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所有文件簽署好後,銀行的彙款通知也同步到位,柯嶼對商陸懶洋洋伸出手:“商先生,謝謝你的救命錢。”
他喜歡裝不熟,商陸遂他的性子,疏離地說:“不客氣。”
等私下無人的時候才暴露本性。他推着商陸的胸膛,把自己送進了他懷裏:“怎麽辦,我無家可歸了。”
商陸被他纏壓在會議室緊閉的門板上,攬着他的腰,聞言挑了挑眉,不做表情時便冷峻的臉一本正經:“柯先生這是在做什麽。”
柯嶼在他下唇上輕輕啄吻:“吻一次免一個月房租好不好?”
那片公寓的月租金是四萬,雖然很高,但對他這種吸金能力的明星來說其實不痛不癢。年輕的身體被他的調情弄得下腹一片緊繃,商陸在他腰上懲罰似地拍了一把:“是不是想讓我出不了門。”
柯嶼悶笑着把臉埋進他的頸窩,呼吸間,将商陸的肌膚噴薄得熱而潮濕,“菲姐說得對,年輕就是好。”
商陸若有似無地吻着他的耳廓,漸漸察覺出他不合時宜的過分熱情,欲念立時消退,他想了想,低聲問:“是不是有什麽事不開心?”
柯嶼搖搖頭,仍匍匐在他肩頭:“只是要做一件很重要的大事,有一點緊張。”
“我陪你?”
柯嶼彎了彎唇:“不用。你抱我一下。”
商陸收緊手臂:“在抱着。”
“再緊一點。”
擁有卓越肌肉力量的手臂在他後背更用力地收緊,一只橫在腰後,一只箍着他背,漸漸地,形成一個密不可分骨肉相貼連心跳都連成一片的擁抱。
“你都不問我是什麽事。”柯嶼嘆息般地說,聲音有點悶。
商陸頓了頓,“不想聽你撒謊,也不想看你為難拒絕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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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柯嶼不想說,他不是扭捏作态的個性,想說能說的話,在這場對話的一開始便說了。
柯嶼心裏泛起柔軟細密的疼,為商陸的敏銳,也為商陸全然的尊重和信任。他的前半段人生短短三十載而已便總是天翻地覆,一會兒委入塵埃,一會兒又被捧上雲端,一會兒千瘡百孔泥沼身陷,一會兒又跌入另一個豔麗的噩夢。好的,壞的,都那麽不可思議。……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這麽好的人,愛上了這麽糟糕的自己。
“誰說我會為難?”他煞風景地說,“說不定我拒絕得特別幹脆。”
商陸拿他無可奈何,笑了一聲哄他:“聽上去更難過了。”
盛果兒送他回公寓,感慨道:“這個買主好好哦,全款買了房子又不着急趕人走,還讓你繼續住着——這就是明星待遇嗎?”
柯嶼沒聽到,凝神看着手機裏麥安言整理發過來的片約和未到期的代言合同。到樓下,他讓盛果兒把車開走,上樓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動作細致而從容不迫。滾燙的熱水從頭頂沖刷而下,流過蟄伏在他後背的曲曲繞繞的瘢痕,刺起酥麻的氧意。
他第一次撕血痂被湯野發現時,作為懲罰,他抽得更狠,又把他禁锢在懷裏,手鎖着手,腿鎖着腿地過了一夜。
記憶再往前追溯更久時,便回到了他和湯野還正常相處着的時候。他一邊出道一邊受訓,在鏡頭前無所适從,面對話筒,慣常的從容也消失殆盡。湯野最常去形體課上看他,公司有專門的教室,一目了然的大落地窗,鑲嵌四周的鏡子永遠都明鏡無塵,形體老師訓練他的站、走、坐姿,矯正所有長此以往有害的惡态,在課程末尾又教他如何漂亮地松弛。他姿态儀态已經足夠好,要調整便是細微到極處,難度反而加倍。
辰野簽約的新人一批接一批,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有這樣事無巨細的培訓待遇。
湯野那時候就在教室外看他,看形體老師用一柄折扇當作教具,頂他的腰,敲他的肩,輕擡他的下巴,或者狠狠拍打他的膝蓋和腳踝,口中念着:“下巴收一收!腹式呼吸山式站姿——你怎麽就是記不住?”
