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蘇時才帶着蘇吳山父子倆走了三個多小時來到了大隊,登記住了下來。但是登記在冊的确是蘇時傑。蘇吳山想着這世上只剩下他跟兒子,因此也不再追問,就以蘇時傑的身份帶着兒子住了下來。
前兩天只能先湊合住,等一切安排妥當,蘇吳山便開始收拾屋子,這屋子離蘇時英家就隔了一戶人家轉角的位置。隔壁的屋子看的出來也沒人住。村子裏消息向來傳的快,大家都知道了一個娶了北京老婆,現在拿着國家發的錢的人,大家圍過來,熱情的幫着忙,有送窗戶紙的,有拿掃把過來掃地的,有灑水的,有拿家裏的果幹來吃,蘇洵早已經和蘇興旺他們打做一團,生平第一次在外面河堤上玩到太陽掃尾才往家裏趕。
當夜幕降臨,蘇吳山便開始準備晚飯,當他将蒸好的白面饅頭從鍋裏拿出來放到盆子裏時,屋外的蘇時英眼睛都直了,他看着碗裏的野菜,突然有些遲疑,即便這野菜他們也不見得每天吃得上,大多就是半碗腌豆子一家人一天的菜。他忍不住咽起了口水,蘇吳山瞧見了蘇時英,慌忙請進了屋,蘇時英緊緊盯着鍋裏的四個大饅頭,蘇吳山笑着說道:“我說蒸好了給哥拿過去倆呢”
蘇時英慌得擺手:“俺們都吃過飯了,你們吃你們吃,我先回去了,有事兒喊我”
蘇吳山一把拉過蘇時英,愣是拖到了屋裏:“哥,你先吃着,我去炒菜,還有事兒跟你商量呢”
蘇時英一時有些難為情起來:“這,這”,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話來。
蘇吳山将鍋中的水倒到外面的石墩裏,回來看見蘇吳山将饅頭放回去後,便重新拿起來往蘇時英嘴裏塞,趕巧,外面兩個孩子回來了,走進屋裏,興旺大喊一聲,饅頭,抓起他爹手中的饅頭就啃,慌得蘇時英趕緊拿鞋底去抽,這小子激靈的跑開了,蘇吳山笑着重新拿了一個給蘇時英,蘇時英拿着饅頭遞給蘇洵,蘇洵倒也懂事,推着讓蘇時英吃,自己重新拿了一個掰了一半和興旺一塊兒坐在床上吃起來。
興旺上下打量着這間狹小的土坯房,軍綠色的鋪地和被子,和未拆分的一個布包,牆邊擺着裝滿水的盆子和茶壺,醒目的半袋面和一大一小兩雙布鞋,并無其他擺設,卻顯得比自己家裏舒服許多。蘇時英站起來将興旺拉在身邊,興旺背對着他爹,生怕到嘴的饅頭再被他摳出來,蘇時英看着細嚼慢咽的蘇洵,再看看自家狼吞虎咽的興旺,壓低聲音罵道:“瞅你那熊樣,慢點吃,你就不會給你弟弟妹妹留兩口”。
蘇吳山剛架好鍋,聽見蘇時英的話,笑了笑,從身後拿起油瓶,往鍋裏撒了點,油熱了便将手裏半袋玉米面全部放了進去,等翻炒均勻了,便倒入了清水和蘇時英帶來的野菜,蘇時英伸長着身子看着這一切,他聞到了油香,這味道讓他想起了他們在後山用柴堆烤出來的兔子肉,他吞咽着饅頭,嗅着這油香,腦海中回憶起自己吃着兔肉的滿嘴油光,感覺這輩子似乎都沒吃飽過。
蘇吳山似乎想起了什麽,他從那個布袋裏翻出了一包花生,興旺扭着脖子看着那一包花生,似乎嘴裏的饅頭也不香了,蘇吳山拿着花生笑呵呵的對着蘇時英說道:“路上被這小子給拆封了,我也沒好意思拿出來給你們,現在給興旺拿回家給孩子們解解饞吧”
興旺一聽,登時喜上眉梢,蘇時英趕緊推開,蘇吳山直接塞到了蘇時英懷中,蘇時英拿過花生塞到蘇洵手裏:“快去放起來啊”
蘇吳山笑着看了看蘇洵,蘇洵轉身給了興旺,興旺接過之後趕緊跑了出去,蘇時英氣的直跺腳。
蘇吳山将蘇時英重新拉回屋裏,坐定後,蘇吳山緩緩開口道:“時英大哥,我給你商量個事兒,我山上準備種一些作物,你跟我搭把手幹,我給你分糧食”
