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
第80章 ……
崔肅和文承翰其實前兩天就打算趁着來威州的機會, 去看一看威州的“酬龍王”。
威州靠海,除了産鹽鐵,南珠, 漁耕也是文承翰最為重視的民生,而提到漁, 那就絕對繞不開“酬龍王”。
文承翰和崔肅去參加“酬龍王”的儀式, 也是作為朝廷官員, 對于當地民俗的一種承認和重視,對于文承翰這樣注意民聲、民心的官員來說,也是最快和當地百姓打成一片的一種必要手段。
他當初到威州到任的時候, 錯過了那一年的“酬龍王”,正好今年補上。
至于為什麽這麽好玩的事情不叫上李安然,這純粹是文承翰本人鬧得小脾氣罷了。
崔肅來到威州是為了調查文承翰被刺殺這件事情,但是李安然收拾完當地的豪族之後,便将這件事擱置在一旁,似乎也願意将“刺殺文承翰”的這頂黑鍋扣在“海匪”的身上。
對于為人剛直的文承翰來說,海匪自然是要收拾的,但是這“刺殺朝廷命官”的罪責,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他一點也不想含糊過去。
另外一方面,他還是有點氣李安然把翠巧派到自己身邊的事情。
之前是不知道翠巧是李安然身邊的一手訓練出來的細作, 現在知道了 ,想到之前自己把這麽個人留在身邊端茶倒水、做飯洗衣地伺候, 他心裏就五味雜陳。
關鍵是, 翠巧做飯比他自己下廚還難吃,讓他一度懷疑她是不是來毒死自己的,翠巧的身份一曝光, 文承翰又不是傻子,這麽想不到裏頭有什麽貓膩。
再加上要趕上“酬龍王”,他和崔肅要醜時就帶着腰牌出城,這時候李安然還窩在床上睡覺呢,誰敢這黑燈瞎火的摸去李安然的廂房把她弄醒。
于是文、崔二人,也就避開了李安然,兩人帶了一隊金吾衛做護衛,便出發前往酬龍王的豐登岩去了。
誰知這祭祀還沒過半呢,存放用紙、竹篾紮成的五彩龍王的神龛就突然起了火,當時負責主導祭祀的裏正趕忙撲上去滅火,誰知那火卻蔓延了那裏正的全身,驚的他哭喊,奔跑,更是帶出了很多的火星,落在四處都是油布的祭臺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崔肅見狀,連忙讓跟着自己的金吾衛們穩定那些驚慌失措的漁民,自己則脫下外袍浸了水,上前将那裏正一把撲倒,将外袍罩在那裏正身上,助他滅火求生。
當時兵荒馬亂,文承翰将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撫漁民,防止他們驚吓過度,急于逃跑而相互踩踏,發生人命事件。
結果人群是穩下來了,一轉頭發現崔肅不見了。
可巧這時候李安然的車隊也到了,文承翰連忙上前向李安然解釋情況。
聽完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李安然把手放在了下巴上:“先是神龛着火,再是崔肅失蹤,這事怎麽越鬧越大了啊。”
跟在她身邊的那一隊金吾衛立刻同護送文、崔二人的金吾衛合流,将在場的所有當時在豐登岩上漁民、前來圍觀的百姓控制住。
“酬龍王”是當地的大慶典,除了漁民會來,還有不少百姓會過來湊熱鬧,只是出于安全和敬畏龍王的考慮,這些前來圍觀的百姓距離都比較遠,金吾衛們稍微盤查一下,便把人都放走了。
漁民世代出海,相互都是鄰居、親友,極為團結,中間多出來什麽不認識的人,他們的反應肯定比誰都快,那負責祭祀的裏正燒壞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了,家中的小輩正圍着他哭呢,也不好上去問。
李安然走到最先出事的神龛邊上,這神龛突然燒起來,火勢立刻往上竄,如今已經差不多只剩下了一堆灰了。
祭祀龍王的神像雖然是紙糊的,但是神龛和神像都用上好的蘇合香油浸過,一旦着火,火勢确實會蔓延的極快。
但是那裏正又沒有渾身浸滿香油,怎麽會上去撲個火,就即刻引火燒身了呢?
