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那和尚說不定是個不錯的切入口……
第62章 那和尚說不定是個不錯的切入口……
“欺人太甚!”李琰在自己的府邸中拍着桌子怒道, “滿朝誰不知道範少卿是甘家的親戚,範崇那混賬東西和老三的婚事是我阿娘說的,她這是什麽意思?啊?舅舅你說說, 李安然這是什麽意思?!”
一邊的甘道遠倒是沒有年輕人那麽大的火氣,他上前來, 寬慰地拍了拍自己外甥的肩膀:“你該叫她長姐。至于她要做什麽, 這不是明擺着, 就是打壓外甥你嗎?”
甘黨和章黨雖然同屬門閥陣地,但是随着皇帝年紀漸漸上去了,寒門又被提拔上來逐漸開始分去他們在朝堂之上的權利, 在無法撼動李昌的情況下,想要奪回門閥昔日的榮耀,只能在下一任儲君身上動腦筋。
但是皇帝雖然年紀已經大了,卻遲遲沒有立下儲君,這讓門閥之中勢力最大的甘、章二黨都有些克制不住地動了歪心思。
皇帝的其他皇子年紀都不大,而甘黨能在朝堂上和章黨一行角力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手上有着皇帝如今年紀最大的長子。
但無論如何,橫亘在儲君之位上的,除了皇帝本人的意見, 還有一個李安然——如果只有皇帝一人,可能還耗得起, 再多了一個寧王李安然,這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手握重權, 手下黨羽心腹又多在邊關為重将, 連禁軍之中也多有她的舊部,封地威州又是物産豐富,盛産鹽鐵, 進可攻退可守,無論誰繼位,她都是第一個急需拔除的眼中釘肉中刺。”甘遠道吃了一口茶,“寧王殿下可不是蠢人,她這麽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呢?”
“那她還想怎麽樣?登基為帝不成?”李琰見舅舅坐下了,也坐下來跟着吃了一口茶,“父皇這麽急着把她嫁出去,不就是因為她權柄太盛,會擋着儲君的路麽?為了這個,還把我家髫髫氣得半死呢。”
李琰和昭華是一母所生,甘貴妃生昭華的時候,李琰年歲已大,最是寵愛這個妹妹,有什麽新鮮的好玩意都先拿去給妹妹。
說到這,他又氣道:“那衛家不識擡舉,父皇諸多兒子之中,只有我年紀最大,在朝中當差最久,髫髫看上了衛顯,他們還推三阻四的。我當那衛顯是真的身子不好呢,原來想着另攀高枝啊。”
甘道遠瞥了一眼義憤填膺的外甥,道:“自古以來,女主幹政,無非就是兩條,要麽身為太後,扶立幼子。要麽做皇後,皇帝卻是個不像樣的傻子。”他身子微靠着茶幾,向着李琰靠過去,“可別忘了,章黨手裏,也還有個皇子呢。前不久去江南監制塘坊的事情,不是寧王殿下建議讓三殿下去的麽?”
李琰原本還在生氣,聽到這,倒是啞然失笑:“老三?老三騎在馬上都坐不穩,去江南還得跟個娘們似的坐車,膽子又小又只知道跟在他同母長姐屁股後面打轉,又是送鳥,又是送香的,他能成個什麽事。”
甘道遠深嘆了一口氣:“這不就正好嗎?儲君性格文弱,又同她親厚,寧王殿下不就能借機把持了嗎?”
李琰擺手道:“不可能不可能,章松壽那個老匹夫又不是吃素的,他能由着寧王把持新帝?”
