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柯嶼一怔,立刻回嗆:“放屁,我什麽時候吃醋了?”
商陸大馬金刀地坐着,兩指并攏懶洋洋地朝他勾了勾。柯嶼彎下腰,遠處海浪模糊,近處水聲清脆,商陸勾着唇:“小島哥哥,我有說是你嗎?”
商明寶撐着池岸從水裏躍出:“你們兩個怎麽這麽多悄悄話。”
商陸瞥柯嶼一眼:“沒什麽,在邀請他當我的主角。”又抓起浴巾扔給她,命令道:“擦幹穿衣服。”
商明寶擦着頭發:“那我要來探班。”腦洞一開,美得不得了:“我跟小島哥哥住同一間酒店,被狗仔拍到,第二天營銷號就發:「驚!柯嶼與妙齡少女同入酒店,疑似地下戀情曝光」”
商陸老神在在:“下部片在澳門拍,你能在那裏待超過一天我給你買十雙鞋。”
商明寶果然臉一垮:“無聊。”
港澳她都待到厭煩,要不是爸媽在香港會想她,她巴不得每天都膩在寧市。
這是商陸第一次提起電影,柯嶼将那些牽扯不清的情愫抛到腦後,“澳門拍?是商業片?什麽題材?”
“先吃飯,吃過飯給你看劇本。”
柯嶼更意外:“你已經寫好劇本了?”
他實在難以想象商陸的工作效率和時長。但從城中村短暫的同居來看,他是個只要靈感上湧就可以晝夜不休的人。
“只是初稿,剛好你看過以後可以提點建議。”
明叔來通知一小時後可以就餐,問是在中餐廳吃還是在戶外,戶外的話是在一樓庭院還是頂樓花園,商陸征詢柯嶼的意見,商明寶搶着說,雙眼鬼靈精地眨:“花園,花園,小島哥哥,花園浪漫。”
柯嶼好笑道:“三個人吃要什麽——”
“我不在這裏吃,”商明寶咬着下唇綻開一個明亮的笑容,又搖頭晃腦的,“我朋友過生日,我要去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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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推了把她濕乎乎的腦袋:“還不滾去洗澡。”
才略略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一個“中餐廳”剛開了個頭,商陸言簡意赅地吩咐:“花園。”
明叔意味深長含笑地對商陸點點頭,等走遠了便對傭工們吩咐了下去。
商陸紳士地護着柯嶼的肩:“這邊走。”讓秦姨去泡茶,又問柯嶼:“我之前看雜志采訪,你接「墜落」這部片時,唐琢抓着你聊了十個小時?”
“嗯,從下午一直聊到咖啡廳打烊。”柯嶼想起來就頭痛,唐琢話又多又密,人又誠懇,他不得不全神貫注以便能随時給出得體的應對,等晚上做夢時都是唐琢那張蓄着胡茬的嘴在張個不停。
“那我今天也找你聊十個小時,不過份吧。”商陸請他在沙發上坐下,“柯老師,同樣都是新人導演,你不能區別對待。”
柯嶼:“……”眉眼中流露淡淡的的無奈和生氣,但在商陸眼裏變了味道,都成了嗔怒,看着可愛。“年紀不大套路不少。”
商陸輕輕地哼笑了一聲,在桌面輕點兩下請秦姨斟茶,又親自推到柯嶼面前,“今天晚上別走了。”
注水聲很誠實地停頓了一瞬,但秦姨到底訓練有素,保持着目不斜視。柯嶼猝不及防地擡頭,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我說,今天晚上別走了,吃過飯以後我陪你讀劇本——你明天什麽工作安排?我提前吩咐司機準備。”
“商陸你——”柯嶼頓住,想教育他“不能這樣”,商陸不避嫌,當着秦姨的面說:“對你我就是這樣。”
鎏金細瓷茶壺被輕輕擱下,秦姨雙手交握輕輕鞠了一躬,商陸慵懶而小幅度地一揮手,人退下,他才繼續說:“從麗江那天晚上到現在已經過了一星期,你到底什麽想法我不知道,但我已經充分認識到,不能慣着你。不能你說冷靜就冷靜,說保持距離就真的保持距離,你跑得又快躲得又徹底,所以,”他一勾唇,“別怪我強勢。”
柯嶼抿了口茶,心裏的亂糟糟反映到了眼神裏,他不敢看商陸,一味地盯着茶碟上的手繪翠鳥,“你只是請我演戲,我已經答應你了,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
商陸兩手搭膝垂首坐着,聞言笑着搖了搖頭,“你真的談過六次戀愛?”
柯嶼神經繃緊,警覺地問:“怎麽?”