最奇怪的,還是這火為什麽會突然燒起來。
李安然從邊上拿起一根燒殘了的香,撥了撥神龛上那堆灰,卻從裏頭扒拉出了幾塊燒得焦黑的石頭。
“殿下可查到什麽了?”榮枯走到李安然邊上,也蹲下查看起了這幾塊石頭。
卻見李安然丢了殘香,拿起邊上一塊碎岩石,将那幾塊燒黑的石頭碾碎,露出裏頭白色的粉末來。
“倒也是見過的老手段了。”李安然丢掉石頭,拍了拍手,“神像和神龛龐大,又是紙紮的,海邊風大自然需要重物放在裏面壓住底座,只要在壓底座的籮筐裏放上生石灰和水,再放些油紙,這被香油浸透了的神像,不燒起來才怪呢。”
榮枯拿起一片少剩下的油布,湊近上頭聞了聞,皺起眉頭道:“這不是蘇合香油,這是火桐油,香味比蘇合香油更重一些,也更便宜,燒起來很難撲滅,沾到了一點就會起火。”
這樣也解釋了為什麽火會引到裏正的身上。
李安然招手,翠巧連忙湊到她邊上,小聲道:“殿下,屬下這就去查查是誰負責準備這神像的。”
李安然點點頭,又叫來了文承翰:“你和崔肅要來這的事情,是什麽時候決定的?除了你們兩個,還有誰知道?”
文承翰道:“崔禦史剛剛來威州的時候,我二人便商定了此事,因為我二人都身有官職,加上臣之前又遭遇過刺殺,便将自己要來的事情告知了明府,令他們當天多派遣武侯前來。但若要說誰知道,恐怕也不少。”
畢竟“酬龍王”是當地最大的慶典,文承翰早就已經說好了要來,如果因為遭遇刺殺而不前來,豈不像是怕了那些魑魅魍魉不成。
李安然道:“對面就是吃準了你這個死活不肯慫的臭脾氣。”
她踱步到豐登岩上,此時長風獵獵,吹着她的巾帼、衣角也跟着一起飄揚:“既然陸路沒人看到崔肅是怎麽不見的,那就只有水路了。”
豐登岩是靠海懸岩,下面就是海,從上面是看不到下面埋伏了什麽的,如果當時所有的金吾衛和武侯都将注意力放在滅火和維持百姓秩序上,自然也會無暇顧及這岩石下面藏了什麽的。
到時候只要速度足夠快,綁了崔肅,或者打暈了,或者藥昏了,再用繩索把人放下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弄走。
作為猜想的印證,李安然确實在豐登岩上找到了一些繩索摩擦的痕跡:“這是威州一帶海匪慣用的綁票本事,但是他們為什麽會選上崔肅?”
換位思考,如果是她,在文承翰強硬力主滅水匪的這檔口,幹掉文承翰自然是一個方法,但是大周到底不是積弱無能的王朝,會任由自己的朝廷命官被一幹海匪拿捏、刺殺,死了一個文承翰,到時候只會引來朝廷對于海匪更加嚴厲的剿殺罷了。
但是,崔肅不一樣。
崔肅是禦史,是天京朝堂裏的人,綁架了崔肅,可以讓文承翰投鼠忌器,暫緩剿滅海匪的步伐,讓海匪得以喘口氣。
而且崔肅失蹤的事情,哪怕換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珍惜仕途的人,都不會選擇上報給朝廷……
“大膽匪類,嚣張至此,竟然敢綁架朝廷命官,臣一定要寫奏疏上奏天聽!”文承翰怒道。
李安然:……
她摸了一把有些火辣辣的臉頰。
行吧,這個真的在某些方面太耿直了,也不怎麽珍惜仕途。
“文卿稍安勿躁。”李安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對方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綁走崔卿,說明對方的膽子很大,并且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不如讓我們靜觀其變,看看對方的訴求如何吧。”
文承翰道:“殿下難道不擔心崔禦史的性命嗎?”
