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辯法會(中)
第53章 辯法會(中)
辯法會當場分為三層, 最裏頭是分列而坐的大周十五道僧侶,從榮枯開始便分別是:延道、崇嚴、盤寂、道生、戒平、可慧、妙音、貞法、福明、聞禪、觀雪、悟心、清海和明意這十五位高僧。
清海年紀大了,剛剛請上座就耷拉着腦袋一幅迷迷蒙蒙的樣子, 這十五位高僧戒臘都已經超過三十餘,最年輕的貞法也已經年近五十。
延道原本就打算在辯法會上一展雄辯之才, 将榮枯這番邦胡僧壓倒, 好在達官貴人之中重新建立報恩寺的威嚴, 便對着李安然道:“殿下此言差矣,所謂‘供奉’,講的便是善信的誠心, 恰如一富庶人家于佛前供奉海燈千盞,這是供奉。而貧者自然是無如此財力,那麽于佛前供奉銅錢一枚,也是供奉。”
可慧贊同道:“昔日佛前曾有一犬,以穢物甩尾供佛,衆弟子皆嫌惡,唯有佛陀笑而賜福,只因這穢物是犬的至寶,在它心中是最好的東西, 犬以自己心中最好的東西來供奉佛祖,自然便是最大的誠心供奉了。”
會場第二層的, 都是一些京中的達官顯貴,這些老禪師說話聲音挺大, 落在他們的耳朵之中還算清晰, 便有家中女眷信佛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會場第三層外, 則是京中一些善信人家,還有千裏迢迢趕來聽法的居士,還有一些是湊熱鬧的百姓,李安然為他們準備了識文斷字的“傳聲筒”,會有專門強于記憶的小厮抄錄下諸僧辯法的內容,放給說書先生,讓他講給百姓們聽。
榮枯瞥了一眼端坐在上面喝茶的李安然,後者只是垂眸喝茶,似乎并不打算左右他發言的時機。
榮枯道:“那麽,敢問諸位師兄,如何定義‘珍貴’呢?”
他這一問,讓所有人都寂靜了一瞬。
清海從李安然頒布辯題開始,就低着頭一幅老朽模樣,既不開口,也不睜眼,在聽到榮枯的聲音之後,眼睛卻悄然睜開了一條縫,看向了這個年輕的後生。
坐在一邊的貞法道:“師弟自然是執迷了,”他的嘴角挂着一抹略顯得意的淺笑,“各人于‘珍貴’二字的定義,都是不盡然相同的,為母者,自然以子最為貴,難道也要讓母親學外道之行,将孩子供奉給佛祖麽?于供奉之物上,取普世之道便可了。”
榮枯又問:“何為普世之道?”
清海的眼睛又閉上了——從榮枯開口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場辯法會的結局。
坐在上頭那位殿下,真是好算計……好算計啊。
妙音笑道:“世人皆以七寶供奉,便是普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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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七寶,便是指金、銀、琉璃、水晶、砗磲、珊瑚、琥珀——諸位師兄真的認為,以銅澆築佛身,以七寶鑲嵌、鍍貼,便是供奉佛寶嗎?”榮枯雙手合十,“佛法初生之時,唯佛而已,崇尚的是一飯一蔬,托缽乞食,滿足色身存餘便可,待佛涅盤後,卻出現寺廟林立,金碧輝煌,無一寸不以錢財鋪路,無一食不依托佃農勞作,這真的是供奉嗎?”
坐在外圍旁聽的衛太傅對着身邊的同僚道:“此人見解倒是甚為有趣,他居然覺得為佛像鑄造金身不算是供奉。給寺廟添燈、送金銀珠寶也不算是供奉。”
邊上的同僚摸了摸胡須:“身在佛門,卻能有這樣的見解,實在是難得,可惜是個出家人,不然同朝為官,估計我們也得頭疼了。”
衛太傅笑道:“又什麽可惜的,這就得該以僧言制僧語。”
他們這個殿下,真是個走一步,想十步,再毒辣不過的人了。
盤寂原本不打算說話的,聽到這他突然就精神了,雙手合十道:“師弟說的極是,我嶺南道寺廟多信奉小乘,對于寺廟一說也就是片瓦遮頂,飯食果腹,就拿小僧所在的寺廟來說,一向是拒絕錢財供奉的,托缽乞食之後,也要為諸多善信們念經祈福——以小僧看來,所謂供奉者,莫過于僧衆篤行佛陀之行了。”
榮枯本來做好了要舌戰群僧的準備,卻沒想到還有人幫腔自己,便對着盤寂笑着點了點頭。
延道看着這倆小乘僧相視而笑,眉頭皺得老緊,開口道:“殿下所選的議題,出自《維摩吉經》。若說經典,其中也有教導過婆娑世界的十大善,兩位師弟是南傳僧人,想必對此了解不深吧?”
