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麥安言全程都在,數次欲言又止,但因為柯嶼極度不喜歡在說話時被打斷,便識趣地忍着,忍到心力交瘁長長舒一口氣,見記者捏緊了話筒震驚惶惑的模樣,他上前一步:“柯老師喜歡開玩笑,這你是知道的。”
記者反應過來,“明白,放心吧,我不會亂寫。”
麥安言這才微微笑着鞠了一躬,“有什麽問題随時溝通,我一定全力配合。”
為了上鏡好看,柯嶼還是做了一些造型的。時間還早,他洗臉卸妝,麥安言在旁邊等着,鏡子明晰,忠實映出他那張濕漉漉骨相極致流暢的臉龐:“你什麽意思?”
難得真對柯嶼動氣了。
柯嶼慢悠悠地擠出潔面泡沫,“你不是也知道,我一向喜歡開玩笑嗎?”
“出道這麽多年,什麽玩笑能開什麽玩笑不能開你心裏沒數?你說得那麽清楚,粉絲該疑心了。”
“無所謂。”
柯嶼俯下身沖水,在充沛的水流聲中,他扶着洗手臺,從鏡子裏與麥安言對視:“你不用擔心,我馬上就要從辰野走了。一個演員,談不談戀愛談過幾次戀愛都不應該成為話題,但也沒有什麽好避諱的。你幫我約湯野吧。”
麥安言抱胸搭着的手臂垂下身,不敢置信:“你還是決定好了。”
“嗯。”柯嶼抽出兩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着手。
“湯總這幾天問過你。”
柯嶼笑了笑:“是嗎,問我什麽?”
“行程,抑郁症,問我你這幾天還開心嗎。”
柯嶼頓了頓,看着鏡子裏這張蒼白的臉,嘴角勾了勾,勉強算笑:“知道了,幫我跟他約時間吧。”
麥安言看着他走出的背影,半晌,嘆息一聲:“我還是沒有把你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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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嶼站停:“安言,不要遺憾,是我一直給你添麻煩,你應該放鞭炮慶祝才對。”
盛果兒送他去置業公司,路上從後視鏡偷瞄,見他還是冷淡地閉目養神的模樣,看不出一絲即将脫離專業團隊的不安和茫然。他還剩一些貸款沒還完,銀行的人已經提前在等着,等一進會議室,看到商陸搭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正拿着電容筆在ipad上修改着什麽,微蹙的眉心下目光專注。
他上午親自陪裴枝和去香港機場,蘇慧珍在候機廳等着,見商陸出現,養尊處優的臉上細紋松動,像是隐約安了心。商陸俯下身與她友好地擁抱,叫她蘇阿姨。
裴枝和臉色蒼白,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似乎過去了一整天氣都還未消。蘇慧珍笑着問:“怎麽了呀我的寶貝?哎喲媽媽看看,小可憐,怎麽這麽委屈?”
商陸客氣地負荊請罪:“不能一起去維也納,生氣了。”
蘇慧珍噗嗤一笑,擰了擰裴枝和的臉頰:“幾歲的人了,還一定要和你的陸陸哥哥一起跨年?新年巡演媽咪去看你好不好?”
裴枝和不能被安慰,一被安慰,委屈就更翻江倒海地造起反來。
“不用,誰都不用來看我,票已經送出去了。”
蘇慧珍撫摸他的頭發:“我們小枝就是傻乎乎的,還跟小時候一樣。商陸畢業了,有自己的事要做,怎麽可能一直陪着你?要真能一直陪着你,那就不是哥哥,是男朋友了。”
裴枝和臉色一變,心裏鼓似地亂擂,餘光斜觑商陸。商陸還是坦然磊落的模樣,沒有任何窘迫局促和不自然,“蘇阿姨,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裴枝和怒氣沖沖:“誰要當gay!”
蘇慧珍一手始終壓着心口的披肩,聞言,白皙的指腹摩挲着上面別着的一枚鑽石蝴蝶胸針,倏爾春風化雨般笑開了,柔聲說:“你說得對,這樣的玩笑是不應該亂開。”
差不多該安檢,裴枝和推着登機箱恹恹地揮了揮手,眼睛不看商陸,只說了句“回見”,蘇慧珍溫溫柔柔地挽住他:“寶貝,別生氣了,商陸特意從寧城陪你過來,不是為了看你哭喪着臉的,對不對?”
