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馬王莊鹽業公司經理陳雲以及妻子被人雇兇殺害一案偵破,受到了縣裏的表揚。但是馬沖和所長莫海升就先進個人提報名單上卻産生了分歧,分歧自然在莫俞身上。馬沖堅持認為這個案子即便沒有莫俞也會有其他人找到這個線索,而且後面嫌疑人追蹤,摸排查訪以及抓捕莫俞都沒有參與,若是他也算,其他人恐有不服。莫海升則堅持認為這個關鍵線索就是屬于莫俞,畢竟篩查了七遍現場,要是其他人發現得了,也不用這麽久破案了。争論歸争論,莫俞依然出現在了先進個人名單裏。
馬沖這兩天是不能看見莫俞的,莫俞也只能盡量低調,好躲開馬沖的視線。即便如此,他用表面的鎮定壓抑住內心的竊喜,再有一次先進個人,他就可以申請調崗了。只是最近幾天卻是難得的太平,他又想起了蘇裏楊,他并不想去,但是相比于看馬沖的臉色,第二天一早他還是動身了。
蘇有根家在村子稍後一點,莫俞剛走到一半,便又返回了村口。把摩托車放到了蘇興旺家,徒步走了去。到蘇有根家要經過一條長長的溝渠,溝也不深,大概也就一人半高,旁邊以及溝裏都是雜草,路雖有,卻是斷斷續續的,走着走着就要下溝,這讓莫俞懊喪不已,所幸他穿了膠鞋。其實除了村口那幾家房子蓋的比較整齊,村子裏大部分人家都是散裝,附近總是大大小小的坑,村民說是之前挖坑來蓋房子,但是房子蓋好了卻沒人将其填上,反而當成了天然的垃圾場,想來也是可笑。
到了蘇有根家,外面的木門并未上鎖。走進院子看見蘇有根的媳婦兒牛萍正坐在自家門檻上打瞌睡。下午陽光正好,一個高高的土坡聳在蘇有根家後面。看了看身後睡眼惺忪的牛萍,正想叫醒。牛萍卻醒來了,用她用那雙胖胖的手抹去嘴邊的口水,斜眼看着莫俞。上次說村裏來了警察,自己還去湊熱鬧看過,因此還記得莫俞,但還是沒好氣的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扭動着不太靈活的身子走到裏屋,裏面蘇有根似乎在睡覺,聽見裏面哼哼了幾聲。
牛萍招呼莫俞進來,莫俞在外面蹭了蹭腳,便走進了屋裏。正屋裏陳設着脫了漆的櫃子,上面放了一臺嶄新的電視機,還有放滿衣物的瘸着一條腿的木質沙發。當牛萍端過來一個豁口杯子且在杯沿有着黑漬的水時,莫俞拒絕了。牛萍倒也不介意,自己咕咕咚咚喝了起來。喝完擦擦嘴巴說道:“他在屋裏睡覺呢,你有啥事問我也行”
随即牛萍打了一個哈欠,莫俞這才知道屋子裏那股酸臭味從何而來。他用手搓了下鼻子,并沒有着急走到外面,問道:“22年前謝家樓丢失的了一個小孩…”
“哎呦,又是這個事,我都還沒嫁過來,村裏天天吵這個事兒,你去問其他人嘛”
莫俞耐住性子,接着說道:“我不是說這個小孩,我聽說你們村裏還有一個小孩,叫蘇洵,之後也不見了,你知道嗎?”
牛萍眨巴了兩下眼睛,指了指裏面,“他待會兒酒醒了你問他吧,他睡了三四個小時了,再過個半個小時差不多了”
屏住呼吸走到了外面,莫俞看看時間也才下午一點,就繞到後面的土坡上。踩上土坡村子一覽無餘,這個村子就像來時路上那段荒橋,在一堆雜草中艱難的探着頭,大有古道西門瘦馬,斷腸人在天涯的感覺。不過一眼望去,被吸引去的依然是村尾那兩戶土坯房。莫俞決定去走走。
內心本來有一絲忐忑,敲了幾聲無人應答,本轉身要離去,門卻吱呀一聲開了。老太太頭發花白,整齊的紮在後面,一身灰布棉衣,腳上一雙嶄新的棉鞋。不管是從身形還是內心都給人一種飽經滄桑的感覺,但是這感覺又透露出一股平靜,就如五月的落葉,讓人無限恍惚有如來到了蕭索的秋季,但是陽光打在落葉上又讓人內心安和。
莫俞打了招呼,表明了身份,老太太嘴角似有上揚,轉身進了門,莫俞跟在身後,沿着一條石子路通向了土屋。屋裏只有一張床,一個架着茶壺的火爐,一個櫥櫃和旁邊低矮的一桌一凳,雖是土屋,但卻幹淨整潔,與剛才那家相比這裏雖簡陋但卻看着舒服許多
莫俞說到:”奶奶,你老家在哪裏啊”
沒有回應,莫俞接着問道:“聽村裏人說,你都不出門,那你這日常的生活怎麽打理呢”
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老太太并未答話,只是坐在床邊扶着拐杖沉默不語
莫俞坐也沒地兒坐,站着又別扭,扭頭看向外面卻發現除了從土屋通向外面的石子路外,還有一條從土屋到院子中的路,在雜草中有一方破舊木盆倒扣在中間,這條被腳印踩出來的路也在木盆處戛然而止,莫俞轉身回望老太太,老太太此刻正冰冷的盯着莫俞,讓莫俞不禁湧上一股寒意。
Advertisement