衛太傅聽到這裏,又忍不住對着同僚道:“這是挖坑呢。要先将榮枯法師駁斥為不通大乘經典的小乘僧衆,然後指出他不配參加此次辯法。”
榮枯笑道:“所謂婆娑世界十種善,其八便是以大乘教義,渡化喜樂小乘者。”他臉上笑意溫和,“小僧也研習過諸多大乘經典,不能單以小乘僧論。且無論是大乘還是小乘,都是佛子,又為何要崇大乘而鄙薄小乘呢?”
衛太傅邊上的同僚道:“妙哉,舉重若輕,化于無形。聽聞衛太傅幼子子成也擅長辯論之道,不知比起這位法師如何?”
衛太傅笑道:“犬子急躁,沒有這位小法師沉得住氣。”
兩人相視一笑,又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延道在榮枯這裏碰了個軟釘子,知道再繼續和他掰扯小乘和大乘,這場辯法會就會變成無休止的拉鋸戰了,便将目标轉向了幫腔榮枯的盤寂:“嶺南道和其他諸道不同,其他諸道佛教盛行,寺廟廣大,所蓄僧衆也多,無法做到每日自己托缽乞食。這也就是所謂地處不同,各有緣法。”
他說起話來聲音鑿鑿,頗為擲地有聲。
盤寂剛想說什麽,卻聽榮枯道:“既然說到了婆娑世界十種善,那麽小僧就要讨教各位師兄了——殿下所出辯題之中,不僅有俗家善信眼中的供奉,還有佛弟子對于佛的供奉,以各位所見,佛弟子對于佛的供奉,又該是什麽呢?若佛弟子都還沒有弄清楚自己如何供奉,又怎麽能決定凡俗供奉的方式呢?”
這下連坐在上面的李安然都忍不住抿起了嘴唇——若是不同意榮枯的提議,他們便是認為身為佛弟子就可以不供奉佛祖,對于傳入漢地百年,已經和儒、道融合的大乘教義來說,榮枯便可以繼續駁斥他們“欺師滅祖”了。
但是……如果他們一旦同意先解決“佛弟子如何供奉”這個問題,榮枯就能順理成章的将他的一整套理論擺出來,最終劍指佛寺積蓄橫財、霸占良田、蓄養奴仆的惡行。
彷如一曲靡靡懶懶的絲竹之中,突然橫闖入了金戈鐵馬。
一直閉着眼睛,似乎覺得這場辯法沒有太大意義的清海法師突然開口:“小友說的極是,若我們這些身為佛弟子的人,尚且不知道自己該怎麽供奉佛寶,那又怎麽能為天下善信做表率呢?”
清海的年紀在衆僧之中最大,聲音沙啞,開口說話還帶着顫音,卻威嚴異常,讓人不敢反駁。
他将目光落在了榮枯的身上,一雙渾濁的眼睛裏閃爍着不明的光:“那麽,以小友之見,我們這些出家人,又該如何供奉佛寶呢?”
榮枯原本是打算引誘其他辯法的法師提出:日日灑掃佛像,恭謹添置佛身。
諸如此類的回答,卻沒有想到清海直接識破了這一點,不給他駁斥他人的機會,便垂眸思忖一會,笑道:“小僧以為,篤行婆娑世界十種善即可。以身行佛事,以言教導衆生向善,脫離苦海,便是我等修行之人對佛寶最好的供奉。”
清海不說話,一雙老濁的眼睛盯着榮枯,眼中的光芒像是佛前閃爍的海燈微光一般,似乎在看榮枯,卻又不止在看他:“善。”半晌之後,他才将枯樹皮一般的雙手慢慢合攏,對着榮枯行了一禮。
他這行動着實讓鉚足了勁想要和榮枯一較高下的僧衆們有些驚訝。
榮枯卻懂了這老者到底是為了什麽行這一禮的,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也對着清海的方向行了一禮。
——他已經身如扁舟,駛于苦海,難以回頭了。
得有人做這個第一人。
觀雪道:“我等修行之人自然是篤行十善的,也确實沒有比這更好的供奉了。這是菩薩之行,甚好、甚好。”他原意本是打算給個臺階下,緩解一下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誰知道卻正好是瞌睡送枕頭。
榮枯又問道:“那敢問師兄,十善之首又該如何解呢?”
