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孤真是愛煞文卿也
第77章 “孤真是愛煞文卿也。”
大概是因為醉酒的關系, 李安然早上起來頭有些暈暈的。
等到爬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睡在西廂房的香木床上,忍着桃花醉上頭的頭疼爬起來, 坐在香木床邊,李安然陷入了短暫又模糊的回憶。
然後“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昨晚上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 倒也挺不錯的。
她擡起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外頭日頭頗高, 她以前在寧王府的時候很少睡得這麽晚,主要是藍情、崔肅都在,現在在加個文承翰, 她沒有必要事事親力親為,昨天花船宴飲将那幫老狐貍鎮住,接下來的活交給崔肅他們就成。
至于到底是誰刺殺的文承翰,這件事她可以暫時揭過去——但是這并不是交易,她從來沒有給過這群人什麽“承諾”,只要他們順着自己的心意來,自己就不追究文承翰被刺殺的事情了。
她只是,給他們這樣的暗示,讓他們覺得自己在跟他們做這個交易罷了。
喜怒無常, 雷霆雨露,這才是李安然真正的手段。
她現在太陽穴一跳一跳得疼, 還是吩咐伺候在外面的侍女給自己弄一碗酸筍湯醒醒酒的好。
想到這裏,李安然站起來拉開了西廂房的門。
她微微僵了那麽一瞬, 随後“啪”一下關上了門。
“這酒後勁大啊。”她轉過身, 把背靠在門上,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啊呀——嘶。”
疼的?
披頭散發的寧王殿下露出了一個十足狐疑的表情。
沒想到那聲音卻從外頭傳來:“殿下醒了?”
李安然的眼睛瞪得溜圓, 若是熟悉她的人在這,看到她這個表情,怕不是要噴飯了。
只聽榮枯的聲音在外頭道:“殿下昨夜喝多了酒,今早起來一定頭疼,小僧煮了酸筍湯,如今已經涼好了,還是快出來喝了吧。”
李安然随手在梳妝臺上抽了一根頭繩将長發束起來,換了一套男裝袍子才出來,她臉上的妝昨晚上卸了,現在是素面朝天。
她那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原本是為了顯得自己的眼神更加淩厲,更有攻擊性而畫的,她本人也很喜歡這種妝容,現在全數洗去了,反而顯得柔情起來。
榮枯還是和以前在寧王府一樣,坐在廊下,邊上的黃銅壺和小炭盆永遠“咕嘟、咕嘟”得煮着什麽東西,邊上放着白瓷茶具。
李安然揉了揉眼睛,還沒等他發話,榮枯便道:“昨晚翠巧施主回來了,伺候殿下卸了臉上的胭脂,将殿下從美人榻上搬回了內屋,”他頓了頓,笑道,“昨晚殿下喝多了,睡得甚是香甜。”
這麽說着,他用濕布抱着黃銅壺的把手,從裏頭倒出了一碗酸筍湯,又推過兩個粗面蒸餅:“殿下先吃點什麽墊墊肚子,再喝醒酒湯。”
李安然總算是從迷糊中緩過勁來了。
昨晚上……榮枯确實是在的。
“不、不是,不對啊,你難道不是應該在……”李安然皺着眉頭,彎下腰來拿起一個蒸餅咬了一大口,兩頰便鼓鼓,說話也含含混混了。