裴枝和垂眸,垂在身側的手掐進了手心。
“快,跟商陸說對不起。”
裴枝和負氣地嘟囔:“憑什麽。”
蘇慧珍溫柔但堅持,哄着,從商陸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推她矜嬌的兒子,又故意板起臉吓唬他:“你再這樣,以後商陸都不送你了。”
商陸想說“不會”,裴枝和卻已經受驚般擡起了視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半晌,嘴裏卻冷冰冰地說:“随便,愛送不送。”
蘇慧珍嘆一口氣,沒避着任何視線,戴着冰種翡翠手镯的纖手大大方方地在裴枝和背後輕輕一推,将他猝不及防推進商陸的懷裏:“別人是嘴甜心硬,你是嘴硬心甜——快,趕快抱一下道別,要開始登機了。”
商陸被他撞得退了一步,手還是紳士地在裴枝和後背扶了一下,但臉色已經沉了下來。裴枝和比他慌亂,手忙腳亂中推着他的胸膛将他往外推離一步,“對不起。”
商陸沒再理蘇慧珍,垂眸看着裴枝和,沒什麽難舍難分的臨別贈言,只說:“落地了報平安,新年巡演不要緊張。”
真要走了,裴枝和鼻子驀然一酸。在法國留學的歲月,兜兜轉轉也有十一二年了。他一共才二十四歲不到,人生有一半的時間和商陸共同度過,算起來,比和裴家的長,也比和蘇慧珍的長。他走了兩步,握着拉杆的手攥得很緊,回頭看,商陸仍站在原地,仍是倜傥而英俊的模樣,兩手插在褲兜裏,對他笑了一笑,說:“枝和,去做世界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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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從香港寧市往返,開車的不是他,但他也沒有閑着。劇本雲端同步,他答應了柯嶼要把梅忠良的角色設計進去,因而一直在做修改。雖然跟陳又涵有緊密的關系,但他并不想走後門,也不想讓陳又涵為了他幹涉下屬做事,為了順利通過GC的初審核,光有劇本是不夠的,他還需要設計出最起碼五分之一的分鏡,也需要另外做一些技術性的概念闡述。
随行的資産顧問在一旁忙公務,先聽到腳步聲。擡頭望去,首先看見的是一個戴帽子的男人,很高,但令人矚目的是優越的頭身比,因而看着便覺得那一雙包括在西裝褲裏的長腿格外惹人注目。身後跟着捧着文件夾的置業顧問。
“商先生。”
置業顧問張了張唇,發現有人比他更早地說了這三個字。他看向柯嶼,心想,這個明星倒是一點架子也沒有。
柯嶼還是戴着他那頂标志性的漁夫帽,左手指間随性地夾着一封文件袋,黑色帽檐下的唇似笑非笑:“這麽認真,是在工作嗎?”
商陸放下pad站起身,視線與柯嶼的輕觸,淡定地與他握手:“你好。”
身邊跟着的資産管理顧問也跟着起身,“柯先生,久聞大名。”
柯嶼在沙發上坐下,把手裏的文件推向置業顧問,慵懶散漫地說:“四百六十平,坐北朝南正望西江,絕佳的隐秘性和五星物業服務——商先生,這筆交易還滿意嗎?”
商陸纨绔中略帶冷峻:“貴了點。”
四千六百萬,剛好十萬一平,創那棟公寓二手成交價新高了。
柯嶼看着他的眼睛,等着銀行核對材料的空檔,手指在桌面輕敲:“這樣吧,我送你一個簽名怎麽樣?”
随行的資産顧問已經快無語了,結果聽到他的大少爺從善如流:“好,簽哪裏?”
柯嶼拔下馬克筆,在他ipad的透明亞克力背板上寫下龍飛鳳舞的“柯嶼”二字。商陸問:“愛心呢?”
柯嶼笑了一聲,已經合上的馬克筆再度旋開,在尾巴添上一個小小的愛心尾綴,“你還真是锱铢必較。”
商陸從他手裏接回平板,手小心地沒有碰到未幹的筆跡,意有所指地說:“并不是都這樣。”
因為涉及到未償還給銀行的貸款,要簽的合同一份接一份,紅色指紋按了一個又一個,旁邊的銀行業務員開玩笑說:“好像結婚。”
兩名顧問和銀行客戶經理都微妙地咳了一聲,很顯然,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業務員眼神一亂,柯嶼善意地化解他的尴尬,從容地笑着,帶着些微的戲谑地:“商先生這麽帥,我倒也不吃虧,可惜民政局不給辦。”
打印機運作不停,處理完一切流程後已經近黃昏。柯嶼在吸煙室收到了麥安言的微信,說已經約好。他前頭剛讀完信息,一口煙未舒,湯野的電話就撥了進來。
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像馬蹄後腳打着前蹄,都追着趕着他。柯嶼深呼吸,按了靜音,卻也沒挂斷,只繼續抽他手中未盡的煙。電話自動挂斷,等第二次撥入時,他的煙也到了盡頭。煙蒂撚進煙灰缸,柯嶼滑開屏幕:“喂。”
湯野并不質問解約一事,只悠然地說:“前天去別墅,以為你會在,沒想到你不在。”
“八厘米的新店站臺。”
“奶奶問我說,叨叨在哪裏,怎麽還不回來。我也想問她老人家,我的小島在哪裏,為什麽還不回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孝順的人,沒想到倒也可以這麽狠心。”
柯嶼淡漠地說:“謝謝你照顧我奶奶。”
湯野的笑聲透過聽筒傳入柯嶼耳朵,“我把她當自己家裏人,照顧得怎麽樣都是份內之事。只是我不知道,七年過去了,你還是沒有把你當作是我的人。”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湯野習慣了他的沉默和諷刺,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讓阿州去接你,解約也是要當面解的,我想你也該見見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