一邊的福明原本只是安靜的坐在邊上,想等等看有沒有自己插話的機會,聽到榮枯這樣問,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對着坐在自己邊上的可慧道:“連這都不能解,怎麽能說是高僧呢?”
可慧性格溫和,聽到他語出譏諷,便勸解道:“不要這麽說,喜樂小乘者肯同我們談論十善,便是慧根了。”
一邊的延道原也想笑,聽到可慧這麽說,便只是撇了撇嘴。
只見他又發聲道:“那便由貧僧來為師弟講解一二吧。”
李安然跟着榮枯讀了不少經典,知道《維摩诘經》之中,所謂婆娑世界十種善,第一條便是以布施護持貧窮者。
——從這一刻起,攻守易勢了。
延道說:“就拿我天京五寺來說,我報恩寺下設有義學、義莊、義醫坊,義學會收留想要讀書卻無處讀書的窮人子弟,教他們讀書認字,将來也可博取一個功名。”
衛太傅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對着身邊的同僚道:“這倒是有衆生平等的樣子。”
同僚嘴角一撇:“可惜這啓蒙書,不是三字經、百家書,而是佛經呢。”
衛太傅捋了一把胡子,默默無言。
佛寺舉辦義學,和聖人、寧王大舉推行科舉有關,但是這一批靠着科舉出頭的官員又在擠壓世家子弟的生存空間,所以衛太傅對于這個義學,其實是持有矛盾态度的。
再說了,儒家最為倡導恩重如山,教你讀書寫字的師父,便是半父之名,這些和尚搞這個義學,明面上是做好事,私底下是為了什麽……衛太傅并不持有樂觀的态度。
延道繼續道:“義莊,收留無地可葬的屍體,夭折不能葬入祖墳的嬰孩,未出嫁便過世的女子,希冀他們在佛法之下,來生不再受苦。”
“至于義醫坊,更是無償收留無錢求醫問藥的病人,期間也有師父因為收治患有傷寒的病人而不幸圓寂之事,更可以說是護持貧窮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挺胸凹肚,臉上露出了頗為自豪的神情,看上去也是深深以這些事情為榮的。
這些話傳到外頭,由說書先生那說學逗唱十分誇張、可喜的姿态說出來,也引得衆多聽衆連連點頭稱是。
榮枯道:“師兄所說的這些地方,小僧都去過,也确實感嘆于師兄們的慈悲。”他站起來,對着延道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此禮,謝諸師兄能行慈悲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上去恰是真誠之際,這人有這樣一個特點,當他說什麽做什麽的時候,只要看着他那雙眼睛,就會覺得他做什麽都是發自那能戳中心中最柔軟部分的赤子之心。
延道之前對榮枯意見頗深,加上榮枯又傍上了李安然,一時間風頭無兩,大有在聲名上壓倒天京五寺的勢頭,才惹來他的不快。
但是看着榮枯這雙眼睛,他卻只能雙手合十:“多謝師弟謬贊了。”
榮枯放下了手,深呼吸了一口氣。
“只是小僧有一事不明,還請諸位師兄替我解惑——在諸位師兄的眼中‘貧者’指的是眼前陷于貧困之苦的單獨一個人,還是一群人。”
旁聽的衛太傅放下了自己手上的茶杯,身子微微前傾,盯住了眼前這個年輕的僧人。
坐在一邊的道生開口回答:“自然是兩者皆有之,自古以來以布施護持貧困一向都是被算作居士之善,但是既然算在十善之中,當然也可以當做是僧人也可以秉持的善念了。”
“那倘若有人,執迷于拯救、護持單獨一個個的人,卻忽略了更為廣大的苦難,甚至一手促成這苦難呢?”榮枯繼續追問道。
清海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已經阻止不了了。
這是在場所有人,哪怕是目不識丁的老婦人都能明白的,最為樸素的道理。
無論回答還是不回答,答案都已經擺在了那裏。
一直沒有發話的明意開口了——他在諸僧之中,是年紀僅次于清海的老禪師,清海不說話,只有他有資格來回答榮枯這個反問:“雖然不能抹除拯救個人時的善念,卻終究因為推波助瀾更大的苦難而堕入阿鼻。”