“俺可不幹”
雖然蘇時才提醒過他,但是蘇吳山不至于想到蘇時英會回答的這麽幹脆
“你守着這地也吃不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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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反正也餓不死”,蘇時英笑着說道
這句話倒把蘇吳山噎得不輕,他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蘇時英接着說道:“該說的俺大哥也給我說了,俺确實做不了”
蘇時英手上拿着吃剩了半個的饅頭,嗅着鍋裏飄出來的面糊糊香,看着眼前的蘇吳山,他內心突然蹦出一點點別樣的情緒,這個一年前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們的病秧子,倒像是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突然就變成了一個精壯小夥子。
蘇時英和蘇時群一樣,聽不懂所謂的知青,補貼,或許是蘇吳山閃躲的眼神,讓他始終對蘇吳山的說辭有一些懷疑。當然作物是真的,自己的大哥已經親自去看過了。但是不去幫忙卻不是因為懷疑蘇吳山的說辭,而是因為村子裏一直以來的複雜關系
“你這個村子可怪,跟被人都不一樣”,蘇吳山無奈的搖搖頭
“有啥不一樣,從俺生下來就一直這樣,日本鬼子都沒打進來,俺這有神仙保佑哩”
“哦?啥神仙啊”,蘇吳山值得裝作提起興趣問道
蘇時英突然壓低聲音:“咱村前面有一條河,神仙就在那住着呢。老人們說,最開始的時候河裏住的是個巫神,他要每年吃個小孩,不然就漫村子,村民住的越來越高,但還是擋不住,沒辦法,就每年抽簽,往河裏投小孩子。後來這河裏呀來了一個靈神,幫我們把巫神給打跑了,但是呢,要我們以後不能弄丢一個小孩子,他就能保佑俺們一聲平安,否則就把俺們全村人都抓走吃掉。而且還不能出村,不然就讓俺們顆粒無收”
“那這算什麽神,哪有神仙吃人的”
“不要亂說,不要亂說,別讓靈神聽見了”
蘇吳山忍不住笑了起來:“時英大哥,照你這麽說,那萬一小孩自己不小心走丢了,那咋辦,那不出村咋做買賣呢”
“不是這呢,是說不管家裏再難,自己的孩子不能不管,就算只剩一口飯了,也要給小孩吃,說是給之前的小孩贖罪呢”
“那,這倒還算個好神仙,但是不讓出村那咋可能呢,他又不跟咱嘩嘩的往下撒糧食”
“也不是這呢,出門可以,但是你最終得回來,死也要死在家裏頭”
“哦,是這意思”
蘇洵呆呆的聽着這一切,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蘇吳山拍了拍他,讓他去看看鍋,他聽話的來到鍋邊,翻了幾下,扭頭對蘇吳山說道:“爹,熟了”
蘇吳山聽聞,從架子裏面拿出兩個大白碗,硬拉着給蘇時英盛了一大碗,站那想了想,蘇洵笑着說“爹,你用碗吃吧,我就着鍋吃”
蘇吳山笑了笑,便也盛了一碗和蘇時英對坐吃了起來。
蘇洵找了包糖的紙,鏟出一點放在紙上,便拿在手裏吃起來
蘇時英邊吃邊點頭:“香,香,香”,擡頭看蘇洵蹲在地上,便對着蘇吳山說道:“娃,怎麽用左手使筷子呢”
蘇洵聽聞擡了擡頭,聽見他爹說道:“從小就這樣”
