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愛是河流,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會突……
第76章 愛是河流,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會突……
原本皇帝在收拾北方世家的時候, 對于地處南方,伸手暫時摸不到的世家是采取溫和、安撫的态度的。
等把北方世家的擁兵權都收了,再考慮拿南方的世家開刀。
這個政策之所以能在皇帝在位這段時間這麽有條不紊的延續下去, 完全是因為這些在魏朝後期遷徙到南方的氏族,自诩“孔孟之後”, 看不起以兵戈起家, 身上又有着那似有若無的“北夷”血統的北方氏族。
雖然先帝, 也就是周太-祖,無論是治國還是選繼承人都不太行,甚至性格都被當朝的史官們評價為“謙仁寬厚, 有聖人德”,說白了就完全跟他那個鋒芒畢露的兒子不一樣,就是因為他這糯叽叽又看上去好拿捏的樣子,才會在天下大亂的時候,被北方氏族們一力推舉為天下新主。
至于,他們當初這麽做的時候,有沒有遠見到李周王室裏出了李昌和李安然這麽一對奇葩父女,這就不得而知了。
收拾完北方世家,北方安定了下來, 加上周邊也沒有戰事,幾乎可以說是萬國來朝的情況下, 皇帝要騰出手來收拾盤踞在南方,一個勁罵他沒文化的前魏世家, 那就輕松多了。
就像今天珍珠江上這條花船裏發生的一切一樣。
寧王殿下似乎終于是吃飽了, 放下手上的碗,取來邊上的帕子擦了擦嘴。
其實按照南方世家宴飲的規矩,一方面女子是不允許在諸多士子面前抛頭露面, 上桌吃飯的,另一方面,哪怕是士子,上桌之後一個勁的吃飯活像是餓死鬼投胎一般,一首詩也不作,也是會被其他士子們恥笑的。
李安然,兩樣都做了,做完了還要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問一句:“諸君,怎麽不嘗嘗這宴飲菜?這都是從珍珠江畔有名的食肆裏定來的,山珍海味一應俱全啊。”
這簡直就是跳到頭上去,大耳瓜子對着這些士族豪紳的臉抽,大聲告訴他們:如今這天下,是他李家的了,攻守易勢了,他們才是被動挨打的那一方。
威州靠海,各種新鮮海貨供應比中原、北方方便的多,出現在北方集市上的海貨,多半都已經被腌制過,或者用各種手段加工成幹貨了。
李安然見他們這幫人汗涔涔的都不說話,明明是三、四月春色剛好,氣溫和煦的日子,他們身上穿着不薄不厚,正合時令的綢緞袍子,汗卻止不住地往鼻尖上挂。
“威州真是好地方啊。”李安然見他們不動,自己又讓邊上伺候着的翠巧夾了一碗鮑魚炖肉來:“就比如這腹魚吧,哪怕是走水路到天京,那也是幹貨了,口感又有所不同,你們說是不是啊?”
方家主擦了擦汗:“這幹鮮各有風味,乃是一物的兩面,就比如這幹貨齁鹹,微有氣味,卻能長久保存。鮮貨雖然細嫩,卻經不起舟車勞頓,正是世間之物難以兩全其美的道理。”
李安然唇角微微翹起,一雙秋水杏眼盯着眼前這個胡須濃密的中年人:“貨物如此,将這到人的身上,自然也是成的,方家主,孫家主,你知道孤這一次,為何将你們都叫過來嗎?”
