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柯嶼面無表情,眸光冷冷的:“計較。”
“怎麽計較?”商陸松開手,但指腹仍停留在他耳側,另一只手撐住沙發靠背,好心地幫他想報複方案,“……親回來?”
他的眼神浮着戲谑,但在戲谑之下,還壓着更深沉、隐秘的侵犯性。聲音被不可言說的情緒浸染得暗啞,看到柯嶼纖長脖頸上滾動的喉結,商陸紳士地說:“如果你要這樣報複的話,我也不介意。”
語速更慢的時候,性吸引力會加倍。柯嶼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他仍是緊緊靠着沙發,躲無可躲的境地下,他倒也沒有那麽慌張,視線從商陸幽深的雙眸中意味深長地下移,流連過頸側的皮膚,暧昧地停留在他的喉結上。
視線比皮膚的相觸更柔膩,簡直像在摩挲。
商陸不免深呼吸,在他的注視下吞咽,說:“柯嶼,你真的很擅長欲擒故縱。”
柯嶼抿起一側唇,很輕微的幅度,很淡漠的語氣:“是嗎,我好像沒做什麽。”
室內安靜了數秒,商陸輕輕笑了一聲,所有旖旎的氛圍瞬間蕩然無存,他直起上身退了回去,像野獸放棄狩獵,無聲無息地退回了它幽森的領地。
“你還是慌一點比較可愛。”他玩世不恭的語調,但聽着好像不太爽。話題一轉主動問起了劇本:“怎麽樣?故事好看嗎?”
其實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一目十行過得很快,柯嶼心照不宣地配合他揭過剛才那一幕,點點頭:“好看。”
是一個流連于內地和澳門賭場的馬仔撈偏門的故事。
“有關賭的類型片九十年代已經做到了極致。”
“所以這不是一部商業類型片。”
柯嶼笑了一笑,“的确。”
與其說是商業片,不如說是劇情、犯罪、人文片。劇情主線清晰明确但情節充沛,情緒曲線鮮明飽滿,賭場的戲份僅憑文字就可以感受到那種喘不上氣來的節奏感,真正剪輯出來的話,爽度不會比商業片低。
劇本就是地基,現在這個基礎已經夯實了,其他部分再怎麽拉垮,都不會歪到哪裏去——何況攝影剪輯配樂,商陸在哪一處的審美有短板?這個項目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男主角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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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意識地捏着頁角,柯嶼的語氣裏透露着不确定:“你真的想讓我演?”
“寫後半段時,眼前浮現的畫面都是你。”
柯嶼啞口:“……好好說話,別耍流氓。”
商陸活了二十四年就紳士了二十四年,頭一次被人說耍流氓,卻沒反駁,反而溫柔認真地解釋:“這個劇本認識你的時候剛好在寫後三分之一,再提筆的時候,總不自覺想起你。你看,是你自己這麽霸道。”
“這個角色跟我沒有任何共性。”柯嶼遲疑。選角選角,有時候最重要的不是什麽流量演技路人緣,而是貼臉度。這麽一個撈偏門的大佬馬仔,如果是走正常的卡司試戲,選角導演多半會說他缺少了那股江湖的滑頭和機敏。他在內地影視圈摸爬滾打七年,各種級別的項目都參與過,耳濡目染之下,哪些是好項目,哪些項目前景如何、風險如何、風險在哪裏,心裏都不動聲色的有數。商陸這部電影別出現什麽資本作妖的話,是可以票房口碑獎項三豐收的。
“我建議你找專業的卡司團隊公開選角,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選——”
劇本發出翻頁的聲響,商陸凝神蹙眉,很快定位到某一段:“看這場舞會。”
柯嶼再度仔細揣摩,“怎麽?”
“這個角色一定要相貌氣質都出衆。”商陸明确地說,“如果我沒有事先認識你,這出戲就不會這麽安排,所有的對白、鏡頭、光影的設計全部都會是另一種樣子。我知道,這個人物的層次很深,遞進轉變多層但含蓄,有難度,但對你的戲路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拓寬機會。”
柯嶼托着下巴的掌心自然地捂着唇,只露出一雙帶笑的眼睛:“你怎麽把我經紀人的工作都給幹了?”