榮枯道:“師兄所言極是。”他雙手合十,一字一頓道,“先帝隆慶元年,劍南道橫遭蝗災、旱災,糧食歉收,百姓流離失所,更因為靠近佛寺的地方大量的良田為寺廟所占,百姓無地可種,又交不起佃租,以至于出現了逃荒之中人相食的情況。”
戒平是來自劍南道的,他立刻反駁道:“當時貧僧所在的法華寺也有開倉赈濟——”他說到這裏,自己先愣住了。
确實。
開倉赈濟可以救幾個人的名,但是旱災、蝗災同時來的時候,百姓因為同時要上交佃租和國稅,負擔不起便只能欠下債務,想活下去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賣身為奴或者……逃荒。
這種情況,恰好貼合榮枯所說的,救了一個人,卻造成了更大的苦難。
況且,因為僧人不用繳稅,他當初也是在寺廟之中力主開倉赈濟的那一批,只是相對應的,寺廟中擔憂流民闖入、或者自己的寺廟糧食不夠吃而提議組建僧兵防止流民作亂的僧人,也不在少數。
最後還是因為他德高望重,才以少數的優勢壓到了那些不同意開倉赈濟的僧衆。
“身在佛門,不聞窗外事”——這是戒平聽過的,最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發言。
榮枯繼續道:“今上龍興六年春,江南西道突發水患,洪水沖毀了大量的良田,朝廷免了受災百姓的農稅,同時派遣官員前往赈災。可是依然出現了大量餓死、逃災的百姓,這又是為什麽呢?因為自己沒有田地可種,百姓食不果腹的同時,也因為無錢交付佃租,母女父子不僅要忍受死別,還要接受生離——婆娑世界未開悟的善信們,連保存自己的色身都無法做到,又談什麽供奉三寶呢?”
榮枯的發言被負責傳話的小厮謄抄在紙張上,轉交給外頭的說書先生,說書先生一看到上面的內容,便擺出一個苦不堪言的神情,繪聲繪色的添加起了關于旱災、蝗災、水患的慘事,坐下有不少人是知道這些的,也有些跟着主人家前來的老奴仆,自己就是這幾次災害之中活下來的人,聽着說書先生在上面說,自己先垂下淚來。
有人帶動情緒,便自然而然感染到了周圍的人,一時間,戲棚處,哭聲不絕。
——地呢?
百姓可以種的那一畝三分的薄田,到了誰的手上?
魏朝尊佛,魏武帝之後為了重新振興佛教,後繼者頒布了比丘可以得到二十五畝田地,比丘尼可以得到十五畝田地——至此,未曾來得及被世家瓜分的田地,盡數落入寺廟之手。
魏朝末年起義不斷,沖擊了世家對土地的控制權,加上燕朝的建立,又是靠着手握兵權大量殘殺世家來平定叛亂,在大周初立國祚的時候,世家握有的土地,已經遠沒有當年那麽多了。
也許是怕那所謂的“報應”,也許是因為佛寺平時做的善事也算是“有目共睹”,大周、燕朝、起義軍,三股勢力都不約而同的忽視了佛寺占地。
以至于先帝時期,天下土地有大半數記錄在官中,收歸朝廷所有。一部分依然歸屬于歸附的世家之後,卻另有近一半,全部為佛寺私地。
事已至此,圖窮而匕見。
那鋒利的匕首,已經架在了在場所有僧人的喉舌之上。
——要否認嗎?佛寺占地,切實是給大周的百姓帶來了深重的苦難。
——要承認嗎?那麽下一秒,那個站在榮枯身後的,對着所有人露出利齒的黑影,又會接着做出什麽來?
他們在踏入這個會場的時候,就已經被安排明白了——無論這一場辯論的結局如何,他們都是被擺在寧王殿下刀俎之下魚肉。
這十五位高僧,是代表大周十五道所有寺廟被選出來的,來的時候不乏有歡天喜地,以為皇帝之女真的是篤信佛法,想積累大功德好來世投個男身的。
如今他們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寒。
他們不僅代表着自己,還代表着德高望重的高僧們,對于寧王殿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持認可的态度,還是反對的态度。
若是認可倒也罷了……若是反對……他們将會面對什麽?