一邊突然被點名的孫家主,整個人機靈了一下。
他原本來的時候,自然是底氣十足,畢竟崔肅即使是“代天巡查”,那也只是一個禦史,小心打發一番也就是了,孫家幾年前被州界劃分分成了小林州孫家和威州孫家,勢力大不如前,和方家在鹽商、漕運這一塊也多有龃龉,樂見方家被崔肅和文承翰為難。
只是沒想到,這場鴻門宴最為難打發的,不是崔肅或者文承翰,而是眼前這個女人。
李安然的出現,讓這場宴飲,直接變成了龍潭虎穴。
要說方家、孫家這種早在魏朝就已經立足穩妥的世家來說,誰當皇帝這都不是事,他們可以一直擁着自家的土地和生意,坐看王朝興替,自家內部聯姻不斷,俨然就是當地的土皇帝一般。
但是李安然,以及她手下的赤旗軍的出現,像是一記重錘一樣打破了他們抱守的那些老想法。
孫家主“這”了半天,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李安然用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墊着虎皮的椅子上,“既然兩位家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就由小王來說吧。” 她豎起了一根手指,用不輕不重,卻能傳遍整個花船所有人耳朵的聲音道,“第一,孤想要你們配合孤丈量威州的田畝,這幾年缺的什麽,最好都給孤補上。”
随後,她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其二,在座的各位啊,孤都知道,各位都是前魏的時候搬遷至此的,前魏後期嘛,兵荒馬亂的,渾水摸魚弄了那麽幾套甲胄啊,矛戟啊,什麽的,孤都理解的,只是這天下眼看着太平了,這些東西,留着不吉利,對吧?”
方、孫二人聽到她這麽說,只覺得兩眼發黑,滿腦子就只有“完了”兩個字。
他們家中的甲胄豈止“那麽”幾套,寧王殿下直接在這裏提出,其實也就是把自己要收走他們蓄養私兵的權力這件事,放在了明面上。
比起這個,丈量土地,核定人口,補上這些年瞞報的稅收,倒也不算多麽困難的事情。
他們是認,還是不認?
若是認了,上首這個人突然翻臉發難,以“私藏甲胄”這件事,以“謀反”來論罪他們……不,孫方二家積蓄甲胄的事情,是先帝知道,并且首肯了的……她不能……
大概是李安然太過和藹,滿臉笑意似乎就是在和他們商量的态度給了他們錯覺,一邊一個小家族的族長捋了一下胡子,用沙啞的嗓音反駁道:“我們這些小家族比不上孫方二家,家中自然也沒有什麽甲胄,但是這孫、方而家當初是得先帝首肯,才擁蓄家兵的,寧王殿下難道要忤逆先帝不成!”
李安然娥眉微微一蹙,臉上笑意不減,端的是妩媚明豔,自成風流:“說的也對。”
孫、方兩人還沒松一口氣,就聽她繼續道:“要不然這樣吧,我在天京的時候,身邊有位從胡地來的法師,說是有神通,送了我一枚丸藥,可使人通神靈,我尋人試過,有趣的很,要不然請這位老人家,去替我問問皇祖父的意思,如何?”
這麽說着,邊上兩個金吾衛就要上來拿這個族老。
這族老哪敢“試一試”,臉一瞬間就白得和一張紙一樣,哆哆嗦嗦就跪下了:“殿下、寧王殿下,小子失言,還請殿下海涵。”
李安然沒理他,豎起了第三根手指:“孤知道刺殺文續之的乃是猖獗于威州海境的海匪,大為惱火,這些人無法無天,為禍鄉裏,孤想要将他們一網打盡,只是還缺少适合出海水師戰船,諸位族老都是心懷天下,高風亮節之人,想必也願意助本王一臂之力,對吧?”
孫家主擦了擦汗,跟個鹌鹑一樣小心道:“那、那是自然……”
他們現在被扣在這裏,怕不是州師已經出動,到他們的府上來清繳甲胄、武器了,寧王殿下不聲不響來到威州,為的就是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借着崔肅的名頭把他們請出來控制住,恐怕也是為了保證他們都會來,屆時府中群龍無首,只能乖乖将武器、甲胄交出。
什麽?挾兵反抗?這三千赤旗軍在外陳列,就是為了告訴他們,不要不自量力,不然下一刻染紅這珍珠江水的,就不是霞光,而是他們全家老小脖頸裏流出來的血水了。
——在這裏随了寧王的意,尚可做富家翁。
他們富貴太久了,已經失去了和惡獸、猛獸争命的勇氣。
更何況,他們也打不過眼前這個人。
方家主攤倒在自己的位置上,深呼吸兩口氣道:“我方家願意出錢出人,助大殿下建水師戰船場,剿滅威州一幹水匪、海匪。”
李安然舉起杯,笑着對着眼前一幹人道:“既然這樣,孤自然會上表天聽,替諸位争一個聖人嘉獎回來。”
她笑得那麽甜美又真誠,真是像極了孫、方二家中那些捧着繡繃,吟詩作對,管家點茶的貴女,可偏偏嘴裏說着的,卻是這世上最駭人的言語:“諸位如此深明大義,今日孤同諸君不醉不歸,也先別急着回去了,同在刺史府住上一晚,明日一早用些早膳,可好?”
