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二更
第81章 第二更
小船在浪濤上颠簸着。
負責劃船的兩人小聲道:“老大讓我們費這麽大勁抓這人, 到底是為啥啊?連龍王龛都燒了,這不吉利吧?”
“你懂什麽,這是京城裏來的大官, 老大說了,抓到了這人, 那文閻王才不敢這麽急着動咱們。”
崔肅被綁在船上, 眼睛也已經蒙上了布條, 更是被不知道什麽破布滿滿塞了一嘴,雖然他早就醒過來了,卻不敢動。
他原本就不怎麽識水性, 在海浪颠簸的小船上躺着,更讓他頭暈目眩,腹中一陣陣的惡心。
他只能聽到綁架他的人在聊着什麽“老大”、“文閻王”、“不敢動手”,卻隐隐能猜出這一次“酬龍王”的幕後到底都是些什麽人了。
這些海匪自己肯定沒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來綁架自己,妄圖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威脅文承翰放棄圍剿海匪的計劃。
更何況,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這件事情早就已經不是文承翰說了算了,真正在上頭拍板的,是大殿下李安然和當今聖上。
突然, 他聽見那兩人驚慌失措地喊道:“你們是誰?哪個堂口來接應的兄弟?”
随後便是“啊”得一聲慘叫,崔肅的臉上濺上了溫熱粘稠的液體, 鼻子尖更是迅速萦繞上了一種熟悉的鐵鏽味。
這是怎麽回事?這難道是遇到了黑吃黑?一時間,崔肅的腦子裏轉圜着諸多的可能性, 但是他現在雙手被縛, 眼睛被蒙住,連呼救都做不到,更是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麽地方, 哪怕是貿然跳進水裏……怕不是死得更快。
他當年在胡地當官的時候,也沒遇到過現在這麽慘的情況,之後在朝堂上當谏議大夫,指着皇帝的鼻子罵,最多也就是被皇帝往腦袋上丢個卷軸蹭破點皮。
現在他只好努力蜷縮起自己的身子,一時間無法确定是讓對方發現自己好,還是不發現自己好。
要知道,威州這片海域,不只有大周本土出産的海匪,還有從東夷、新羅、扶桑出海,盤踞在附近小島上等着打劫商船的小股盜賊,若是新羅海賊倒還好說,捧上東夷和扶桑的流寇,他就真的沒命了。
但是負責綁架自己的這兩個人都已經被殺死,就算自己一個人躺在這小船上飄着,最後也只能賭一把運氣,看看能不能順着洋流飄到附近的小漁村,不然等到天明,崔肅極有可能因為被暴曬脫水而死。
就在他腦子裏盤桓着各種算計的時候,小船卻微微搖晃了起來,顯然是有別的輕舟靠上了小船,後面一下搖晃得更為劇烈,是有人踩着船頭登上了小船。
只是船搖晃的并沒有崔肅想象中的那麽劇烈,可見對方的體重并不重,不是個年紀尚未弱冠的少年,就是個身量不高的女人。
一只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從船艙裏扯了出來,崔肅便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巴老頭費盡心思,就想抓這麽個小白臉書生嗎?”
崔肅還沒來得及哼一聲,雙臂就被另外伸過來的兩只手夾住,随後身子一個趔趄摔進了另外一條輕舟之中。
“帶他走。別讓巴老大的人追上了。”
崔肅:……
很顯然,這個女子便是這群人的頭領。
這真是挺奇怪的,威州本地的海匪多以兄弟、父子共同起幫派,很少有帶着女兒一起出海的,更不要說讓女子當家了。
崔肅在威州這段時間,唯一聽說女子當家的,只有傳說中那個由寡婦鄭一娘統領的青衣幫。
所以,這個半路堵截自己的女人,會是鄭一娘嗎?
不管怎麽樣,落在本地的海匪手上,憑借着自己谏議大夫的官職,崔肅覺得自己應該還是能和他們轉圜一二的。
只要不是東夷和扶桑流寇就行。
另外一邊,李安然坐在官驿的大廳裏,手裏捏着一個白菜包子,雖然嘴裏包得鼓鼓,卻幾乎沒有這麽嚼,她只是捏着白菜包子,垂眸沉思着什麽。
榮枯坐在她邊上,他剛剛吃掉了一碗白菜湯餅,威州的菘菜比北方的嬌嫩鮮美,稍微加一點鹽和曬幹了的菌菇,便香氣四溢,令人捧着碗不肯放下。
“殿下……可是擔心崔禦史?”看着李安然心不在焉的模樣,榮枯忍不住問道。
之前他在豐登岩上誦經安撫“龍王”的事情,很快就在那漁民之間傳開了,以至于他現在有些不太好意思走出門去,因為漁民看到他會把他當成廟裏的菩薩下拜。
有時候李安然真覺得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了解榮枯這人,畢竟吧,你說他害羞,他偏偏能站在萬衆矚目之下慷慨成次,雄辯千夫。
你說他不害羞吧,明明用他那獨特的,可以讓人安心下來的個人氣質安撫了這麽多愁眉苦臉、內心不安的人,卻連走出去接受他們喊一聲“聖僧”,跪拜他一下都覺得羞慚得慌。
“崔肅同我是一起長大的情誼,雖然當着文承翰的面我叫他不要擔心,但是實際上……”李安然長長嘆了一口氣,“我自然是擔心他的。”
雖然崔肅對着皇帝耿直剛硬,幾乎從來不給皇帝面子,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會動腦筋,不知道要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短暫的妥協。
怕就怕,綁走他的人為了增加對文承翰談判的籌碼,故意扣着崔肅,等到七八天之後再來談判。
李安然甚至連可能的幕後黑手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皇帝興辦船廠的聖旨在這幾天就要到了,在這時候海匪綁架崔肅,為的是什麽?