光是符合标準地站着就出了一身熱汗。回眸時,被汗打濕的額發垂下,他看到湯野慵懶地站在門外,襯衫馬甲一絲不茍,兩只袖子挽到手肘,看着他似笑非笑。
手機鈴聲打斷了柯嶼的回憶。他擰上花灑,雙手卡着将濕漉漉的黑發後捋,燈光下微微仰起的臉上,垂斂的眼睑蒼白顫抖。靜了半晌,柯嶼推開門踩上地巾,看着屏幕上顯示的“阿州”二字未理,繼續慢條斯理地護膚,繼而吹幹頭發。
阿州見到他時覺得哪裏不太一樣。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他今天穿得特別學生,一件寬松的白T恤,一條普通的灰色煙管褲,縱然有星光養着,也未免過于樸素了。
他為柯嶼拉開後門,車子啓動,柯嶼看着窗外後掠的街景,問,聲音裏帶着懶散笑意:“阿州,七年,你好像成了我的專屬司機。”
他是湯野的貼身私人助理,可堪大用的關系,這幾年幹的最多的事情卻成了接送他來回。
“是我的榮幸。”阿州說。
“以後想看我的電影,告訴我,我請你。”
車子還是行駛順滑,只是後視鏡多了一瞥。阿州瞥着他,看到柯嶼一手肘搭着車窗,只是淡淡看着窗外的景致出神。
奶奶已經被從郊野接出,轉移到了市區的別墅。她仍是将糊塗又未糊塗的樣子,見到柯嶼的第一眼問:“叨叨,你放假了?”
柯嶼推着她的輪椅出庭院,又攙着她陪她緩緩地走着圈。等到第三圈時,車庫裏傳來新的引擎聲。過了半晌,身後的青石階響起沉穩的腳步聲。湯野看着他穿着白T恤的背影怔神,瘦削的背上蝴蝶骨随着俯身的動作突出,果然像一對蝴蝶翅膀,精致,又有力量。
“小島。”湯野一顆一顆解開扣子,将馬甲遞給侍立一旁的傭人。柯嶼回眸,繼而轉身,看到湯野手裏握着一卷皮鞭,無聲地嘆息,說:“你還是要飛走了。”
柯嶼扶着将奶奶在輪椅上安頓好,一邊給她腿上掖好毛毯,一邊淡淡地說:“謝謝你這幾年對我和我家人的照顧。”
湯野将袖子卷上手肘,垂首側臉整理袖子的動作倒有一股符合年齡的優雅,聲音也不緊不慢,仍帶着他标志性的若有似無的笑意:“這句謝謝我收下了,不過,你覺得會這麽簡單嗎?”
身後跟着的保镖前後走出,一人從柯嶼手裏強硬地接過輪椅,一人伸手擋在了柯嶼和奶奶之間,阿州始終站在一側,低聲說:“不要反抗,奶奶會受傷。”
奶奶惶然地回頭找柯嶼,“叨叨……”湯野蹲下,細致地幫她整理着薄毯:“奶奶,一會兒再把叨叨還給你,好不好?”
保镖推着輪椅走遠,湯野擡手揮了揮,剩餘守着的人也都魚貫而出,阿州走在最後,不知為何,多餘地回頭看了眼柯嶼。
湯野微微一笑:“你知道你有多迷人有多放蕩?連阿州這樣一條狗都敢惦記你。”
柯嶼蹙眉,淡淡的嫌惡:“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變态。”
湯野緩緩抽出鞭子,步步逼近他:“變态?如果我真的變态,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裏,還能站在燈光下站在攝影機前,若無其事地當着你的明星嗎?柯嶼,有時候我真想活活抽死你——”腳步在柯嶼身前停住。
已經積蓄起力量随時準備接下他鞭子的身體怔然,柯嶼眯起眼睛,意外地看到湯野襯衣下贲張的肌肉松弛下來,繼而自嘲地把皮鞭扔到了地上。
“你知道真正的變态是什麽樣子的?如果我真的變态,你早就被送給別人玩了,想玩你的人在門外面排起長隊,都等着進去艹你,看你被艹到神志不清,身體每一個地方玩廢玩爛,連最下賤的雞都比你幹淨。”
柯嶼攥着手心,臉上仍是無動于衷的蒼白,“要我謝謝你嗎。”他看着湯野,目光還是最初的幹淨沉靜。
湯野深深地凝視他,眼尾的細紋眯起,又動容地舒展開,手撫上柯嶼的臉頰,虎口卡着,摩挲着,撚他的嘴唇,手指溫柔地撫摸他的眼睛,“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你明白嗎。我舍不得,舍不得看你被別人靠近,舍不得看你對別人笑,舍不得放你飛走。”一陣陌生的心悸短暫地攫取了湯野年近四十的冰冷堅硬的心,他閉起眼睛緩了緩,語音緩慢低沉:“我一直在後悔,為什麽要捧你出道,要放你去萬衆矚目的地方,去看你被無數人喜歡追捧迷戀——柯嶼,如果再有一次,我真想把你關起來。”
昏暗的吹着冷氣的小衆藝術影院,遞出名片的慵懶的手,和一雙比現在更年輕的、更睿智而令人信賴的眼睛。
「有興趣當明星麽?」
湯野始終記得清楚,那天的柯嶼也是這樣學生氣的打扮,被他攔住時,冷淡的面容上微微的意外,開口說話的聲音也是那麽冷質:「沒興趣,謝謝。」
他沒興趣,可是卻需要錢。寧市的教師公職對于他來說杯水車薪,半個月後,他終于拒絕了那所著名私立高中英語教師的邀請,走進了辰野娛樂的大門。”
七年,他已經快忘了那些熟悉的教案和刻到骨子裏的英語語法。
“如果再有一次,我不想再遇到你。”柯嶼微微勾起唇,不是嘲諷的,卻像是真心實意,“我不會再去看那場電影了。”
湯野撫摸在他臉上的手停頓住,瞳孔驀然一縮,在意識反應過來前便本能地将柯嶼死死地抱進懷裏:“你想都不要想——”嘴唇貼着柯嶼的耳朵不斷淩亂潦草地啄吻着,好像打上自己的印記,好像确認自己的主權,“你想都不要想,沒有下一次,沒有再來一次。你走進了我的辦公室,就沒有回頭路。”
柯嶼的身體僵硬在他懷裏。腸胃一陣陌生的蠕動。
“有的。”他忍了忍,平靜地敘述,像塵埃落定,“我們馬上就解約了,違約金和這幾年你為我花的錢,我都記着。三千一百二十七萬六千八百——湯野,我不用回頭,我要往前走了。”
“——你敢!你他媽敢?!”
