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她只是……有點想他做的點心了
第66章 她只是……有點想他做的點心了。……
冬至, 在天上紛紛揚揚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前往江南監制石蜜的三人終于回到了天京,同時還帶來了産量相當可觀的石蜜。
皇帝大喜, 當時就以聖恩的名義,朝中的百官都賜下了一匣, 同時榮枯挂單的報恩寺也賜下了幾匣。
皇帝和李安然一樣, 他向來不怎麽嘉獎、厚賜這些佛弟子, 這樣以皇帝的名義下聖旨賜物還是第一次,和那幾匣石蜜一起被送到報恩寺的,還有皇帝禦賜給榮枯的“師號”和紫袍。
在這裏其實皇帝的态度已經相當明顯了, 他以佛抑佛的方面和李安然的想法是一致的,賜予榮枯一個胡僧罕見的榮耀,一方面是需要将這個人捧到一個皇家認證的高度,另一方面其實也是為了敲山震虎,打壓漢地僧人的佛宗。
而榮枯自從上一次辯法會之後,來聽他俗講、僧講的僧人和信衆也越來越多,自己卻堅決不收弟子,這倒是讓報恩寺的僧人感到有些驚訝。
倒是順義公的世子,現在做了墨務官的李惠常常前來拜訪, 李惠在擔任了墨務官之後,順義公便尋死覓活的不許他再提出家的事情, 甚至給他買了兩個年歲剛好的丫頭塞進房裏,希望他有了美妾便忘了出家的念頭。
弄得李惠現在幾乎連自己的房裏都不去了, 他又性格仁弱溫和, 他們一家子自從來了天京之後便是相依為命,真的把自己父親氣死了,李惠自己心裏也過不去, 只能就這樣拖着。
只要得了空,便往報恩寺裏來尋榮枯學佛。
榮枯知道他是真心想要出家,拜自己為師,但是奈何李惠現在一身塵緣,實在是不能出家,便勸說他在家也可修行,如果是真心,便不拘早晚。
李惠深以為意,便不再提出家的事情了。
先不提榮枯這邊,皇帝親自嘉獎,也算是給他在報恩寺的地位多加了一重保證。
栾雀從南邊回來之後,待在自己家裏悶了許久,才尋了個機會來拜訪李安然。
他如今年已弱冠,皇帝打算給他尋個王妃,他愁眉苦臉了許久,又不知怎麽拒絕自己耶耶的“好意”,最終還是找到了自己的長姐。
“嗯?想娶個自己喜歡的?”栾雀來的時候,天上正下着細細的雪珠,李安然辦了個床榻在廊上,腳邊上點上了碳爐,身下攤着秋獵得的虎皮,身上蓋着西域那邊進貢的毛毯,邊上的幾子上還熱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蜜姜圓子,端的是賞雪飽暖兩不誤。
栾雀接過侍女遞過來的巾子擦了擦身上的雪珠,又吃了一口糯米蜜姜圓子,胃裏頓時暖和了,他道:“我不想盲婚啞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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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皇子選妃,也不算盲婚啞嫁啊。”李安然笑着,看着滿臉青澀的弟弟,“你跟耶耶說,喜歡誰家的姑娘,耶耶自然會考慮你的心思的。”
這麽說着,她伸手拿起邊上的蜜姜圓子,就着用姜熬的石蜜汁吃了一口軟糯彈牙的糯米團子,滿意地舒了一口氣。
“我……弟弟就是不知道自己喜歡誰家的姑娘,才覺得頭疼啊。”栾雀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
他的王妃不出所料,必定是在邊關六鎮出來的世家裏選了,他是元後嫡出,身份略微次一等的公侯之女都沒有可能選上。
“那可不行。”李安然笑着用食指敲了敲弟弟的額頭,“人家姑娘也是寶貝一樣在家裏寵着的,哪裏許你一個個的去和人家相處,試試喜不喜歡再讨論婚事的,人家清譽還要不要了?人家耶耶把你按在地上打呢。”
栾雀越發愁眉苦臉起來。
李安然二十六歲都沒有出嫁,一方面是皇帝是在是太寵愛這個女兒,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自身有可以抗旨不遵的資本,皇帝也不想在這些小事上惹這頭自己親手養大的小獅子不快,所以才能一拖再拖。
若是說皇帝這輩子有什麽最遺憾的事情,那一定是李安然是女兒身,而不是嫡長子。
栾雀即使想和姐姐一樣,他也沒有拒絕皇帝給他安排婚事的資本。
這事情,李安然雖然理解他,但是也确實幫不了他——畢竟不是誰都有於菟的運氣,自己心悅的人恰好就是皇帝屬意的驸馬人選——便道:“既然來了,你去江南,見識了什麽好地方?都和姐姐說說。”
栾雀面上一紅,嗫喏道:“我說了,姐姐不許生氣。”他生的白淨,又有些娃娃臉,臉紅的時候就越發的孩子氣。
李安然笑了:“你去什麽地方了還能惹我生氣。”
栾雀摸了摸鼻子:“淮河邊,大衛相公帶着我去的,還去花船上喝了酒。”
李安然面上神色不變,過了會才冷淡道:“哦,那兒啊,确實是男人的好地方。大衛相公是個文人,跑去那自然是自恃風雅。”
栾雀道:“姐姐生氣了?”