關鍵還在于,若是駁斥榮枯,無論是在佛典教義上,還是在作為一個人最為基礎的良知上,都是過不去的,在外旁聽的善信們、高官們,自然會把“佛法”當做是給僞善小人的遮羞布,從根子上刨爛了佛所倡導的“慈悲”。
——這是不應當的。
在一片寂靜之中,清海蒼老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法師……所言極是。我九龍寺願意向殿下交付全部田産地契,絕不會在助長滋生苦難之行。”
事已至此,他還有什麽看不清的呢?
站在那胡僧榮枯身後的巨大陰影,操持這一切的幕後黑手——為的是什麽?
清海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熟讀史書,對于史家筆法頗有鑽研,大家都知道魏武帝時期有規模最大法難,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在魏武帝之前,還曾經有過三次規模不小的法難——究其根本,只是因為佛寺大量積蓄、兼并田産,囤積財富卻又沒有世家颠覆朝堂的實力所致。
佛倡導的東西讓他們不能做很多事情。
而這個時刻,又一次在這個時代來臨了。
——決不能重蹈法難的覆轍。
這就是清海這一刻腦內無比清晰的想法。
而李安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寧王殿下,願意選擇以佛抑佛,其實也是對于他們的一種敲打和試探。
——你若順從我,法難不會再臨。
——你若不順我,那便是我占盡天時地利,對你降下天的裁罰。
這個女子,這個獅子一樣的女子,站在她一手捧起來的“佛”身後,用“魔”的眼神,看着在場所有人。
“等、等一下,清海法師——”聞禪叫了他一聲,剛想阻止清海的所作所為,卻見老人怒喝一聲,“還不閉嘴!難道還要繼續造業嗎?”
你們想死在這裏嗎?
不過是交付田産而已,難道還要因為區區身外之物,再招來法難嗎?!
他聲音嘶啞,憋足了勁一時喊出來,讓人有種杜鵑啼血的錯覺。
延道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去人群中尋找玄道的身影,卻見玄道不知何時已經離席了,便知道自己師兄已經不打算在繼續摻和這件事,但是他現在咂摸透了一切,心底更加不忿,便指着榮枯道:“法師為了取悅他人,要如此破壞僧團,攻讦同修嗎?”
這個“他人”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李安然挑眉。
——好家夥,這是想說卻又沒有膽子明說啊。
她對着身邊的侍從招了招手,後者湊上來,李安然把手擋在嘴邊上,小聲道:“這一段就不要抄錄放出了。改成‘法師為了博取地位’。”
“喏。”侍從聞言退出。
榮枯道:“小僧行此舉,絕不是為了取悅某人,而是憑着佛陀的教誨,追尋真正的慈悲之道罷了。”
他雙手合十對着延道躬身:“此事講究的是一個天地良心,我是修行者,修行者,更應該躬省自身,比常人更能克制住自己的‘四魔’,不是嗎?”
延道還想再說,坐在他的邊上的可慧拽了拽他僧袍的袖子,對着他搖了搖頭——再說下去,寧王就要讓他們知道什麽叫皇家天威了。
盤寂原本就不積蓄田産,自然也就無所謂,兩手一攤道:“小僧自然無所謂。”
雖然壓下了一個延道,但是卻有人跳出來反對,一邊的貞法、福明、聞禪、觀雪、悟心聽到如此清海如此簡單的就交出了九龍寺的田産,立刻叫嚷起來:“師兄怎麽能如此草率!”
他們所在的寺廟都是各自州府屹立不倒的百年大寺,不僅有無數的奴仆,還有僧兵和私兵,和九龍寺的情況又有不同,全寺上下不算和尚也有上千人口了,收去了田産,叫他們怎麽活?
福明脾氣急躁,先于衆人站起來,指着李安然道:“小僧初聽聞辯法之時,還以為殿下如同太後一般是真心禮佛,求來世的福田,沒有想到殿下卻是明裏說尊佛,私底下不知從何處尋來這伥鬼為您開路麽!”
李安然的眉毛微微一挑。
哦,還說之前怎麽這麽順利呢,原來在這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