和文承翰大肆圍剿海匪有關,想讓文承翰投鼠忌器倒是好說,萬一這些海匪後面還有別人操縱,雙方勾結,為的是水師戰船廠不能如期開工。
崔肅的命和水師戰船廠,要她做一個選擇,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水師戰船廠。
畢竟……這不僅是為了清繳影響威州和南島之間商貿航線的海匪,同時……也得為北上準備重創東夷水師,實現東征東夷時兩頭包抄的一步要棋。
要知道,東夷哪怕是自己家裏還有餘糧,也依舊會前來劫掠大周北邊的城鎮,殺死男丁,帶走女子,造成百姓死傷無數,一直是自東胡、淳維、回鹘等地被拿下之後,皇帝的心頭大患。
能夠大規模遠航作戰的水師戰船,就是針對東夷部下的。
崔肅一人的性命,如何比得上。
“可惡。”李安然吐掉了嘴裏的菘菜饅頭,一拳狠狠錘在了桌子上,竟然将這樟木的八仙桌錘得吱嘎作響。
“要讓我知道是誰做的,孤定要誅他九族。”
李安然很少說出這樣意氣用事的話來,但是一旦說出口,就足以證明她實在是氣得狠了。
過了一會,卻見翠巧推開門走進來,俯首在李安然的耳朵邊上悄悄說了一句,李安然的神情突然一凜,就連邊上的榮枯也驟然覺得自己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是手下亡魂無數的人,才會有的讓人膽寒的殺氣。
像她這樣的人,只要往那邊一站,站在她對面的人就會自己先在氣勢上敗下陣來。
“把所有目前手上細作營的人都派出去查,不用擔心孤的護衛,金吾衛們足矣。務必把将消息賣給海匪的人揪出來。”
李安然拿起邊上的水壺,倒了一杯酸梅浸出來的飲子:“至于揪出來以後……”
她的食指和拇指輕輕撚了一下,翠巧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活膩了,那就別活了。
她到底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家親王,除了皇帝之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掌權者。
只是平時她看上去太好,太無害,又那麽禮賢下士,以至于有些腦子不甚清醒的人以為可以捋一捋她的老虎須,在她的底線上反複橫跳。
平時她自然是不會管,也懶得管的,只是動到她開疆拓土,為了那千古的宏圖霸業而落下的棋子上,她才會驟然讓人理解到一個事實。
——天威難測,他們本可以活着,卻偏偏要去捋她的虎須。
她通常……會讓他們“求仁得仁”。
“還有,告訴阿藍,他手上那幾個,可以放出去了試試了。”
翠巧“喏”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李安然吩咐完這一切,才像是想起榮枯還在邊上一樣,笑道:“我都氣餓了,法師再替我要一碗菘菜湯餅吧。”
榮枯望着她,過了一會才道:“如今廚子應該睡了,小僧自己為殿下下一碗吧。”說着,便站了起來,往後廚走去。
不一會,一碗熱騰騰的湯餅便由他親手端着送了上來。
榮枯将碗推給李安然,安靜得看着她吃湯餅,對她剛剛所說、所坐的一切不發一言。
這就是李安然,誠心愛護百姓是她,殘酷打壓世家也是她。
攻城略地是她,保家衛國也是她。
慈悲善良是她,冷酷無情……也是她。
越是靠近她,越是觀察她的言行,便知道她絕不是什麽算無遺策,智多近妖的“閻王”。
她有血有肉,會惱怒,會喝醉,會洩氣,會耍脾氣,會突然放縱自己,也會突然清醒,壓制自己放縱的欲望。
——讓榮枯深刻的意識到,他不是抽離于這個世界的,無論他願不願意,他都和李安然一樣,被這世間的種種愛恨,種種欲望所裹挾。
修行之人,當識愛恨,當首肯這婆娑世界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