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行行行,喜怒無常說的就是你
第67章 行行行,喜怒無常說的就是你。……
李昌坐在書案後面, 看着手中寫在布帛上恭謹裝裱起來的“國書”,眉頭緊緊蹙在一起:“鴻胪寺那邊把人安置下來了?”
章松壽上前道:“已經安置好了。”
李昌把手中這份措辭可以用“謙卑”二字來形容的國書放在了書案上:“不見。”
章松壽的眼神微閃:“這……不太好吧,聽說這位象雄新王赫也哲, 前不久才剛剛平定了象雄諸多部落的內亂,将象雄由分化和, 也可以說是一位雄主了。”
李昌道:“象雄貧瘠苦寒, 朕不願意将女兒嫁過去。”他擺了擺手道, “觐見朝貢也就罷了,求親倒也大可不必,你讓鴻胪寺卿安置招待他們一番, 再賜些土特産給他們,送他們回象雄便是。”
章松壽道:“陛下,也不一定要将真公主嫁過去,在朝中選一位宗室女,封為公主嫁過去也便是了。”
皇帝道:“這事容後再議。”
之後便不容章松壽反駁,将他請出了書房。
章松壽百思不得其解,照理來說,在他心裏,李昌是個冷酷又精于算計的君主, 象雄送來國書,以觐見納貢, 求取公主的名義送上國書,這本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要知道, 若是将公主嫁了過去, 那麽大周名義上就是象雄的岳父,若是有機會生下孩子,那麽這個孩子就是背靠着大周, 象雄下一任王儲的有力競争者。
皇帝怎麽會用“象雄苦寒,不舍得女兒嫁過去”這種拙劣的理由拒絕呢?
章松壽帶着疑惑走出了書房,李昌卻低頭擺弄起了手上的象雄國書,象雄新王赫也哲來求大周公主,自然是因為他剛剛收服各部,國內尚且不穩,急需和大周保持一個和平交往的關系,甚至不惜流露出想要當自己“女婿”的急切而謙卑的“恭敬”。
象雄和大周之間并不是直接接壤,在兩個國家之間還跟夾心畢羅一樣夾着個已經被李安然揍得沒了脾氣的吐谷渾。
吐谷渾被李安然揍得沒了脾氣,更是在鹽鐵一項上被大周卡得死死的,只能往西去騷擾尚未歸附大周的西域小國,以及和他們一衣帶水的象雄。
赫也哲剛剛統一象雄,國家內部尚且不穩,吐谷渾又頻繁騷擾,自然會想到要接着大周的威勢,暫且鎮壓住象雄內外的勢力。
還有什麽比求娶一個大周的公主,更能表達自己對于大周的親近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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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也哲确實是這樣想的。
所以才有了象雄使團繞過吐谷渾,從西域進入大周,觐見李昌的事情。
然而李昌也不打算這麽快就回複他們。
有些事情,縱使一拍即合,也得先晾着,把對方晾到口幹舌燥、心慌意亂,才是最佳的出手時機。
多吉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快又一次踏足大周的土地,這一次他是跟着使團一起來到大周的,使團的使者們都被安置在了鴻胪寺,而他作為僧人,行動起來實際上比使團的官員們更有自由。
他當初從大周回到象雄之後,第一時間就向象雄新王赫也哲報告了自己在大周看到的一切,只是出于自己作為僧人的立場,他将辯法會真正的目的隐去,反而大肆跟赫也哲吹捧起了榮枯的學識和擅辯。
象雄在赫也哲父王這一代,薩滿巫師便靠着巫術大肆聚斂財富,甚至把持宮廷,為了把王權從這些薩滿巫師手中奪回來,赫也哲的父王特地從西域、古佛國請來了一批高僧在象雄傳播佛教。
傳着傳着,他自己也就信了,甚至還給赫也哲娶了一位來自古佛國的公主做妻子。
後來這位正妻在薩滿巫師以及僧人的沖突之中被毒死,赫也哲現在也就是喪了正妻的鳏夫了。
他原本就豔羨大周的富有繁華,現在聽多吉這麽一吹捧,又因為急需要一個有實力的岳丈在背後撐腰,便登時決定要娶一位大周的公主。
多吉見他有和大周聯姻的打算,便道:“大周有一位二十六歲的公主,是獅子之相,她因為年長在大周沒有尋到夫婿,大王為什麽不試試求娶這位公主呢?”
赫也哲能一統象雄各部,自然也不是個蠢貨,他搖搖頭道:“現在大周強盛,而象雄弱小,我向大周皇帝祈求下嫁一位公主,對方尚且不一定能同意,更何況是指名一位公主嫁給我呢?”
