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商陸從沙發上起身,“看你時間,都可以。”
柯嶼說“好”,商陸回頭看了眼裴枝和,走得更遠了些,拉開了通往庭院花園的門,“就問這個?”
“嗯。”
問完了,卻也不說道別。
商陸正站在那株被柯嶼壓斷樹桠的羅漢松旁邊,仰頭看着月亮,說:“怎麽辦,我想聽點別的。”
柯嶼頓了頓,遵從內心地說:“有點想你。”
商陸笑了笑:“有點?”
“一點點。”
“把你最近的行程發給我好不好?”
柯嶼說好,商陸想了想,語氣低緩下來,問:“背上的傷好了嗎?”
結的痂不是那麽容易脫落的。只是那種強忍着痛去剝離的畸形欲望消退了,這一次,這些傷前所未有地在認真愈合。
柯嶼很輕地籲了口煙,明知故問:“怎麽關心這個?”
“怕你疼。”
柯嶼輕輕笑了聲,“好,”他撣掉煙灰,“等不疼的時候,就告訴你。”
都在打啞謎,打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無法宣之于口,卻又在這樣的含蓄中更為難耐的啞謎。
商陸被他撩得嗓子癢,折返回去找水喝。冰桶裏的冰塊原是為裴枝和準備的,被他嘩啦倒進杯裏。水成了冰水,他提起杯口仰脖灌了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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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嶼聽到他喝水的動靜,跟着站起了身。黑沉沉的落地窗框着寧市燈火,在這之上,倒映着夾着煙的沉靜慵懶的他。
商陸在裴枝和的注視中喝完了水,“讓你的貓乖一點。”
柯嶼看向無辜背鍋的五只小東西,彎腰抱起金漸層捋着:“知道了,小陸哥哥。”
裴枝和等着他打完電話,沒有問是誰的,只是抿了口威士忌,順理成章地問:“飛維也納的機票訂了嗎?”
馬上就是新年音樂會,還在法國時,每年的一月一號去金色大廳跨年已經是他和商陸的慣例。要和商陸一起坐在觀衆席,聽樂團指揮帶着成員對觀衆說出慣例性的那句“Prosit Neujahr”,才算是真正的辭舊迎新。雖然也有因為各種原因無法成行的時候,但今年,裴枝和不想商陸失約。在這之後,他的樂團将在國家歌劇院另有三天演出,商陸剛好可以出席,票他已經留好了。
商陸正ipad上登陸郵箱,查看柯嶼發送過來的行程郵件,聞言一時沒反應過來,“去維也納幹什麽?”
他連頭都沒擡,視線只停在屏幕上,邊分屏切換出日歷,在上面做着記錄。裴枝和一時間沒有出聲,商陸也沒有發現。安靜的時間過于久了,他後知後覺地擡起頭:“怎麽了?”
裴枝和面無表情,控制着自己的視線不要去看他在記錄的事情,用平穩的語氣輕聲問:“新年音樂會,不去了嗎?”
商陸一怔,笑得溫和:“這麽快,原來已經又要到新年了。”
“你新年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也不記得,卻在這裏把什麽明星的行程一個字一個字記到日歷裏——商陸,你到底怎麽回事?”
商陸按下鎖屏鍵:“枝和,我和你說過,不要看我的隐私。”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裴枝和控制着自己的語氣,胸口壓抑着起伏:“你從來不追星的,你才回國多久?為什麽要對一個戲子這麽上心?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回國你就一定會在,後天我就要走了,如果我今天不來找你,你會去香港找我嗎?”
“會的。”商陸首先回答了他,繼而糾正:“不要用‘戲子’這樣的字眼,演戲和導戲都是藝術,也是工作。蘇阿姨也是演員,你心裏這樣定義,她會傷心的。”
他不提蘇慧珍還好,一提,裴枝和便騰地站起了身:“我媽媽是影後,你把一個演技爛到這種程度連閻老師這樣溫和的人都要公開點名批評的人跟她相提并論?”
閻立岚是香港文化屆泰鬥,雖不自己導戲,但寫劇本譜曲題詞寫影評,與影壇名流往來密切,是從香港影壇黃金年代一路走來的德高望重之輩,與蘇慧珍也是舊識。雖然蘇慧珍退圈已久風光不再,又有些難堪的緋聞纏身,但閻立岚還是時常與她喝茶。
就是他寫了那篇著名的影評,在末尾稱贊柯嶼貢獻了人生最性感的三十秒。
裴枝和知道商陸不喜歡向外人公開身份,因而只字未和蘇慧珍透露。以至于蘇慧珍與閻立岚聊起這樁事時,只以為是陌生人的手筆。
裴枝和這樣說,商陸敏銳地反問:“你明明對柯嶼很了解,為什麽剛才要裝作不認識?”
裴枝和猛地住口。他不屑于辯解,直白地說:“我故意的。”
少爺脾氣特殊身世加上藝術家性格,商陸向來知道他個性裏的古怪尖銳敏感,想了想,問:“你是不是不喜歡他?”
裴枝和懶得撒謊,被商陸這一句關切莫名搞得心口一片酸楚,帶着鼻音地說:“嗯。”
商陸早就感覺到,因而并不意外,只說:“你會喜歡的。”
那片因被關切而湧起的卑微的感動戛然而止。裴枝和啞口無言,半晌,覺得可笑地呵了一口氣,“憑什麽?”