“你這麽說起來,我倒的确要找時間見見你的經紀人。”商陸頓了頓,又不動聲色地說,“聽說你的公司對你很器重,要請你拍戲,是不是也要會會你那位老板?”
他看着柯嶼的反應,但柯嶼只是眼眸微斂,輕輕地“嗯”了一聲,“大概。”
跟商陸相處久了,他甚至快淡忘了湯野的存在,忘了他沾了水的皮鞭,忘了酒店三十八樓套房令他惡心的水晶燈、暗紅色地毯以及冷到顫栗的冷空氣。寧市的夜景那麽漂亮,車水馬龍的人間音浪漫不上高樓,寂靜中,只有清脆的鞭笞聲和喘息聲恒定。酒店對面那棟寫字樓有五十九層,第三十二層的辦公室總是加班到很晚,燈海中,藍色的樓有十一座,金色的有八座,星星一樣的是國金ifc。湯野對他征服欲最強的時候,他夜夜垂着眼眸淡漠看着,幾乎會背。
輕柔的敲門聲喚回了柯嶼的神智。
明叔端着托盤,空氣裏飄入濃重的肉桂和果橙芬芳。
“少爺,客卧已經收拾好,夜深了,該休息了。”又轉向柯嶼:“這是肉桂熱紅酒,也不知道您喝不喝得慣。”
舍了尋常的高腳杯,反而用了一款帶曲耳柄的水晶杯,正适合暖暖地握在手裏。杯子底部卧着蘋果,切片的橙瓣上插着一支小小的肉桂卷。柯嶼端起杯子,紅酒、肉桂、橙子、丁香和蘋果的香味混合成一股令人舒心的馥郁,他笑道:“很少喝,好像只在哪一年聖誕節在朋友家喝過。”
明叔收起托盤,很溫和慈愛地看着他笑:“這是安神助眠的,第一次留宿,就恐怕你跟我們少爺一樣,是個認床的。”
柯嶼兩指穿過曲耳,閑适地握着熱熱的酒杯,聞言看了眼商陸:“你們家少爺是豌豆公主,我不是。”
“豌、”商陸愣了一下,臉色一沉,“……胡扯。”
明叔與柯嶼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大笑,又問,“那麽客房您是喜歡荞麥枕、鵝絨枕,還是乳膠枕?”
“鵝絨枕就可以。”
“好,那我安排下去,如果睡不習慣,您床頭右手邊有個服務鈴,随時都有人在。”
等明叔一走,柯嶼支着腮,叫了商陸一聲“豌豆少爺”,舉起酒杯:“多謝今晚的收留,cheers。”
熱度把紅酒的果香和口感都更濃郁地提煉了出來,他先是小小地抿了一口,頓了頓,目光和五官的神情都不自覺地愉悅了起來。一擡眸,才發現商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好像見到了什麽了不得有意思的事情。便清了清嗓子,調整坐姿重回端莊姿态:“看什麽看。”
晚上的佐餐酒和餐後酒都是精挑細選的,但柯嶼喝得不多,兩者相比,特意叮囑要甜一點的餐後利口酒稍微喝得更多一些。明叔一雙眼睛細致入微,商陸能發現的細節他自然也不會逃掉,因而之前就特意來請示,是不是睡前做微甜的熱紅酒客人會更喜歡。
“柯老師,你好像不喜歡喝酒。”
柯嶼答得幹脆,“不喜歡。”
“那這個怎麽樣?”
“好喝。”跟那年應隐煮的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不,這樣比感覺在侮辱這杯酒。
商陸把眼前這杯推了過去:“這杯也給你。”又想起什麽,“算了,你明天是不是還有一個雜志要拍?”
