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驟然侵襲的冷氣讓柯嶼脊背一僵,人的直覺總是不講道理的精準,他沒有回頭也知道商陸看到了一切。過了半晌,他保持着背對他的姿勢回眸低瞥:“別看了。”
雖然在栗山那部「山」裏,商陸已經知道柯嶼身材很可觀,但實際看到的沖擊力卻遠大于熒幕。他的皮膚是偏白皙的小麥色,肌肉薄而流暢地覆蓋在骨骼之上,這讓他的身材雖然看着瘦,但有一股堅韌而美的力量感。商陸常年健身,一看就知道柯嶼的身體體脂率很低。這是很難得的,比練出一身唬人的腱子肉要難得多。
水流順着背肌流下,商陸莫名覺得嗓子有點癢。
柯嶼仍是背對着他,若無其事地仰起脖子沖洗,又微回過頭,纖長的胳膊慵懶地撐在白瓷牆上,似笑非笑地問:“看夠了嗎,商少爺。”
穿着工靴的腿後撤半步,在地板上發出慌張的摩擦聲,商陸臉一燒,緊接着扭頭就走。柯嶼“喂”了一聲,無奈地說:“把門帶上,傻子。”
門被砰一聲摔上,柯嶼收斂了僞裝的從容,面無表情地插上插銷。
等出來時,床頭櫃放着一罐掌心大小的瓷罐,蓋子是打開的,飄出好聞鮮明的藥草味。
“問阿姨要的。”
柯嶼擦着頭發,只穿了貼身的短袖T恤:“不用。”
“幫助愈合和祛疤,是他們納西族的秘方,你不應該洗澡。”商陸頓了頓,“怎麽傷的?”
柯嶼輕描淡寫:“被貓撓的,之前帶褒曼——就那只布偶出門看病,回來應激了。”
商陸只是一瞥,在霧氣和水流下并沒有看得很仔細,只知道的确是鮮紅的、長而閉合的血痂,聽柯嶼這麽一說,便覺得的确很像撓傷。
“剛才抱你的時候……”
手臂控制不住地用力。
柯嶼撥了撥半幹的頭發,瞥他一眼,戲谑但溫柔地說:“對啊,弄疼我了。”
商陸手抵唇咳嗽一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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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嶼在他對面坐下,床鋪下陷,“導演。”
商陸聽到柯嶼這麽叫了他一聲。
他盯着柯嶼,等着他的下一句,沐浴露和洗發水混合的清新漫入鼻尖。
“我覺得心跳七上八下的。”
商陸:“……”
柯嶼撐着床,臉湊得更近,垂落的額發掩着雙眸,那裏面帶着幹淨剔透的促狹,“我被你看光了,你沒有什麽表示嗎?”
商陸的表情很淡,語氣也很淡:“沒有看光,別碰瓷。”
柯嶼笑出聲:“那怎麽,補給你?”
商陸垂下視線不看他:“不用。”
柯嶼抿起唇角,安靜地看了商陸兩秒,複又坐直,“去洗澡吧。”
麥安言雷打不動地每天給他發微信,翻來覆去都是勸他不要解約的話術,裏面幾分真心幾分是受湯野命令,柯嶼分不清楚。他面無表情地看完今天的份額,依然只是回複一個“閱”,又問「貓怎麽樣了?」,麥安言回:「你要是堅決解約我就把這五只小崽子掐死」。放完狠話又慫兮兮地發了十幾張小貓照片過來。
商陸洗完澡出來,便看到柯嶼屈單膝曲着倚坐在床頭,正對着手機笑。他雖然常笑,但笑裏貫有一層疏離和戲谑,漫不經心的,并不容易看透。
“怎麽養了這麽多貓?”他揀起藥罐,看了一眼就知道柯嶼沒有動,“趴好,幫你上藥。”
“不用——金漸層和布偶是買的,另外三只是流浪貓,在片場黏着我不走。”
商陸莞爾,又重複一次:“快點。”
他眼神堅持,柯嶼懷疑自己不同意的話會被他強制按趴。背部的T恤被卷起上推,小心翼翼的,并沒有擦到。他把臉貼在交疊的手臂上:“行吧,沒想到你這種少爺倒也會照顧人。”
“有個發小,十幾歲就去法國留學了,後來一直跟我住一起。他比你還殘廢,沒我照顧就廢了。”
“是那個枝和?”
商陸挖了一指牙膏,冰涼的觸感,貼上傷口時,柯嶼“嘶”得一聲。
“疼?”
柯嶼兩手抓緊了枕頭,埋住臉,甕聲甕氣地說:“疼。”
商陸無奈,手上動作更輕了些:“是不是明星都像你一樣嬌生慣養?”
就差把“嬌氣”兩個字說出口了。
柯嶼靜了靜,“嗯”了一聲,得寸進尺地說:“怕吃苦你有意見?”“看你拍戲挺能吃苦的。”
柯嶼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想?那是為了養家糊口。”
指腹順着傷口細細抹過,藥膏在灼熱的肌膚相觸下化為溫熱的液體,柯嶼繃緊了脊背,心裏順着有了微妙又奇怪的感覺,連帶着每一根神經都緊張了起來。
屋子裏一時沒了聲音,商陸以為他真疼到這地步,陪他閑聊轉移注意力:“你怎麽知道小枝的?”