榮枯不看她,只是輕聲道:“小僧翻譯經文的時候遇到了一些瓶頸,尋不到合适的詞語,加上心境有阻,便想入世游歷一番,再長長見識。”
事實上,他這二十六歲的人生裏,已經面對過太多的波瀾壯闊,譬如朝露了。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心還沒有到真正的“得道”,可以勘破萬物本相的地步,所以暫時停下了自己急切的筆。
李安然喝了一口邊上的酸筍湯,那湯是用酸筍和昔年的野幹菌子耐心煮過的,酸鮮可口,算得上是充滿野趣的湯羹了,倒是和手上的粗面饅頭很配。
榮枯見李安然吃餅不說話,便将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像是講故事一般細細給李安然講起來。
原來他當初被關在貞州的水寨裏,沒有多久便有小股的水武侯沿着水道前來搜尋,那夥水匪原本人數就不多,對上水武侯更是沒有勝算,加上榮枯這段時間一直在和他們講經說法,倒是渡化說通了幾個人,在水武侯的搜捕之下,這幫水匪四散而逃,幾乎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不多時便被一個個捉拿歸案,唯獨逃走了馮小五,還有兩個鹽農出身,水性極好的兄弟。
要說驚險,也是有的。
水武侯們尋來的時候,樊老大還有什麽不知道的,自然是這那夥漕工報了官,前來尋這個和尚的,他舉起手上的刀就想手起刀落,馮小五卻在這時候沖上來,九尺的漢子将樊老大撞倒在地,才救了榮枯一命。
那唐書生被救了出來之後,自然是回到原籍繼續做他的教書先生去了,榮枯在衙門遇到了漕工丁家的父子倆,又取回了自己的過所和兩只鳥一只貓,便想繼續往威州的方向游歷。
卻沒想到那縣令死活不肯放他走,說是要留他做個人證,故而又耽擱了一些時日,等到這些人被押到公堂上宣判的時候,榮枯一時心軟,替他們說了說情,最終還是按照大周的律例辦了事,唯有逃走的那三人,還是沒有捉拿歸案。
縣令擔心榮枯一人游歷,遭到那幾個水賊的報複,便執意要派遣水武侯将他送出貞州境內,被榮枯婉言謝絕了。
恰如縣令所想,榮枯離開貞州沒有多久,便被那三個逃出來的水匪堵住了去路,只不過這三人并不是來“報複”的,反而懇求榮枯留下他們,他們熟悉小林州和威州的水道,可以早些帶榮枯前往威州。
榮枯原本已經打算走陸路一路化緣前往威州了,一開始自然不願意帶着他們,他原本并不打算收弟子,耐不住這三人反複哀求,只好暫時将他們留在自己身邊做個侍童,并且與他們約定到了威州,便要去官府自首。
李安然聽到這裏,挑起了一邊的眉毛:“他們就這樣同意了?”
榮枯道:“我與他們約定的時候,便是這麽說的,如實不同意到了威州之後尋府衙自首,便不要跟着我,自己去尋自己的緣法,他們三人原本也有猶豫,倒是馮小五第一個同意了。”這麽說着,他還将馮小五的事情同李安然說了一遍。
李安然笑道:“殺人是殺人了,但是念在情有可原,若是鄉裏人願意替他聯名寫狀,倒也不是不能從寬處理。”
至于另外兩個是逃跑的鹽農,文承翰來了威州之後,就一直在改革鹽農相關的事情,逃農并不是大事,挨幾板子也就算了,倒是逃了以後去當水匪這個麻煩。
“你說他們幾個,熟悉威州的水道?”威州靠海,水道複雜,海中水文更是變幻莫測,出海有大量的島礁,方便海匪藏匿,李安然要真是下定了決心要剿那些麻煩的海匪,她還真需要這麽些熟悉海島、威州沿海水文的人才,“如今他們去自首了麽?”