柯嶼仰起脖子,在商陸震驚的目光中一口氣喝完了半杯,“不,明天沒有工作了。”
“怎麽會?”商陸蹙眉,“我記得……”
“你買的行程不夠新,那封雜志取消了,換人了。”柯嶼平靜地說。吃過晚飯後臨時接到的通知,麥安言急得要給他打電話,被他一條微信潦草地安撫了過去,又設置了免打擾模式。
臨開拍前一天突然換人,除非是有重大變故或不可抗力,否則基本不可能。「山」的票房口碑節節攀升,布宜諾斯艾利斯電影節的獲獎餘溫還未降下,「墜落」剛剛殺青,柯嶼在這一年的年末,用“未來可期”來形容一點也不需要臉紅。遞本子的已經排隊預約到了年後,手上還有三個新代言合約在洽談,年底的晚會活動密集紮堆,品牌主動通過造型工作室表示了提供超季高定的合作意願,在這種時候突然被頂替掉大刊封面——是完全令人匪夷所思的。
“幹什麽用這種眼神看我?”柯嶼微微側過臉躲過注視,手指揉按着太陽穴,他笑着說:“不用擔心水腫,也不用早起,這杯酒來得正式時候。”
再仰脖時,喉結滾動,一杯酒見空。
“別喝這麽急。”
柯嶼放下杯子,又傾身過去握起他那杯:“你真的不要?我代勞了。”
商陸扣住他手腕:“你不會喝酒,喝得這麽快很容易醉。”
柯嶼抿了抿唇角,一個淺淡的微笑轉瞬即逝:“是嗎。”
酒熱,喝得他身體熱,臉也熱,手心熱得起潮,熱度順着神經蔓延,柯嶼擡起眼眸,眼眶連帶着眼尾莫名便有些紅:“好像是喝得急了點。”
商陸哭笑不得:“早知道……”發現柯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跪到了沙發上,往他身前挪了一步。
掖在西裝褲裏的襯衫發出窸窣的響動,他勁瘦柔韌的腰像貓一樣舒展,肩膀和脖子卻向上擡起。
一句話到嘴邊倏然忘了,商陸吞咽了一口,緊張地看着他。身體是往後躲着的,長腿曲起,似乎想要擋住他。
但來不及。
柯嶼兩手分開撐在他腿側,巴掌大的臉仰起湊近他眼前,鼻尖幾乎就要碰着了。他講話,用輕柔的聲音和帶着紅酒甜橙芬芳的氣息:“早知道什麽?”
“早知道……”
柯嶼輕巧地催促:“說啊。”
橙色的頂級牛皮被揉皺,商陸十指緊緊扣着沙發,鎮定地說:“柯老師,你醉了。”
柯嶼認真地說,“我沒醉。”
眼眸清澈,但那抹緋紅的眼尾卻很沒有說服力。
商陸聲音低沉下去:“醉了的都喜歡說自己沒醉。”
柯嶼垂下眼眸,眼神落在商陸随着說話張合的嘴唇上:“那好,我醉了。”挨得那麽近了,連聲音都顯得多餘,他低柔地用氣聲問,“明叔是不是在酒裏下了什麽迷魂藥?”
商陸看着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那麽直白地落入,卻讀不懂柯嶼究竟有沒有真的醉。是他心猿意馬,根本無暇去分辨他的真假,只看到那雙剔透眼眸裏翻湧的濃重的黑色的情緒。像雲,暴風雨下的雲,深深壓抑的卻依然不休不止的雲。
“柯嶼。”商陸叫了他一聲,“你該——”
唇被封住。
眼睛一瞬間張大,在震驚到空洞的瞳眸裏,他的所有神智都忠實地出走,腦海裏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他的唇好軟。
柔軟的、溫熱的、細膩的唇瓣,帶着橙子的香甜和紅酒的酸澀。
柯嶼吮着他,分開時有微微的喘息,靜了一瞬,他明知故問,“我該什麽?”