莫俞想問些老太太的身世問題,可抛出的問題就像石沉大海一樣,莫俞無奈,合上本子,準備告辭,老太太幽幽的說到:
“村裏一個月給我送一些吃的用的,大部分是李全有送來,他幫我放地窖裏”。
順着老太太的目光,莫俞明白了那個木盆下面蓋的應該是地窖。老太太回頭定定的看着他,可是莫俞并不理解這其中的深意,他走出屋子掀開了那個木盆,裏面有個臺階向下,地窖裏居然還擺了兩盆豬肉,他回頭看了看倚在門邊看向自己的老太太,那臉上的表情讓他捉摸不透。莫俞合上木盆仍舊回來,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想說什麽終究是欲言又止,仍回身坐下。
還沒等莫俞開口問失蹤小孩的事情,老太太先開口了:
“我什麽都沒見過,什麽都不知道,我也什麽都做不了,人總要活下去,我替別人看家護院,別人才能給我投食”
莫俞聽得莫名其妙,但是不管怎樣都大大超乎了他的預想,至少老太太會比河堤上的蘇大伯更有條理些,雖然兩人的話他都聽不懂。但前者總歸給了人一種希望,現在的我是聽不懂的,但是以後也許有機會明白。後者則完全是狂風下的浮雲,你連形狀都還沒聽明白便已經吹散的無影無蹤。
又是一陣沉默,莫俞決定改變一下問題的思路,他略微思考了下,便問道:“你明明見到小孩子了,為什麽不告訴當時的警察呢”
這句話顯然把老太太問住了,而莫俞此刻心裏也在暗暗打鼓,這只是他編造出來試探老太太的話。
“死了的還活着,活着卻已經死了”,老太太喃喃的說出了這句話。
莫俞知道老太太話裏有話,可是不管他如何問,老太太再也沒開口,莫俞只得告辭。老太太站起身,莫俞想着是來送送自己?沒想到老太太卻是去起水壺,莫俞尴尬的撓了撓頭,卻看見從老太太鞋底下飛出一片橘黃色的碎片,雖然離的不算遠,但是髒兮兮的也不好分辨是什麽東西.
出了門,莫俞回頭卻看見老太太趴在門口:“我叫李辰荷”
“啊?” 莫俞再次追問時,老太太已經關上了門。
莫俞來到了蘇有根家裏,此時蘇有根正坐在他媳婦兒原來做的位置上,牛萍則倚在門框上。
莫俞直接向蘇有根問起了蘇洵
蘇有根連連點頭:“對,是我說的”
“你怎麽認識這個小孩兒的”
“他跟他爹來俺村逃難的,誰知來了兩年又在北京認了個爹被帶走了”
“怎麽還會有兩個爹?”
“那誰知道呢,你問河堤上那個瘋子去呗,那是他蘇裏楊的爹”
“那北京那個你們見過嗎”,莫俞問道
“他又沒來過,我們怎麽見”
“那你們怎麽知道他被帶到北京了”
“村裏老人說的”
“那你帶我見見”
“知道的都死絕了”
莫俞不禁擡起了頭,這個地方的人确實不長壽,但是突然說出來,總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莫俞掏出一張謝家齊的照片遞給蘇有根。
蘇有根接過照片,以為是蘇洵,他雖說見過,但是早忘了模樣,畢竟過了二十多年,而且自己又不是常跟他玩,正思忖着怎麽回答,忽然瞥見門口蘇興旺探着頭,站起來走到門口,拉着蘇興旺:“來來來,興旺,看看,看看是不是你老表”
蘇興旺掙開蘇有根的手,并不看照片,而是轉身往回走。
蘇有根高聲喊着:“怎麽不看啊,你倆小時候天天不是趴在一起玩?當時你不是在場嗎”
蘇興旺回過身來,正要理論,被莫俞勸住了。拿過蘇有根手裏的照片遞給蘇興旺,蘇興旺本來有些心虛,低頭一看,這壓根不是蘇洵,說到:“這人不認識,肯定不是蘇洵,蘇洵,那個眼睛比他大”。
莫俞讓蘇興旺再次确認一遍,蘇興旺堅持說,這不是蘇洵,并激動的說到,蘇洵臉上有塊黑痣。蘇有根也想起來了,蘇洵确實有塊黑痣,便趕緊搭上來幫着蘇興旺一起作證。
莫俞收起照片,他意識到他該走了。一直以來他都将蘇裏楊看做一道自命題的作文,他急于塞滿內容匆匆交卷,卻發現這個命題之下似乎有些真相正在若隐若現浮出水面。與其內容華而不實,他不如另開一篇,重新寫出一篇文章來。
蘇興旺路上就把蘇有根和李葉吵架的事兒說了一遍,甚至每一句臺詞都描述的繪聲繪色,他不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純粹作為了一個談資,并搖頭到:“全有待俺們是一年不如一年啦”
莫俞覺得似乎整個村子都繞不開李全有,他突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這個大家耳熟能詳的人。莫俞決定将新篇章的開頭交給李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