手臂越收越緊,幾乎要到窒息的地步,湯野捏住他的下巴,眼眶失态地泛紅:“我不要三千萬,老子他媽的不缺三千萬!”近乎神經症地呢喃:“我把三千萬給你,你把小島留下來……把小島還給我,還給我——”
唇無望地吻上了柯嶼,一如既往的粗暴和充滿占有欲,充滿着血腥的絕望。
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睛驀然睜大,又如針刺般緊縮——柯嶼激烈地推他,縱使被禁锢得紋絲不動也依然死命地抗拒推着。湯野終于被他推得後退一步,看到柯嶼彎下腰掩着唇不受控制地幹嘔了一下。
“你……”
柯嶼扶膝擡眸瞥了他一眼,看到一個從未曾得見的湯野,好像被人打了一悶棍,額發不體面地搭落,對什麽事都游刃有餘的姿态此刻空洞慘白地站立,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泥沼。
胃裏的蠕動不停歇,柯嶼跌跌撞撞地跑向精心打理的園林灌木,扶着不知道是什麽的樹幹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幹嘔。酸軟的手腕被湯野一把扣住,他紅了眼失了态發了瘋,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跟商陸睡過了——是、不、是?——回答我!”
柯嶼被他吼得一陣暈眩,本能地閉了閉眼,再擡起頭時,眼睫被幹嘔的生理性淚水濡濕,他看着湯野:“是又怎麽樣?我這樣的人,光是還能被拯救,就已經花光了所有的運氣。湯野,你知不知道,我是用跟你暗無天日地獄一樣噩夢一樣的七年,才換來了一個商陸。”
啪——
柯嶼被打得側過臉,一道血絲從唇角緩緩流下。他遲遲沒有擡頭,等擡起頭時,只看到湯野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打了他的手仍舉在半空中,控制不住地發着抖。
五個指印鮮明地映在了右臉上。柯嶼擡手蹭過磕破了的唇角,目光冷而倔強的迎視着湯野:“這一巴掌,就當我謝謝你簽我出道。”
他的唇繼續動着,說着話,湯野在嗡嗡上湧的血色黑氣中遲鈍地聽清了後半句:“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遇到他。”
柯嶼甚至笑了笑:“你知道嗎,因為可以遇到商陸,我覺得我的前半生也不是那麽糟糕。遇到他好得那麽不可思議,世界上沒有這麽便宜的事情,過去的一切,只不過是等價交換。”
湯野拽住他的領口,将人一路拖行。不管柯嶼這幾年怎麽鍛煉保持力量,湯野的體格仍明顯健壯于他。他被拖得跌跌撞撞,被死死卡着的脖子窒息般地咳嗽。身體因為離心慣性一晃,又重重撞上沙發。
湯野暴怒下滾燙的身體粗暴地壓上,随即一把蠻橫地捏住他的下巴:“把話收回去——柯嶼,我給你機會他媽的把話收回去!”
柯嶼沉重地喘息着,倏爾笑了起來:“你不是一直想征服我嗎?今天最後一次,我不想陪你演了——湯野,我惡心你。你對我的挑逗、暴力和那些肮髒下流的手段工具,包括你這個人,我都覺得惡心!我跟商陸睡過跟他擁抱跟他接吻,他比你好一萬倍——好到你現在越是靠近我一厘米,我就更惡心一點,好到我隔着電話聽到你的聲音你的笑,我都忍不住反胃。”
湯野死死地抿着唇,暴怒将他的脖頸和臉都染得通紅,頸側青筋根根凸起,手上的力道幾乎要将柯嶼的下巴捏到脫臼,
柯嶼無力地閉上眼睛。
為什麽要激怒他呢。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激怒了他。死亡般的安靜中,傳來庭院裏的兩聲鳥鳴。柯嶼心中一靜,想,糟糕的是,這幾天恐怕都不能見商陸了。
卡着他下巴的手勁不知道什麽時候松了。
湯野的手指輕輕擦着他眼底的濕潤。他的指腹粗砺,做着這樣的動作近乎笨拙。
“不是征服——”他的嘴唇貼着柯嶼冰涼的耳廓,含混模糊地低聲說:“我只是想要你愛我,我只是想要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