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赤旗玄甲舊部,奉皇命前來護駕……
第75章 “赤旗玄甲舊部,奉皇命前來護駕……
“查出來了?”
李安然坐在上首, 手裏的茶盅蓋子一下一下輕輕擦着茶盅邊沿,發出讓人心裏一陣陣發毛的“嚓嚓”聲。
藍情雙手交疊:“是威州本地的一些世家,原本就是山高皇帝遠, 文刺史來了之後,秉持着陛下的旨意丈量土地, 觸到他們的利益了。”
文承翰道:“這些世家同鹽商向來有勾結, 我拿那些鹽商開刀的時候, 就試過他們了,小家族尚且還好,唯有方家勢大, 這一刀砍在他們身上,想必是不怎麽吃得下這個委屈的。”
這些在威州生根的世家們,大多數是魏朝後期,天下大亂的時候搬遷到南方來的,要說根基,也未必有多麽穩固。
這些世家來到威州之後,按照以前在中原幹的那一套,趁着天下大亂,朝廷無力掌管林州這樣的南地的時候, 大肆圈地,這樣當大周國祚初定的時候, 他們上報的土地和稅收又有瞞報,就這樣和鹽商一道, 成了林州的地頭蛇。
李安然當初選封地的時候, 并不是随着皇帝的性子,任由他給自己選擇最為富庶的地方作為封地的。
相反的,威州那個時候還是林州的一部分, 林州當時有三大家族,一個是史家,一個是孫家,還有一個是方家,這三家世代都有姻親關系,史家的勢力範圍集中在林州腹地,而孫家主家在現在的威州,其餘旁支多在林州邊沿。
方家來得晚,只有靠海的地給他們圈了。
李安然當初用“喜愛南珠”的理由,将林州強行拆分成現在的威州和小林州,為的就是将世代姻親的三家在州界上一拆為二。
“阿耶那邊的回複如何?”李安然眼睛也不擡,皺着眉頭問了一句。
“您動身的時候,就已經開拔了。”藍情恭敬道。
李安然端着杯子的手略微僵了一下,片刻之後才哼笑道:“阿耶到底是阿耶。”
藍情從懷中抽出了一封信:“這是陛下随着八百裏加急文書一起送過來的。”他弓着背,恭敬将信件放在了一旁的茶幾上。
坐在一邊的文承翰連忙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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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然放下杯子,走下來對着信件行了一個肅拜禮,才拿起來抽出其中的書信。
李昌和李安然一樣精于書法,這一封書信筆記龍飛鳳舞,甚是潇灑。
就是內容麽……
李安然:……
“狻猊吾兒,數日不見,上林桃花灼灼,有仙人姿,而耶耶憶汝欲死,無心賞花……”
李安然:……
雖然知道阿耶你不是專門寫了一封八百裏加急就為了跟我說一句“耶耶的乖女耶耶想死你了”,但是這個東西真的叫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啊。
李安然憋了半天,一邊的文承翰就見她的表情跟吃多了蚝一般一會青一會白,最後面無表情地把書信一折,塞給了一邊的藍情:“去,找個好一點的陶匠,把這段話給我燒成陶碑。回天京的時候帶着。”
藍情:……
藍書吏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表情短暫扭曲了一下,就恭敬接下書信,回了一聲“喏”,退下去了。
可憐文承翰哪見過這種玩法,整個人呆若木雞。
天家父女情,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至于藍情說的那個“開拔了”……開拔的到底是什麽,文承翰不太願意去細想。
他只确定一件事。
威州,恐怕要變天了。
不對。
威州是寧王殿下的封地,方家雖然在威州紮根數年,但是大殿下才是威州實打實的“天”。
另外一邊,自從派去監視刺史府的細作一去不回之後,方家知道事情的族老也有些緊張,之前文承翰改革鹽稅的時候,孫家倒也還好,就是方家被他狠狠咬了一塊肉下來,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去。
于是族裏幾個膽子大的,合計着這文承翰上位以來不僅針對鹽商、世家,還積極剿水匪,海匪,月頭剛剛沖散了幾個水寨,想要他項上人頭的水匪、海匪大有人在,便借着海匪的名義雇傭了刺客,想趁機将他做掉,并且将罪過全都推在海匪的身上。
要知道,這些海匪,尤其是這兩年崛起的鄭一娘船隊,號稱是“劫富濟貧”,給方家的船隊,還有當地的鹽商造成了不少的損失。
若是能将鄭一娘和文承翰一箭雙雕,對于方家絕對是一件好事。
誰知道文承翰身邊有那樣一個伸手伶俐矯健的婢女,救了他一命,便警覺此人背後的水沒有他們一開始想得那麽淺,從此不敢輕舉妄動,只排出幾個細作監視着刺史府。
誰知那些細作都一去不返,更讓他們心裏的不安加深了幾分。
“不是說,這個文承翰是得罪了寧王,被發配來威州做刺史的嗎?”一個族老開口道 ,“我怎麽瞧着,不像是怎麽一回事啊。”
“這個文承翰在春闱卷子上大罵寧王牝雞司晨的事,全天京都知道,都說是寧王為了教訓他,才把他弄到威州來當刺史,”另一人道,“這人一來到威州就把方家、鹽商和海匪全都得罪了,我怕這寧王殿下是拿他做筏子,讓此人把麻煩都清除了,她好做這撲螳螂的黃雀。”
方家主思忖片刻,道:“關鍵是要弄清楚,這出手處理我們派過去盯着的細作的,到底是什麽人。”
他之前在崔禦史來到威州的時候,就下帖子想要去拜訪崔禦史,但是對方說實在是忙碌,推了兩次。
也有可能是崔禦史的人,出手收拾了他們派過去的細作,但若是如此,光是一條窺探刺史府,就足夠崔肅和文承翰前來興師問罪了,但是對方一動不動,就像是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一樣,讓崔家主反而有些不祥的預感。
他擡起頭來,看向正廳外面的天空。
威州三月多陰雨,如今外頭正是陰沉沉的,似乎很快就要來一場暴雨了。
就在這時候,管事突然從外頭進來,先通報了一聲:“老爺,有請帖。”
方家主唬了一跳,連忙站起來:“誰人下的請帖?”