他自然知道多吉指的“二十六歲的公主”是誰。
祁連弘忽李安然——大周赤旗玄甲軍的大将軍,這樣的女子對方就算肯嫁,他也不敢娶。
怕不是剛剛新婚不到三天,他的腦袋就要被挂在軍旗上看着自己的“王後”帶着千軍萬馬把象雄變成大周的牧草場了——就跟現在的東胡一樣。
多吉聽他這麽說,自然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只是收拾好了行囊,和使團們一起再次踏上了大周的國土。
上一次他去得匆忙,沒有來得及和榮枯見上一面,面對面談一談佛經、佛法。
這一次,他倒是有了萬全的準備,可以好好和這位上師聊上一聊了。
大周此時已經過了元日,天氣雖然依舊寒冷,房檐上的冰雪卻漸漸開始化開了,接下來十五天,大周都會開放夜市,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機會,從元日,一直到元宵,皇帝允許百姓們無視宵禁,徹夜歡愉。
這個時候天京的夜晚是最熱鬧的,尤其是元宵當天的燈會,更是讓人流連忘返。
多吉對這些大周的民俗興趣并不大,他是沖着榮枯上師去的。
延道負責接見這位曾有一面之緣的番僧,而在多吉說明來意之後 ,延道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情來:“榮枯上師如今确實暫時在報恩寺挂單,但是此刻他正在會客,實在是不方便接見法師啊。”
多吉雙手合十:“敢問這位貴客……可是祁連弘忽殿下?”
延道對這些番、胡的稱呼有些見識,知道“祁連弘忽”指的就是“天公主”,而大周被這些番、胡這般稱呼的,只有寧王殿下一人,便點了點頭道:“正是寧王殿下。”
多吉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意,道:“小僧當初在辯法會上,也得以一見祁連弘忽的尊榮,小僧不才,跟着師父學了不少望氣相面的本領,有要事要向殿下禀報。還請師兄一定要替我通傳,讓我見一見上師和殿下才是。”
延道聽到他這麽說,心裏對這個口口聲聲說要給李安然看面相的番僧起了不悅之心,又想了想李安然每次來尋榮枯,不是在聊天就是在吃點心,好像也沒有旁的事情,便雙手合十道:“那……小僧試着給師弟通傳一下,只是見與不見,都在殿下和上師。”
他帶着多吉去榮枯禪房的時候,李安然正在吃榮枯蒸的觀音糕,他冬三月關在禪房中自己坐苦禪,不但不覺得苦,反而手藝更精進了不少。
李安然嘆息道:“法師怎麽就出家了呢,不如還了俗,到我王府邊上開個糕點鋪子,我也天天能來蹭一口。”
榮枯的手指撥下一顆佛珠,将自己懷裏撥弄着佛珠上穗子的貍花貓拎住後頸皮,放到了一邊:“就算小僧不還俗,殿下也幾乎是天天來蹭糕點呀。”
“你這和尚不念經,不參禪,天天琢磨着做糕點,”李安然咬了一口糕,鼓得臉頰滿滿,含糊調侃道,“不務正業。”
“佛理無處不在,殿下又怎麽知道在這方寸糕點上,不能參得禪,念得經呢?”榮枯眉眼含笑,同她逗趣道。
他和李安然相處自然,一開始還會有小沙彌出于好奇,在他禪房門口探頭探腦,李安然來的次數多了,又見兩人聊天皆是機鋒禪語,跟打啞謎似的,便也見怪不怪,漸漸也沒有人來偷看了。
正說着,外頭的侍衛上前來報道:“延道法師帶着一位番僧前來求見。”
李安然瞥了一眼榮枯,後者似乎對于延道帶着番僧前來求見這件事有些驚訝,卻點了點頭道:“殿下可願意召見?”
李安然聽到“番僧”二字,便知道必定是跟随象雄使團來到天京的那個番僧,笑道:“是來見你的,我是客,你決定。”
榮枯思忖了一會便道:“有請吧。”
侍衛領命,便出去帶人進來。
趁着人沒進來的時候,李安然兩個秋水杏眼眯起來,唇角更泛着妩媚的笑意,壓低了嗓音道:“法師這就讓人進來了?”
榮枯哭笑不得:“殿下不是想見麽?”
“臭和尚。”李安然白了他一眼,“誰許你揣摩我心意的?”
榮枯:……
行行行,喜怒無常說的就是你。
多吉進來了,先對着李安然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小僧見過祁連弘忽。”
李安然捧起邊上的熱茶,吹了吹上頭煮出來的浮沫:“在大周,還是呼孤為‘寧王殿下’吧。”
多吉連忙改口:“小僧無禮了,請寧王殿下恕罪。”
李安然點了點頭,将目光轉向了一邊的榮枯,後者只好接過話頭,笑着對多吉道:“法師來尋我,可是有什麽指教嗎?”
多吉看了看榮枯,又看了看邊上的李安然,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李安然身邊的茶、糕餅和貓上,他心中一橫,深呼吸一口氣道:“小僧曾經同師父學過望氣相面之術,數月之前,曾經在辯法會上得見法師尊容,只是當時一直沒有機會同法師當面說說,如今卻終于可以了。”
——他的成敗,在此一舉。
“我觀法師面向,是可成就大覺悟者,若是能終身恭謹守戒,必然是又一位佛陀,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能有什麽,比一尊當世的活佛更能激起他人尊崇佛法的向佛之心呢?
如實此人真的能成佛,即使他不屬于象雄僧團,卻也能向赫也哲,向象雄的百姓證明一件事。
佛所說的一切都是存在的。
象雄的佛宗,将徹底打敗薩滿巫師們,成為象雄百姓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