“沒什麽,你好可愛。”
可愛兩個字不常出現在對柯嶼的評價詞庫裏,除了粉絲戴着八百米厚的濾鏡會說他可愛真性情外,在他的自我認知裏,柯嶼這兩個字意味着冷漠、生硬、淺薄、潛規則和萬事無所謂,充滿着硬邦邦的不解風情——總而言之,和「可愛」是反義詞。
可愛的評價讓他無所适從,他只好捏着茶盞,冷硬地說:“年紀輕輕什麽時候瞎的。”
“我瞎了,耳朵還可以用,”商陸逗他,像走一條纖細但柔軟的鋼索,總在剛剛好的尺度上,“你不經常叫我名字,剛才叫了一聲,現在可不可以再叫一聲?”
喉結滾動的同時視線已經瞥開,柯嶼咽下那兩個字,改口:“不要。”
商陸又失笑,勾起的唇角始終未曾放下,“好,沒關系,時間很多。”
商明寶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噔噔噔跑到兩人眼前,要柯嶼給穿搭打分。商陸在男性中有多亮眼,她在女性中就有同樣的亮眼,披個麻袋都好看的身材和臉蛋,柯嶼衷心地打了滿分,小姑娘歡天喜地地走了,走兩步又退回來,拉住商陸的胳膊起身:“過來——過來!”
兄妹二人一走,偏廳落入安靜,柯嶼一口氣深深地舒出的同時才後知後覺地察覺……他怎麽這麽緊張?只要一跟商陸單獨相處,他的神經就不自覺緊繃,幾乎失去了所有慣常的從容。
只要有商陸在的空間,他就有一種無從逃脫的被捕獲感和……近乎溺斃的焦慮。
商明寶關門前特意看了眼,見柯嶼似乎很放松地閉目倚靠着沙發,才輕手輕腳地虛虛掩上門。
“你搞什麽?”
話音剛落,商明寶墊腳捂住他嘴,“好哥哥,親哥哥,你記得幫我問問小島哥哥那些黑料是不是真的。”
商陸挑眉,拽住他妹纖細的手腕:“你不是言之鑿鑿千真萬确假一賠十嗎,怎麽,不是真的你嫁給他?”
商明寶咬着唇嬌羞狀:“雖然大我快十二歲,不過也不是不可以。”
商陸彈她腦門兒,“省省。”
“我就想粉個幹幹淨淨人品過硬的不行嗎?像鐘屏那樣的就行!你什麽時候帶鐘屏回來做客啊?”
商陸欲言又止,又不好當粉絲的面爆人偶像黑料,沒好氣道:“愛粉不粉。”
商明寶一顆透明少女心提前未雨綢缪上了,“這怎麽辦呢,以後他當你的專屬演員,當我的男朋友,萬一真的很合得來,可是要結婚的呀……可是他都快三十了,都說男人過了三十功能就會下降,那到時候我怎麽辦?”
商陸:“……”
商明寶明眸裏寫滿了真誠的疑惑:“哥,是這麽回事嗎?……哦算了,你都沒用過。”
商陸忍無可忍:“沒用過也有基本概念謝謝。”
商明寶邊把人往門外推,邊飛快地說:“有個屁的概念第一次連地方都找不到連三秒都堅持不下來別打我我同學說的!”
門都要被砸穿了,商陸陰沉森冷地說:“商明寶,你最好到大哥面前也能這麽坦率。”
“真的是我同學說的我處女膜還在呢!”
柯嶼一口茶忠實地嗆了出來,迷茫地問:“……你們兄妹聊天尺度這麽刺激的嗎?”
商陸冷着臉一字一頓:“家風不正,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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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跑車轟鳴聲隐去,明叔正好上樓來請:“餐桌已經準備好,柯先生,請移步三樓。”
正是黃昏時分,海邊落日緩緩沉下,燒出了橘色的鳳凰尾雲層,濃墨重彩地倒映在電梯玻璃上。遠處沖浪少年抱着滑板在灘浪上嬉戲追逐,商陸陪着柯嶼一起遠眺,用遺憾的口吻告罪:“今天本來應該陪你四處散散心,被明寶一打擾,反倒讓你無所事事坐了一下午。”
柯嶼心裏誠懇地想,饒了我,我才不想跟你單獨去海邊漫步,被海水淹沒都比跟你獨處的氧氣多。
到三樓,順着純白的弧形階梯上行幾步,推開玻璃門,一片寬闊的露天花園出現在視野裏。顯然,因為他這位貴客的存在,就餐環境是特意打理過的。花枝掩映但沒有喧賓奪主,長餐桌上鋪着雅致的桌旗,彩繪瓷器裏插着一束落日珊瑚,與遠處天際線相得益彰。銀色燭臺上,白色蠟燭火苗顏色清透,飄出很淡很淡的香味。明叔親自拉開椅子請他入座,又為他推入,同時呈上一本軟皮對折皮夾,裏面夾着精美的鋼筆手寫折頁:“這是今晚的菜單,請您過目。”
商陸跟着翻開菜單,輕描淡寫解釋:“安排了潮汕料理,不過我們家廚師不太擅長,你将就點。”
好家夥,冷盤湯主菜甜品一應俱全,柯嶼掃過,松茸山珍湯,福祿原汁南非三頭鮑,鮮竹筍龍蝦湯吊東星斑,港式燒臘,刺身拼盤,潮汕鹵味四拼盤——柯嶼面無表情合上菜單,明叔讓人接過,又彎腰托着一支幹桃紅葡萄酒,低沉着用紳士、專業、優雅的語調為他介紹這款佐餐酒。
酒倒上,人退遠,柯嶼終于找到機會問:“……你們家吃飯都這樣?”