“還尚且沒有,他們身上沒有過所,只有小僧暫時出具的雇傭證明,不能進城來,現在在城外的私驿暫時落腳,”這個還得感謝貞州縣令借給自己的那幾吊銅錢,榮枯繼續道,“我昨天才來了威州,運氣好,剛進了城門便被告知威州城兵禁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恰好遇到了翠巧施主,才被随行的金吾衛安置在了刺史府。”
這也就解釋了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西廂房。
李安然有些心虛得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剛想開口,卻聽外頭傳來了崔肅的聲音,他們昨晚上都沒怎麽睡,挨家挨戶的查抄甲胄,如今這些甲胄全都收起來運到了刺史府。
“還請殿下前去主持大局。”
李安然便閉上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榮枯,仿佛自己昨晚上……确實只是做了個荒唐的夢而已。
但是榮枯不說,她好像也沒有那麽厚的臉皮再提這件事。
畢竟……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莞爾,站起來道:“為孤更衣。”
一直在廂房院落外頭等着伺候的侍女們便走出來,擁簇着李安然回到了房間之中,獨留榮枯一個人在外頭,為自己也倒了一碗酸筍湯。
——罷了。
李安然來到前院的時候,那些被收繳上來的甲胄都被堆積在刺史府的場地上,那些昨晚上明顯都沒有睡好的家族、族老們一個個都站在廊下,看着這些“可能拿來當他們謀反證據”的甲胄。
這些甲胄的制式都很老舊,帶着很明顯的前魏痕跡,和李安然如今的赤旗軍用的統一制式的甲胄比起來,自然遜色不少。
其中還有不少是藤甲。
當然,李安然也不打算将這些甲胄付之一炬,只是命令府兵将這些東西收歸刺史府的府庫,等到之後再拿出來驗看。
各家家主們還有什麽不懂的,照理來說這東西從各家裏收出來,當場将家主斬首都是可以的,李安然這麽做,無非還是對他們懷柔,想要他們捐錢出人弄她的水師戰船坊罷了。
——能怎麽辦?命給人家捏在手上了啊。
李安然瞥了一眼眼前這些抖抖索索,來的時候雄赳赳氣昂昂,去的時候仿佛落水鹌鹑的各家家主,眼底流露出了一絲冷漠來。
文承翰原本還想問她,關于自己被刺殺的幕後主使的事情,卻被崔肅一把按住了肩膀,他詫異回頭看,卻見崔禦史搖了搖頭,示意他暫時不要問,把這件事先放在一邊揭過。
文承翰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被刺殺這件事,也被李安然拿來做她手中的棋子,天平上的砝碼了。
文刺史一時無話,便對着李安然道:“殿下,臣有一物,想給殿下過目。”他來到這裏已經快有一年了,算算時間倒也差不多,處理完了收歸甲胄的事情,便派快馬去南珠局把東西取了來。
他對着邊上的侍衛揮了一下手,對方便端上來一個盤子,等到将上頭的粗布揭開,李安然才發現裏面是一個南珠貝,邊上還躺着一把匕首。
文承翰撩起袖子,拿起匕首,兩三下便切開了這個南珠貝,從裏頭取出了幾顆雖然小,卻晶亮、渾圓的南珠來。
李安然道:“這是……?”聰慧如她,卻一時間難以理解文承翰這麽做的理由。
這兩顆珠子雖然小,成色卻很不錯,關鍵在于圓整度甚是罕見,倒也算是南珠中的上品了。
“這幾顆珠子,是海邊的采珠女、珠戶‘種’在這南珠貝中的,雖然只成活了兩枚南珠貝,卻是一線難得的希望。”
他臉上挂着意氣風發的笑容,說着讓人心潮澎湃的話。
“世人将這南珠、珍珠當做是上天的恩賜,殊不知此物也可如糧食一般種下、收獲,豈不是印證人定勝天的道理嗎!”
他生的并不多麽出彩,只是說這話的時候,兩個眼睛亮晶晶的,格外讨人喜歡。
李安然……李安然的思緒已經飛到天外去了。
若是這珍珠也能“種”,那可就好極了。
這東西向來是大食、貴霜,天竺這些盛産黃金、白銀的外族趨之若鹜的“寶貝”,若是真能和糧食一樣“種”出來,那可不是白花花的進賬麽!
她深呼吸一口氣。
“文續之。”她果然沒有看錯這個能人。
“臣在。”文承翰交疊雙手,對着李安然行了一禮。
“孤真是愛煞文卿也。”
文承翰:……
臣不是,臣沒有,殿下自重啊。
旁聽的崔肅:……又來了,她又來了。
西廂房之中正在念經的榮枯猛地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微跳的眼皮。
大約是……着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