甘遠道笑道:“所以啊,寧王那可是妥妥的寒門黨,有自己的黨羽,章松壽是不可能放任她繼續和三殿下親近的,章黨現在是既要依靠着大殿下的勢,又和大殿下若即若離,你想想你那長姐是個什麽性子,能放任這幫人在她眼皮底下離間她和老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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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來,點了點茶幾中央:“這,就是咱們的機會。”
李琰被舅舅這麽一點醒,立刻恍然大悟:“還是舅舅眼光老練,看來章松壽和寧王之間,必有反目的一天,只能要能逼走李安然,一個章松壽,不足為慮。就是父皇寵她寵地沒邊際,這實在是難辦。”
甘道遠搖頭:“逼走?”他感嘆自己這個外甥到底嫩了點。
李安然這種人,死了才是最叫人安心的。
可惜她和皇帝感情過于深厚,動了李安然,皇帝一定會當場跳起來誅了參與者九族——除非,大殿下先做出什麽讓皇帝暴跳如雷的事情。
但是以皇帝對李安然那極端的寵愛,甘道遠說句過分的,哪怕現在大殿下立刻扯旗造反、要坐皇位,那陛下估計也只會虎目含淚,笑地欣慰。
李琰聽了,自己也沉默下來,半晌才道:“長姐她在府中養和尚,父皇都不怪罪她,你聽聽她今日早朝上那嗓子啞的,也不知道昨晚做了些什麽。”
甘道遠:“……”
他現在有一種沖動,他非常想、非常想質問自己的妹妹,在生這個外甥的時候,是不是把他的腦子拿去換他的臉了。
外甥傻當然好拿捏,就是扶着有點累。
——只不過有一點,這個外甥說的确實對的,得想辦法讓李安然遠離天京,最好,是能讓她和皇帝離心。
那和尚,說不定是個不錯的切入口。
皇帝如今不管李安然,無非是寧王和那和尚之間僅僅是一些揣測流言,實際上,甘道遠覺得他倆可能并沒有流言之中說的那些事,至少到現在應該是清清白白的。
不然皇帝怎麽會放任榮枯依舊在天京四處講學,早就逼他要麽還俗,要麽死二選一了。
甘道遠摸着下巴,一雙小眼睛裏閃着陰毒的光。
榮枯早早的出去講學,他如今過得是從長樂坊,直接到佛佑坊報恩寺兩點一線的日子,報恩寺的衆僧一開始還有些沙彌知道他是小乘僧,不太願意過來聽他講法,但是自從第一場講法之後,漸漸前來聽講的人就多了起來。
榮枯不僅通曉小乘,連大乘經典也爛熟于心,時時能說出一些觸動人心的話來。
他仿佛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只要當他開口說起來,不管是花鳥魚蟲,還是飛禽走獸,都願意停下來聽他說一說。
此刻他正在給一群小沙彌講釋迦摩尼決意出家典故。
當他說到“如果釋迦摩尼不出家便會是最為偉大的君主”的時候,下面有個小沙彌道:“如何知道佛祖如果不出家會成為最偉大的君主”呢?
榮枯笑道:“推及而知,以仁慈心、聰慧心、平等心、寬容心去治理國家,整理人心,由提婆達多之例可知,佛非不懂人心,而是熟稔人心,善惡皆如此。一個能想到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之後世界的大智神通者,若将他的智慧放在治理一方土地上,那必然将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君主。”
衆僧聽了,紛紛低頭思忖,不由得點起頭來。
那小沙彌又追問道:“那他為什麽沒有選擇做君主呢?作為優秀的君主,不是一樣可以做到讓百姓遠離饑餓、病痛麽?”
邊上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比丘皺起了眉頭:“若是佛陀選擇了做君主,那我等還能坐在這麽?你這問題問了也是白問。”
榮枯淺笑,對着那小沙彌道:“那老與死呢?”