這是在辦完事之前,不能讓一家的主心骨回去。
眼前這個女子,不是甜美嬌軟的天家公主,她是一頭熟練玩弄着各種政治手段的猛獸。
擇人而噬,絕不空還
珍珠江上,水波蕩漾,花船宴飲一直持續到傍晚,赤旗軍三千多人駐紮在威州城外,州師營地邊上,兩個營地遙遙相對,相互防禦,再由五百輕騎,五百步兵将花船上的一幹人等護送回刺史府。
李安然騎在最前面的高頭棗紅馬上,兩邊的閑雜人等早就屏退了。
将一幹人等軟禁在刺史府之後,崔肅和文承翰都告辭,去和早一步先往孫家、方家“辦差”的翠巧、藍情等人彙合,清點收繳上來的甲胄、武器數量。
李安然坐在文承翰為自己準備暫住的西廂房廊下醒酒,歪着身子躺在搬到廊下的美人榻上,她酒量并不算好,今天喝多了,臉上有些泛出緋紅色。
這威州産的桃花醉容易上頭,後勁比一般的酒大,她給風吹了反而有些暈乎。
李安然聽到了一聲無奈的嘆息聲。
迷迷蒙蒙轉過頭去,卻看見一輪光溜溜的“月亮”從廂房的側香閣裏出來。
她皺着眉頭眯着眼睛辨認了半天,看了看光頭又看了看天邊的月亮:“我這果然是吃醉了,做夢呢。”
月亮……不對,榮枯這麽從天京跑到威州來了,還出現在刺史府的側香閣,她定然是在做夢了。
榮枯手裏捧着一床毯子,蓋在了李安然的腿上,三、四月的威州夜色尚且寒涼,她喝多了酒熱氣發散、比往常更容易着風寒。
卻不防被李安然一把揪住挂在頸項上的佛珠,硬給揪着拽到了她跟前,逼着他一個踉跄也坐在了美人榻的邊上:“法師怎麽在這?”莫不是真有西域異術,能入人夢中不成?
榮枯那雙清淡的淺褐灰色眸子微微動了動,最終選擇不對眼前這個醉得有些迷迷糊糊,不知是在夢裏還是現實的女子打诳語:“來尋殿下。”
他聲音好聽,身上還帶着清雅的檀香,李安然突然妩媚一笑,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光頭,驚得榮枯瞪大了雙眼。
“你——”
李安然将手指按在了榮枯的薄唇上不讓他出聲,因為喝多了酒,她的眼角融着粉,眼神也略有些迷離。
“法師為何這樣看着我?”她淺笑。
榮枯只是望着她,并沒有和以往一樣回避:“殿下又為何這樣看着我呢?”
李安然抿唇一笑,這一笑妩媚又柔情,她湊上去,手指依然按在榮枯的唇上,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是這樣的近,以至于榮枯聞到了她身上薄薄的酒氣。
“我可。”她撤去了手指,按住了榮枯放在一邊的手,貼近他的唇呢喃道,“法師不可。”
柔軟豐潤的雙唇,輕輕觸在了榮枯的嘴唇上,帶來了火一樣熾熱。
僧人瞪大了雙眼,一時間僵住了身子,興許是這觸感太柔軟,太新奇,太舒适,以至于他在短暫的不知所措之後,閉上了眼睛,慢慢的接受了這個吻。
——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是想擡起手去擁抱這個親吻自己的女人。
然而,當他想動的時候,卻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手被她按住了。
“我可。法師不可。”
她可以吻他。
但是他卻不能抱她。
因為他是出家人,是秉持清修的聖僧。
他不應該主動去接受一個女人的吻,并且甚至想着擁抱她,擁有她。
而她是俗世裏的牡丹,紅塵裏的愛與欲。
——即使是談情,即使醉了,即使是暧昧旖旎,她也是絕對的掌控者。
只是。
愛是河流,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會突然來了汛期。
而人在汛洪之前,是那麽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