概兩米半高,裏面不覺有什麽異常,只覺得一地的石頭似乎變了一些位置。
李剛将頭縮了回來,這地下儲物室白天下午倒還好,現在下去倒覺得後背發涼,似乎有人在下面盯着自己,想來也不會有什麽事,翻起暗門準備合上,卻看到暗門內壁有大大小小的凹坑,看起來像是用石頭丢的。李剛也覺蹊跷,蓋好暗門後,就把旁邊的櫃子移來壓住了暗門。仍舊回去睡覺,并沒理會小芬。
第二天雞鳴才發覺,小芬坐在床上瞪了一夜,這可吓壞了李剛。沒想到小芬卻擺擺手,便睡去了。
李剛坐起等到天明,便翻身下來仍舊拿了鐵棍到了隔壁房間。地下儲物室裏并沒有異常,只覺地面有一處成了稀泥,難道這石頭還會滲水不成,随便扒拉了一下,并沒有異樣。身後只聽繩索抖動的聲音,卻看是玲玲爬下來了,這孩子平時就喜歡偷摸着跟着自己下來,這會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已将探出半個身子了。
這孩子倒有些天分,平常看這些石頭比自己還準,只是今天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便罵了她兩句,這孩子原本蹲在旁邊扒拉着石頭,聽見李剛不耐煩了,便握緊了拳頭爬了上去。
在院子裏做了一會兒,發覺小芬沒有起來做飯的意思,李剛便上前将其喊醒,小芬艱難的坐了起來,沒再說什麽,做好飯等全家人吃完收拾完,便仍躺回去睡覺。念及肚子裏的孩子,中午時分,李剛本想下些方便面填飽肚子,不成想李全有來了,将昨天拉在他車上的一件棉衣給送了來。李剛倒有些不好意思,這棉衣本想放在李全有車上等下次去鎮裏時候穿的。李全有還帶來了羊肉泡馍,倒把自己的午飯解決了。
說話間,李剛就把昨晚的事兒說了,虛驚一場還以為遭賊了,但李全有不放心,仍想下去看看,被李剛攔住了,也就作罷。坐了一會兒,李全有想起李剛好久沒給家裏打電話了,便把手機給了李剛,讓他給家裏報個平安,李剛也沒避着李全有,當下打了電話沒什麽事,李全有便走了。下午時分,玲玲給小芬熱了羊肉湯,小芬起來吃了點,看起來似乎也正常了些,只是眼神有些暗淡。
結果自己剛在村裏轉了一圈回來,小芬又哭上了,玲玲也在旁邊哭。李剛剛抽出來皮帶,小芬哭着喊道:“你看,那裏面真的有人,這就是那人身上的”
李剛定睛一看,是一個翡翠扳指,雖然一看就是假的。問道:“怎麽那人,還跑到床上來找你了?”
玲玲接過話哭着說到:“爸,你不要打媽了,這是我剛才在石頭裏扒出來的”
李剛拿過來看了看,便回身扔給了小芬:“真有人,你去地窖裏面找他去吧”
李剛回想起,他們剛搬來的時候,那時候佩佩剛出生,不過夫妻二人關系還算和睦。也是有天晚上,小芬突然坐起來,說是聽到了隔壁有動靜。兩夫妻第二天爬下儲物室,那時候儲物室裏還是空蕩蕩的一無所有,趁着無人,兩人還溫存了一番,有時夜裏怕吵醒玲玲,二人也會經常去這個地下儲物室。這裏成了他們難得的二人世界,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裏像是變了味,小芬也不再随他下去,夫妻二人難得溫存,便漸漸有了隔閡,直到有天李剛在下面擺放石頭時,發現了一顆不屬于自己的扣子。他跑來找小芬,小芬卻遮遮掩掩,打死不認,這打罵聲吸引的周圍的鄰居紛紛爬上了牆頭,卻無人來勸,李剛只得将小芬拖回了屋裏,可小芬卻堅持自己沒有偷人,僅憑一顆扣子,李剛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大題小做,或許是夾在石頭裏被帶回來的也不一定,便收了聲,自此二人更加疏遠。
如果那天不是當面撞見,他或許仍認為小芬是清白的,他首先想到了李全有,他甚至在發現那顆扣子時就在懷疑李全有,可是他并沒有發現和他手中一模一樣的扣子。他于是垂頭喪氣的回到家質問