小沙彌撓了撓光溜溜的後腦勺,露出了一個尴尬又不好意思笑:“我沒想到。”
他還小,約莫也就是七、八歲的模樣,自然想不到老與死,也是一種苦。
榮枯道:“譬如外道,常有尋仙山、求長生不老之說,可見生老病死,乃是舉世共同的苦惱,古往今來有無數人為之無奈嗟嘆——我并不是說修了佛法,便是遠離了生老病死了,佛陀所悟,是令我們不要畏懼‘生老病死’的智慧,将這無限的苦,當做是色身涅盤的一縷青煙便是。”
座下的小沙彌們聽了,又紛紛不由點頭。
哪怕是一邊的玄道聽了,也不由感嘆着點頭,他已經是花甲老人了,對于榮枯所說的話,原本就比青春正盛的小沙彌們更多一分體味。
延道曾經在辯法會上和榮枯唇槍舌戰,又對他懷有偏見,如今被玄道強行拉着坐下來,安安靜靜的聽榮枯念經說法,心裏不由的對這個年輕人多了一份愛才之心和敬佩之意,只是他前段時間對着榮枯總是表情臭到不行,此刻若是點頭贊同,就好像打了自己臉一樣,一點面子也沒有。
于是他只好繃着嘴,鐵着一張臉,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弄得他嘴角都快抽筋了。
這邊和尚們講學,那邊大雄寶殿前來燒香拜佛的人依然不少。
報恩寺不在山上,冬三月,尤其是在過年前後也會開放給善信們燒香拜佛。
李安然下朝之後,沒有留在廊下等賜食,而是回王府換了套衣服,轉頭去了報恩寺,在那邊吃了一碗素湯餅。
雖然被收去了田産,但是報恩寺的夥食還是能供給給寺中的香客的,報恩寺又常常又達官貴人過來燒香拜佛,于素齋夥食上頗為講究,尤其是李安然吃的這碗素湯餅,湯汁是用菌菇熬的,裏頭的湯餅切成細長條,彈脆爽口,拌上早先腌制的酸筍、醋芹,更是酸鮮開胃。
她忍不住吃了一大碗,連湯也喝了,身上沁出了一層汗。
她既然來報恩寺吃飯,自然也是要給一點香火錢的,便随便供了兩炷香,也不許什麽願,只是往後面走。
榮枯剛講完經,便從佛堂裏出來,迎頭就撞上了身邊跟着兩個侍從的李安然。
他下意識的雙手合十:“寧王殿下。”
李安然笑道:“看來是講完了,我今天是恰好想起來報恩寺看看,法師講經可還順利?”
榮枯站直身子,一只手持着念珠道:“報恩寺的沙彌衆機敏且好學,小僧很高興。”
李安然便點點頭:“随我四處走走吧。”
榮枯道:“我不熟悉報恩寺的風景,若是殿下想賞玩,恐怕得另外尋人帶領。”
李安然擺擺手:“無妨,随便走走。對了,他們給你安排暫時休息的禪房了麽?帶我去看看布置的好不好。”
榮枯點點頭,只是一邊走,一邊說:“禪房布置的好不好,其實都是身外的東西,只要能有片瓦遮頂,土缽盛飯,也就夠了。”
他暫時休息的禪房在一處僻靜地,窗外竹影映牆,簌簌搖曳,竹下面有個石榻,自然有一股清涼之意。
李安然在庭院的石榻上坐下來,便讓兩個侍衛在外面守着。
榮枯從禪房裏面取了一些米糕和一本書冊出來招待李安然,他這段日子都是上午講經,過了午食之後,便在禪房裏坐——若不是還要回寧王府,他可能就這樣一坐坐到深夜——倒也怡然自得。
然後他便也盤腿坐在石榻上,閉上眼睛開始坐禪。
一條幹淨的石榻,李安然靠在一邊看書吃糕,中間放着白瓷盤子,另一端榮枯閉目冥想。
明明兩人同坐一榻,偏偏各自怡然,兩不相擾。
報恩寺中有好事的沙彌,聽說李安然來尋榮枯了,冒着風險爬上牆頭想偷偷往裏看,恰巧延道瞧見了,便往他們光溜溜的腦殼上一人一下,責令他們回去抄一百遍《心經》,自己卻忍不住往庭院裏掃了一眼。
男女獨處,總會讓人想入非非,在腦子裏捏造出種種桃色來,延道卻從未見過像這樣的。
坦坦蕩蕩,各不相擾。
就像是兩只蝴蝶,恰好停在了同一片葉片上。
延道雙手合十,長嘆一聲。
“阿彌陀佛。”
思而無邪,行而有矩。
曾以世俗男女之情去揣測這兩個人的關系,到底是自己落了俗套,心生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