管家道:“是崔禦史身邊的金吾衛送來的。”一邊說,一邊恭敬地送上請帖。
方家主打開,快速浏覽過,便對身邊的家老們道:“這是崔禦史送來的請帖,想請我方家,還有孫家,以及幾個鄉中紳老前去珍珠江畔赴宴。”
他有些擔心這是鴻門宴,但是崔肅是“代天巡查”,他請自己過去赴宴,若是不去,自然說不過,想想崔肅既然能将方家、孫家、還有一衆小世家的家主請過去,自然也不會做什麽太過分的事情,便吩咐管家取來紙筆,寫了帖子送回去,表示自己一定如約到場。
至于細作的事情,這些細作的家中老小都在自己手上,就算是這些細作都落在了崔肅的手上,他咬死了不認,自然對方拿自己也無法。
還有一點就是,他方家自魏朝後期之後,便盤踞在威州,自從當今皇帝繼位之後,便大力削減中原那些捧先帝上位的世家擁兵的權力,随着皇帝扶持寒門,提拔兵戶這一系列動作,中原世家大多數已經沒有了蓄養私兵的情況。
前不久,皇帝又下旨禁止寺廟蓄養僧兵,積蓄田産。
可以說他們這位英明的聖上,将天下兵權一攬,自此中原再無世家可以同李周皇室抗衡。
當然,這僅僅是北方邊境和中原,南方一些早早遷過去的世家,事實上家中還蓄養着不少私兵,諸如小林州史家,威州的方家,這些家族的私庫裏不僅有利器,甚至還有魏朝時期帶過來的甲胄。
大周初立不過幾十年,看到北方世家的結果,一些南方世家更加警惕,覺得自己不能這樣輕易将擁私兵的權力交出去。
——說句自大的,威州這塊小地方,州府官兵還未必能和方家的私兵比呢,當年燕朝的時候兵荒馬亂,他們三家可是靠着自己的私兵保住了自己在林州的地位,先帝還特意嘉獎過呢。
宴會的地點定在珍珠江畔,在一處大花船上。
威州漕運、海運發展極快,這樣能容納幾十人同時飲酒作樂的花船光是珍珠江上就有數十艘,方家主前去赴宴的時候,天空中下着蒙蒙細雨,沾衣欲濕,天氣有些陰沉,也累得赴宴之人心情有些糟糕。
赴宴的不只有方家、孫家,還有一些當地的小士紳,讓方家主比較詫異的是,文承翰也在花船上。
這人除了剛來威州,為了麻痹鹽商們的警惕心,連續參加了一個月的宴飲,待到将鹽商都收拾妥帖了,他就再也沒參加過這些場合,一味的在刺史府和南珠局兩頭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最讓參與此次宴飲的世家子弟們驚訝的是,坐在上首的并非崔肅,也不是刺史文承翰,而是一個身着胡裝,一雙眼睛用胭脂畫得細長,眼尾向上挑起的女子。
——這自古以來,哪有士子宴飲,由女眷做東的?
方家主遲疑了一瞬,腦子卻瞬間像是被冰水過了一遍一般通透,整個人狠狠打了個激靈。
确實“自古以來”是沒有的,但是當朝,卻有一個。
花船漸漸往威州城外駛去,船上沒有絲竹之聲,上頭擺放着美味佳肴,玉粒金莼,但是沒有人敢動筷子。
因為花船駛向的岸邊,如同巍峨的城牆一般,陳列着一支軍隊。
一眼看去大約也就三千人左右,但是擺成陣型站在最前面的五百人,手持陌刀,一身玄甲,個個都是九尺以上的彪勇漢子。
只見這三千人在花船落錨的時候,齊齊對着花船單膝下跪,用驚起無數河畔鷗鷺的雄壯吼聲道:“赤旗玄甲舊部,奉皇命前來護駕!”
這三千人,足以滅掉西域一個小國,或者東胡的一個部族了,更何況是太久已經沒有戰事的威州世家私兵。
方家主強忍着戰栗,望向了上首坐着,正垂着眼、捧着碗,嚼着醬醋汁炖的蟲草花炒面筋,連一個眼神也沒給他們的胡服女子。
赤旗玄甲,狻猊鐵騎。
——寧王李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