李安然搖搖頭:“如果對方真的是想要和朝廷、官府撕破臉,直接在這一刀捅死崔肅便可,又何必大費周章準備這麽多,要把人活着綁走呢?這說明對方有求于我們,有一筆交易要和我們做。所以孤敢斷定,崔肅并沒有性命之憂。”
文承翰細細一想,似乎也是這麽個道理,他和崔肅雖然相識晚,但是彼此也敬佩對方的性格、氣節,以至于崔肅失蹤的事情,讓他有些着急,失了方寸。
“再說了,他又不是被龍王搶了去龍宮做女婿去了,急什麽,只要在這人間,我等總能把他救出來的。”李安然把手背在身後,“翠巧已經去查是誰負責準備龍王像,想必不出十二個時辰,就能有所收獲。”
說到翠巧,文承翰的表情又跟喝了一罐子醋一樣了。
李安然看他這樣,笑道:“文卿,你這副模樣又是怎麽說?”随後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便笑道,“你的玉佩呢?”
大周推崇“君子如玉”,為官之人,身上除了佩戴腰牌之外,都習慣随身佩戴一塊玉佩,家財不濟者多為青章玉,稍有家底都會選擇西域進貢的羊脂白玉,文承翰和崔肅所佩都是青章玉的玉佩。
文承翰道:“這……早晨出來匆忙,未曾佩戴。”他當官以前沒有佩玉的習慣,當官以後,這些衣着配飾,細枝末節的東西都是翠巧給他收拾着,翠巧不在身邊伺候了,他自己倒是又沒有佩玉的習慣了。
李安然的眉毛挑起,她做這個表情的時候,多少會帶出多年軍中浸淫的痞氣,文承翰看着便有些無地自容,連忙扯開話題:“那我們……今日是留在附近的官驿,還是回威州城?”
李安然笑道:“你回威州城,我留在官驿。”
既然都來了,不如就在這等着,看看對方到底有什麽訴求。
只是……
李安然将目光落在了那些跪在豐登岩外,唉聲嘆氣的漁民們身上。
“酬龍王”的祭祀毀了,這對于他們來說,其實少了一些心理上的依靠,畢竟這年頭,鬼神之說還是頗得人心的。
似乎映照着人心裏的頹喪一樣,海邊的風越發大起來,吹着豐登岩崖底的浪聲越來越大,天色也像是陰暗了起來一樣。
漁民們竊竊私語,有的嘆氣,有的垂淚,有的握拳不停地錘着自己的膝蓋,看上去一片愁雲慘淡。
不知是誰說了一聲:“今年的酬龍王,完喽。龍王生氣喽。”換來長嘆聲一片。
只是這一片哀愁聲裏,一聲清晰的誦經聲起,衆人擡起頭來遠遠看去,卻有個一身僧袍素淨的年輕僧人,站在那豐登岩上,誦着那晦澀難懂,仿佛有奇異所在的咒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念得何其認真,眉眼端莊,以至于凝厚起來的雲層也略裂開一條長縫,灑下些許天光來在他身上。
而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剛剛為何要唉聲嘆氣,愁苦滿面。
風依然很大,雨水映着天光,一顆顆晶亮無比,落在地上,融入海裏,最終雲收雨歇,青天複霁。
——有的時候,李安然總會有那麽白駒一瞬的時間,懷疑這臭和尚是不是真的有什麽能讓天地為他動容的本事。
不然,怎麽次次都給他弄出這麽美得仿佛如神跡的陣仗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