看兩個人吃的差不多了,蘇洵又拿過碗,給蘇時英添飯,飯還沒到碗邊,被蘇時英慌的攔下:“好孩子,伯吃過飯了,你跟你爹吃”
蘇吳山笑呵呵的拿過來,給蘇時英添上:“你看鍋裏多着呢,你坐下吃”
倆人敘了一會兒,蘇洵正在刷鍋,看興旺跑過來喊他爹回去,蘇洵趕緊跑了出去,兩個小夥伴在旁邊的石墩上,不知道嘀嘀咕咕說些什麽。
晚上兩父子躺下,蘇洵正跟蘇吳山講着他和興旺在河堤上的發現,肚子突然咕嚕嚕叫起來,蘇吳山笑着說道:“沒吃飽吧”。見小家夥不說話,蘇吳山點上蠟燭,拿出用碗蓋着的半個饅頭,蘇洵坐起來,說道:“爹,我不餓”
“不餓,你肚子叫啥了”
“那,留着明天吃吧”
“你是不是看我把那個棒子面倒完了,你就不敢吃了”
“蒽,柴叔啥時候來啊”
“你是改不過來了,要叫舅舅。他不來,爹也讓你餓不住,明天咱就去供銷社”
“真的?”,遞過蘇吳山遞過來的饅頭,蘇洵不禁大口吃起來
“爹,咱為啥還要回到村子裏啊,舅舅不是不讓進村子嗎,要不咱還是搬到山上去住”
“你這又是咋啦,我看你跟興旺不是玩的很高興”
“我就是害怕”
“孩子,有爹在,再過幾年,等把你舅舅的活兒幹完了,咱就永遠離開這”
蘇洵乖巧的點了點頭,突然擡頭笑着說:“時英伯也太能吃了”
“哈哈哈,明天咱到供銷社取了肉來,給你時英伯包餃子”
屋外很是安靜,蘇吳山看着躺在旁邊的小人兒,他不知道他做的決定是否對,但是人畢竟是個群居動物,雖說離了大家都能活,但是遠離煙火氣息的人就跟野獸沒什麽區別了,他可憐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四處漂泊,但是也為這孩子的善良和懂事而欣慰
早上起來後,父子倆攤了幾張餅,和了點稀飯,就出發去供銷社了,村子裏此時也是家家戶戶冒起了炊煙,走過門前,也會看到大家壓着井裏的水,正彎着腰洗臉,以及懂事的孩子們在路邊的坑裏抱着樹枝以及馬蹄鞭,也有人挑着水往外走,更多的是房門緊閉,雖然低矮的院牆讓人踮起腳就能看到裏面的一切,但即便只是圍了一圈栅欄也是為了讓你明白,人與人總是要有些界限的
蘇吳山感受着這煙火氣息,雖清貧但是卻激起心中的溫暖,從他第一次踏進這個村子,他就認定了要紮根于此,也或許是這種帶有偏見的親切感,讓他毫不設防,以至于掩蓋了所有的不美好
供銷社的大姐伸長脖子打量着這父子倆,看他們架子車裝着的米面糧油,油鹽醬醋,還有盆子裏那一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以及綠油油的蔥,兩個手電筒在太陽底下明晃晃的,引的路人也圍着看,蘇洵費力的扯着布,想把車上的東西蓋住,卻差點把一竹筐小雞仔打翻在地,慌得蘇吳山過來扶。
那大姐擺擺手喊蘇洵過來:“小子,多大了,你娘咋沒跟你一塊兒來啊”
“我沒娘”,蘇洵轉身跑開了,剩下大家尴尬的坐在那裏,蘇吳山過來,沖着大姐笑了笑:“他娘走的走,大姐,再給俺來點糖塊吧”
大姐接過蘇吳山遞過來的票,詫異到,“你要買這麽多啊,這又不過年,你買完了人家怎麽買”
旁邊大姐杵了杵她,小聲嘀咕道:“十天半個月還沒人買一回,你管那麽多幹啥”
大姐也不便說什麽,稱了糖遞給蘇吳山,滿臉羨慕的看着這兩人拉着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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