“你去完,可有什麽感受?”李安然吩咐邊上的侍女又盛了一碗糯米圓子,一邊吃一邊垂着眼問栾雀。
“千裏淮河,十步一船,五步一樓,絲竹靡靡,确實繁華。”栾雀頓了頓,又補充道,“那些花船、花樓裏的女子,個個打扮的嬌俏豔麗,受達官貴人,文人墨客追捧,大衛相公這一次去見的那位花魁,便是文采斐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哦。”李安然點了點頭,“你見到了嗎?”
“我當然是沒有見到,大衛相公見到了,畢竟他是天京有名的才子,和小衛相公一大一小,并稱雙衛呢。”栾雀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她們挺可憐的。”
李安然眼睛也不擡,道:“有吃有穿,有人捧着,金燦燦的金餅子往口袋裏流,哪裏可憐了?”她出口涼薄,令人把握不透她的真實想法。
栾雀卻沒有管這些,自顧自道:“自幼離開父母,被人當做牛馬一樣挑選,學文識字,滿腹的詩書只為待價而沽,這不是可憐是什麽?”
李安然這才擡起眼來,挑起了眉毛:“你真的這麽想?”
栾雀點頭道:“我當然是這麽想的。”他目光真誠,一雙眼睛清澈幹淨,像是赤子一般。
李安然笑着搖了搖頭:“那你有沒有想過,怎麽讓她們變得不那麽可憐?”
栾雀想了想,道:“若是我上奏,令這些地方關閉……”他說到這裏,自己先搖了搖頭,“不行,朝中除了長姐,不會有人同意的。”
一方面,這些地方每年會上繳相當數量的稅收,另一方面,李安然将“樂戶”移入良籍之後,原本造訪官營的“樂戶”的客人,也下沉到了“伎家”——伎可依然是賤籍,而且這一批人身份也比較敏感,刨除一部分因為天災人禍被賣入這些地方的,其中大部分都是罪臣妻女。
皇帝早年采取李安然的奏疏,早年禁止良籍買賣入賤籍,收緊了這些私營“伎家”收買良家女子充作“伎”的口子,奈何上有政策,下游對策,千裏淮河,依然繁華昌盛。
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這份稅收,同時禁止文人墨客造訪這些地方,違者杖五十,身負官職者則官降三品。
這需要執政者擁有相當的魄力,以及下面的人力也能運轉起來。
李安然看着抓耳撓腮的栾雀,淺笑道:“你能知道她們可憐,記得她們可憐就行了。別忘了就行。”
栾雀道:“我其實也不太理解那些出了名的文人墨客為什麽會喜歡這種地方,他們不會真的覺得這地方很風流吧?”
李安然啞然失笑:“是啊,他們就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地方風流多情,吟詩作對,風花雪月,多美啊。說不定,手上有幾個閑錢的,還能救一救風塵,滿足一下他們的‘俠義心腸’呢。可我要是提出要廢了這些地方,他們又要跳起來反對我了。”李安然歪了一下腦袋,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神情來,“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們覺得自己風流多情,我覺得他們髒,比茅坑裏的攪屎棍還髒。”
天京的世家公子們,狎伎成風,最愛在私宴上請上一兩個花魁做令,為他們吟詩作賦做為點綴。
李安然當初提出“樂戶”入良籍,最大的阻力也就是他們這群人。
她之所以能和元容、崔肅成為知己好友,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也是他們二人從來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她說這話的時候淡淡的,臉上的神情也不顯,栾雀卻聽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似乎理解了李安然為什麽二十六歲還沒有尋到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了——在她眼裏,天京的世家公子,那些家世配得上她的男人們,竟是無人不髒的。
“也……也不一定吧,聽說小衛相公就從來沒有去過這等地方。”栾雀小聲道。
李安然:……
“怎麽連你也替他當說客來了?我說了幾遍了,我看他就跟看你似的,只是個弟弟罷了。”李安然嘆了口氣,有些悵然地看向外頭越來越大的雪。
“若要說喜歡……”她喃喃自語,後面的聲音卻越來越低。
她很少後悔一件什麽事情。
即使真的後悔了,也不會說出來。
——曾有寶珠落在我手中,我将它安置于寶塔頂端,令他光耀萬物。
如今想要取回來,鑲嵌在自己的發冠上私藏,卻也不能了。
愛惜寶珠,是情。
想要私藏,是欲。
最終放棄,是理。
李安然拽了拽毛毯,用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埋進了美人榻裏。
榮枯去報恩寺走了大半個月,皇帝又給他賜下了“師號”和紫袍,這本是應該高興的事情。
只是……她卻第一次發現,想要将自己的欲望和情理徹底擺平,竟然是這樣一件的困難又需要毅力的事情。
她不是沒有毅力。
她只是……有點想他做的點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