“babe原來也讨厭他,後來見了面就喜歡了。”商陸對他的冷意一無所察,甚至勾着唇笑了笑:“柯嶼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裴枝和站着聽着,手指連着身體同時開始泛冷,“你都不問我為什麽不喜歡他。”
商陸沒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從自己好朋友口中聽到有關柯嶼的謬誤和偏見,輕描淡寫地說:“這不重要。”
裴枝和安靜地垂首站着,目光停在商陸身上。他關心的,是“柯嶼不被喜歡”這件事,想要實現的,是“柯嶼應該被喜歡而非被誤解”,至于他裴枝和為什麽不喜歡他、他不喜歡他的那份心、那份別扭微妙的感受,又有什麽關系呢?
“商陸,”裴枝和叫了他一聲,見他擡眸看向自己,眨眨眼勉力牽出一個溫和好看的笑,“我還是你心裏的天才嗎?”
伯樂找到了他的新的天才了嗎。
九歲裴家晚宴的陽臺,他的琴聲吸引住商陸,像吸引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那麽瑰麗,那麽夢幻,讓他寄人籬下惶恐終日的心開始患得患失地顫抖。可是這個夢裏的人始終那麽篤定,篤定到連做夢的人也開始以為這是個永不會醒的真實了。
他那麽拼命發瘋沒日沒夜地練習,練到手指變形失魂落魄,只為了應得起他口中的“天才”兩個字。歐洲哪個國家最高級的歌劇院他沒有去演奏過,從坐上首席開始,他就是古典音樂圈難以忽視的新星,但他所有的緊張,只為他出現在觀衆席坐定的那一秒。
商陸的話還是那麽篤定、平靜、令人心動,他說:“枝和,不管是在我心裏還是在別人心裏,你都是天才。”
裴枝和遏制住內心洶湧的崩潰,用一種疲憊到極點的語氣問:“那我的新年巡演,你來嗎?你不坐在臺下,我會害怕。”
商陸沒有猶豫:“對不起。”
“一次都來不了嗎?”
“枝和,”商陸也從沙發上起身,見裴枝和臉色極度蒼白,瘦削的身形搖搖欲墜的樣子,先是伸出手背探了探他的額溫,确認沒有發熱後,紳士地攬過他的肩,将他推向電梯:“去休息,明天再聊。”
裴枝和執着地問了一次。
“一次都來不了。”
“為什麽?”
“因為總有一天你要習慣沒有我在臺下看着你。”
裴枝和握着電梯門的手用力地捏緊:“如果我不能習慣呢。”
商陸幫他按下數字,但沒有跟着一起進去,“你會的。”
·
采訪進行到後期,氣氛松弛下來,記者開始聊一些安全的、但更個人化的話題。
這場采訪原本是安排在臺風期的,因為他個人的私事延期,給媒體确實造成了一些困擾,因而當記者問了幾個事先提綱上沒有的問題時,柯嶼沒有抗拒回答。
現在的采訪都是多媒體傳播,文字的人物專稿和剪輯後的訪談視頻會同步釋出,被問到情感問題時,柯嶼在鏡頭前明顯靜了靜。茶幾邊放着水杯,他提起杯口,用非常随性的方式喝了一口,囑咐道:“這段記得剪掉。”
等攝像點頭,他放下杯子,對記者攤手示意道:“再問一次,重新開始。”
“之前你在綜藝節目裏自曝說曾有過六次戀情,但出道多年,除了跟應隐外,并沒有別的緋聞曝光。”
“我跟小隐是很好的朋友,不過,對于成為對方交往對象這件事,我們都一致覺得很可怕。”
記者笑了起來:“那麽是不是說,出道近七年,你對圈內誰都沒有動過心?”
柯嶼慵懶地笑了一笑:“這種顯而易見的套話,你覺得我會回答嗎?不會。”
記者知道他不會上鈎,問了個套路的問題:“好吧,那你的心動款,會是哪一種?”
“小隐那樣的。”
記者明顯無語無奈地嘆一口氣:“柯老師,你真是糊弄學大師。”
“那我認真一點?”
“認真一點。”
“我會心動的……”柯嶼搭着二郎腿支着太陽穴,沉吟半晌,目光微垂唇角勾起:“長得好看,個子高,要乖一點,對待長輩前輩很有禮貌,讓人覺得乖巧的可愛。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自信而且專注,有藝術天賦,最好……會一門英文之外的外語。”
記者紅唇半張欲言又止。
“你說。”
“柯老師,你知道飯圈有個不成文的說法嗎?”
“洗耳恭聽。”
雖然拼命控制了,但語氣起伏緊繃,顯然已經進入了激動邊緣,“就是……對這個問題描述得越詳細,就越有可能是真的在談。”
柯嶼笑了笑,從沙發椅上起身,“好了,送了這麽多問題也夠賠罪了,今天的采訪就到此為止吧。”
攝像關機,記者握着話筒的手垂下,不死心地追問:“柯老師,你還沒有回答。”
柯嶼回眸,微微勾起唇:“是嗎,我以為我已經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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