小芬,而小芬也突然變的嘴硬起來,任憑自己如何打罵,她就是不肯說,那眼神堅定的似乎被偷的人才是她一輩子正确的選擇,李剛怒不可揭,直接操起了旁邊的鐵鍋。小芬捂着頭血流不止,李剛将小芬送到石陳鋪,衛生所只做了簡單的包紮。李剛打了電話給了李全有,李葉開車将夫妻二人送到了鎮上,,李全有只是囑咐了幾句,并沒有跟着車一起前往。
那是他和李葉第一次單獨相處,以往對于李葉種種的示好他都當做看不見,一是自己有妻兒,二則李全有幫自己于危難。只是當一個男人的所有委屈和屈辱湧上心頭時,他無法拒絕另外一個女人的懷抱,從此二人便不可收拾。李剛面對李全有仍舊是愧疚的,但是越是懷着這種愧疚,他越是無法控制自己。
當李全有将小産的小芬送往醫院時,李葉正靠在李剛勸說着李剛和自己離開這個地方。李剛苦笑了下:“這話你還和誰說過”
李葉倒也不以為意,“你現在不跟我走,以後可就走不了了”
“怎麽了,你還能把我吃了”
李葉別過頭,似乎若有所思,“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老婆應該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真要出事了,你以後就不能再找我了”
李剛覺得詫異,難道小芬真的在下面撞見人了,如果是賊,那沒理由不告訴自己啊,難不成是鬼。
李葉扭頭看了看李剛,翻過身去躺在一側,說道:“無論她看見什麽你也不要問,你也不要去管了,小芬真出什麽事,你就趕緊走,其實你最好現在就走,記得不要來找我”
李剛聽得莫名其妙,小芬一驚一乍本來就攪的他心煩,這李葉也是神經兮兮的。
李剛突然想起來了那枚扳指,他記起來了,他曾經就在自己的家裏見過。當時隔壁的王大娘過世,自己出去幫忙,回家時迎面撞見一人在自家門口打轉,擡手時間他見得那人手上的扳指似乎就和小芬拿給自己的一樣。難道跟此人有關?
李剛翻身下床,想要回家,但此時天色已晚,蘇裏楊又偏僻,回到家已是半夜,于是被李葉拉着回來,第二天天亮才往回趕,被留旺媳婦兒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李剛又氣又惱,便抱着佩佩往鎮上跑,又被劉萍叫住了,孩子這麽小,去了也幫不上忙,還把孩子颠簸壞了,只得在家等。
自晚上接小芬回來時,他并沒有表現出過大的情緒,待王大嬸走開後。他便推醒了小芬,找到那枚戒指,追問此事。不知是由于失去孩子的緣故,小芬此刻面如死灰,眼神冰冷,搖搖頭說道:“他不肯帶我走,他要讓我死在這裏”。
這話讓李剛有些生氣,只是他忍了下來:“你是不是真看到什麽人了”
小芬繼續說道:“我看到的是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就像我一樣,就是一堆爛肉,被人随便劃拉”,頓了頓又接着說到:“我想回家”,說着一股清淚就順着眼角流下
李剛有些茫茫然,“以往的事我們暫且不提,你就說你到底看見什麽了”
“你不要管我看見什麽了,你就當我沒說過這話,你趕緊走,最好現在就走”
這句話把李剛驚出了一聲冷汗,這話昨天晚上他剛聽到過,她覺得太過蹊跷,他還想問,可是小芬卻閉上了眼睛。李剛覺得隔壁似乎真的有聲音傳來,但此時小芬卻顯的從容很多,他幾乎一夜未睡,或許也體驗到了小芬當時的驚悚。
當發現小芬上吊後,他雖然認定這是自殺,但是他仍然選擇了報警,他隐隐有着不好的預感,他想去找李葉,但是現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裏,他沒辦法再出去。當莫俞将他叫到一旁,詢問他小芬手裏勒出的印時,他雖然知道就是那個扳指,但是他卻選擇了撒謊。
他詢問了他唯一信得過的李全有後,他認為他不應該再過問此事,就像小芬和李葉說的,這個村子确實透露出一些邪性,他選擇匆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