商陸想說你該睡覺了,但嘴唇張了張,柯嶼盯着他,又再度咬住了他的下唇。比剛才更大膽,溫軟灼熱的舌尖掃過齒縫,順着滑入。
咚。咚。咚。
心跳又快又重,幾乎要從胸口跳出,幾乎就震在耳側,令他整個頭腦都嗡嗡地一陣一陣發着熱、發着漲,漲得他更為混賬地把商陸整個壓在身下,手緊緊地揪住了他的胸前衣襟。
上颚被掃得酥癢,癢到身體和靈魂的深處,商陸終于閉上雙眼,認命地接受了心髒幾乎令他難以承受的窒息。
他反客為主抱住了柯嶼。
很瘦,但沉甸甸的。
是成年男性的身材和重量,被襯衫柔軟地包裹着,在冷氣下細密地、一陣緊過一陣地顫抖。
商陸緊緊箍着他擁着他,大手扣着他的後腦,黑發在掌心下淩亂。被合作女演員誇贊的吻技失去了用場,柯嶼被吻得幾乎忘記了呼吸,清醒無比的大腦深處只記得唇舌交纏處的甜。舌根都被吮得發麻,但一股渴望從這種疼中升起,忠實地反應到了身體體征上。
再睜開眼時,天地調轉,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壓着仰面躺在沙發上,灼熱的視線中,只有商家天花板那盞漂亮昂貴得過分的水晶吊燈,以及比之更貴氣英俊的——商家二公子的臉。
“柯嶼,”商陸捋起他的額發,看入他的眼睛深處,“告訴我,你是清醒的。”
聲音都吻得啞了。
柯嶼與他注視,比尋常的時間更久,繼而才很淺地勾了勾唇,“你想酒後亂性,就不應該問得這麽清楚。”
商陸認真地糾正:“我沒有醉,不是酒後亂性。”
柯嶼蹙了下眉,又舒展開,“好吧,如果你覺得這種說法會讓你好受一點,就随你。”
目光僵住,連帶着身體都不複柔軟的貼合和親密,商陸問:“你什麽意思?”
“我醉了,”眼神迷蒙下去,又清醒起來,嘆一口氣好笑又無奈地說:“不要問我這麽複雜的問題。”揪住他領口,仰起臉像是要親上去,唇角在将觸未觸的距離停住。他的肌膚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是清爽的、俊朗的、野性的荷爾蒙味。
商陸偏過臉,“我明白了。”撈着他的腰,将人騰空抱起。
千杯不醉的腦袋不受控制地暈眩,心也連帶着提起,“明白什麽?”
商陸一步步把他抱出書房,繞過安靜無人的商明寶的卧房,抱進客卧套間。明叔為他留了一盞柔和溫暖的夜燈,将商陸沉默的側臉勾勒得英俊而冰冷。
柯嶼也跟着沉默,揪着他領口的手勁松了。商家客卧的床是不是也是他鐘愛的那款床墊?被他放下時,心裏隐秘地浮現嘆息……原來這就是商陸喜歡的感覺。他連對床墊都能那麽鐘情。
商陸捋着他的額發,單膝跪在床沿:“我不想你明天醒來跟我說,你昨天醉了,什麽都不記得,也什麽都不知道。”
心口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柯嶼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話,被商陸輕輕地捂住:“柯嶼,酒後亂性這個詞我不想再聽見,我什麽都不會對你做。如果你真的醉了,但願你明天什麽都不記得。如果你沒醉,”他頓了頓,“下次不要再這樣戲弄我,我會當真。”
燈關,室內陷入黑暗,只有順着門縫透入的一線亮光,逆向籠罩着商陸高大的身影。
他走出去順手便掩上了門。柯嶼的眼睛始終睜着,很輕地翻了個身,唇角抿起,漸漸的,像是一個自嘲的弧度。
·
「最近有什麽值得分享的開心事嗎,柯老師。」
「沒有。」
「雖然你的陳述還是一如既往消極,但催眠中是積極的、溫暖的。」
「是嗎?」
「是的,所以我需要調整你的治療方案,謹慎起見,氫溴酸西酞普蘭片就先停了——別急,聽我說——我知道你要去麗江拍戲,上次的劑量應該還有剩下。柯老師,既然潛意識裏感覺到了開心,就不要壓抑。」
潛意識裏感到了開心……有任何值得開心的事發生嗎?他只是在昨晚晚宴上……又再次遇到了商陸。
「如果有讓你覺得溫暖、喜歡,可以汲取到快樂、力量和決心的東西,就去追。」
「知道了。」
「知道了?」
「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