商陸擡眸看他一眼:“怎麽可能,是因為跟你熟才這麽随便。”
柯嶼:“……”
不是,你理解反了,反得離譜。
燭臺和花瓶的擺位都有講究,錯落之間将主客的距離拉得恰到好處,疏離中帶着親密,又不必擔心自己用餐時偶一洩露的不雅被對方捕獲。不過柯嶼想,商陸應該不存在這個問題。刀、叉、勺、筷,每一樣餐具他都用得得體,動靜很小而自有一股矜貴從容,連用餐巾擦嘴的動作都透着漫不經心的優雅。柯嶼漸漸明白過來,這種他只在宴會上才會端着的姿态,是商陸習以為常的日常。
他和他在城中村相遇,又一次次地在貧窮和平庸中互處,都快忘了兩個人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世界。就好像上次商陸附耳親口所言的幾千幾千億,他根本記不清,像在聽一個遙遠的故事。現在這個故事在他眼前,在遲緩下沉的夜幕下,在飄着香氣的晚風中,在清脆的、連聲音都令人覺得昂貴的水晶杯彩繪盤中,終于不可避免的、後知後覺地具像化了起來。
柯嶼一口一口,有着不輸的優雅。
“口味還習慣嗎?怎麽了?”商陸笑了笑,“怎麽好像心不在焉?”
“沒什麽,很好。”
“喜歡的話,可以把廚師借給你。”商陸想起上次去柯嶼家裏時那低卡早餐,“沒進組的時候就讓他去給你做飯。”
柯嶼跟着無聲地勾了勾唇,“好大方。”
商陸放下刀叉:“我其實不怎麽用晚餐,只在有需要的時候才吃。”
“需要的時候?”
“比如晚上一定會工作到很晚,或者陪別人的時候。”
柯嶼想了想,自如而平靜地調侃:“那我今天很榮幸。”
“招待不周,希望下次還有改過的機會。”
一餐飯從五點用到了七點,中餐也吃出了米其林的繁瑣冗雜。天徹底黑了,月亮從海平面升上,在墨藍色的波浪上照出一線淡淡的明輝。書房的落地窗完美地框出這一景致,但柯嶼的注意力卻完全被劇本吸引。桂花普洱的淡香随着熱氣氤氲,他手邊的一盞茶從燙放到溫,從溫放到涼,始終沒顧上喝一口。蹙起的眉心卻也始終未舒展。
一晃四個小時。
商陸不打擾他,在柯嶼看的時候,也跟着重溫。他取了隐形,換了框架眼鏡,柯嶼偶一擡頭,總能看到他心無旁骛的側臉,到第三次時終于忍不住說:“你戴眼鏡很好看。”
商陸沒擡頭,只笑了笑:“別招我,這樣我會忍不住。”
沒頭沒尾的,“忍不住什麽?”
“忍不住每次都戴眼鏡出現在你面前。”
“怎麽,”柯嶼戲谑地回,“有錢拿啊?”
商陸一手搭着腮,聞言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合上劇本:“柯老師,再問你一遍,你現在是單身對嗎。”
柯嶼點頭。
“沒有喜歡的人?”
柯嶼遲疑了一下,臉色微妙地繼續輕點了一下頭。
商陸戴着眼鏡的臉湊近他,英俊程度無端放大十倍,簡直到了持靓行兇的地步。缺氧的窒息和綿軟再度湧上心口,柯嶼謹慎地盯着他,身體忠實地往後縮:“……你幹什麽?”
他退縮一寸,商陸就欺近一寸,玩世不恭地問:“帥嗎?”
“……”一個帥字沒出口,只是張了張唇,商陸就在他臉側又輕又快地親了一口。
嘴唇一觸即分,柯嶼如遭雷擊,商陸卷着劇本賣乖地說:“快十二點了,腦子不太清醒。”順勢捏住了他的下巴,很輕柔,但強勢,“小島哥哥,你不會跟一個腦子糊塗的帥哥計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