“看你臉書和推特,不止提過一次。”
“嗯,他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小提琴手。”
“上次你說的生病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他?”
“是他,被人搶劫受了槍傷。”
“你為了他說回法國就回法國。”
“以為是很重的傷,回去以後才知道是擦傷。他很依賴我,樂團巡回表演,一定要看到我坐在第一排。”
柯嶼認真聽着,沒有情緒地順着說了一句“真好”。大概是覺得這樣的兩個字意味不明,他開玩笑般補充說:“我怎麽沒有這樣的發小?”
“不是從小就認識的。他是裴家的私生子,九歲才回本家,家裏兄弟姐妹對他敵意很強,他媽媽又沒跟着一起,從小受欺負——”
“然後你挺身而出保護了他?”
商陸笑了笑:“不算挺身而出,有次宴會時亂跑,看到他一個人在陽臺上拉琴,覺得很好聽,就認識了。”
“因為你是商家的少爺,所以裴家的人也因此對他客氣了點。”柯嶼幫他補充完下半句。
“算是。”
“聽着像偶像劇的開頭,很浪漫。”
商陸的動作慢了下來,頓了頓,“是嗎?那跟你的認識呢?”
柯嶼閉上眼睛,心裏湧起一股難以遏制的酸澀,“是不可思議。”
只是遲到了。
又換了語氣不耐煩地問:“好了沒有?有這麽多傷口嗎?你是不是偷偷占我便宜?”
商陸被他搶白得無語:“我靠,是怕你疼好嗎!”
柯嶼反手扯下T恤:“騙你的,我一點都不怕疼,結了痂的傷口怎麽會痛?你有沒有常識?”
商陸被噎了一下,手裏藥罐被劈手奪走,柯嶼氣勢洶洶地說:“我自己來!”
商陸複又一把搶回:“來個屁!給我趴好!”
柯嶼瞪着他,一股無名火蹭地冒起:“滾,不需要!”
啪,擡手關掉電燈。
屋子陷入黑暗,月光照不透,模糊的深藍中,只有線香的煙柱盤旋。
商陸站着不敢輕舉妄動,只費解而試探地問:“柯老師,你是生氣了嗎?”
為什麽生氣?剛才說錯了什麽了嗎?
一團漆黑中傳來被子被掀動的聲音,夾雜着一聲冷冰冰的:“沒——有——”
……是真的比商明寶難哄。
而且還比她陰晴不定。
商陸的聲音冷靜,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柯老師,我看不見了。……我有夜盲症。”
聽在柯嶼耳裏,還有難以描述的委屈。
他幾不可聞地深吸一口氣,嘴角熟練地挂上自嘲的微笑。……搞什麽?他對一個小朋友莫名發什麽脾氣?手摸上開關,燈光重新炸開的瞬間,商陸腳下被桌腿一絆的同時膝蓋在床沿一磕,吃痛尚未反應過來的瞬間,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下。
迎接他的不是硬到硌人的地板和桌角,而是一具堅韌也柔軟的身體。
柯嶼一陣天旋地轉,背底下墊着的是厚厚的棉被,身上趴着的是因為驟然回明而瞳孔失神的商陸。
“你——”柯嶼痛到倒吸氣,與商陸對視,眼看着他的眼神恢複聚焦和清明,才咬牙切齒地低聲問:“你他媽的故意的是不是!”
商陸兩手撐在他耳側,講話時,帶有香味的氣息籠罩在呼吸間。
他勾起一點點唇角,眼神無辜:“我只是想找開關。”
柯嶼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有多近。
近到只要他低頭或者他擡頭,就馬上可以接吻。
柯嶼轉過臉,手推他的肩膀胸膛:“起開。”
燈光亮着的時候,商陸又怎麽會是瞎子?眼神落在薄紅的耳垂、頸側,克制地停在露出一半的鎖骨上。
“柯嶼,你臉紅了。”
推着的姿勢在未發覺時變成了抓着他衣襟的樣子,柯嶼罵道:“閉嘴,誰允許你叫我名字?”
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染上暗啞,商陸低聲問:“為什麽不能叫?”
“因為……”
因為什麽?早不叫晚不叫這種時候叫,聽着他媽像調情!
“你好緊張。”商陸直白地戳穿他。
柯嶼閉起眼睛:“重。”
他說重,商陸便聽話地借着手臂的力量稍稍擡起上半身,卻不起身,反而問:“這樣呢?”
“這樣……”柯嶼心裏要撞牆,什麽這樣那樣?是這樣那樣的問題嗎?是讓你起——開——!
咬牙切齒的語氣,但聲音還是那麽清冷,是弦樂器經過失真處理後的質感。尾音落下的時候,商陸笑了一聲,手扣住他的下巴,掰着,迫使他轉過臉,正正好好地對着自己。
連眼神也是正正好好地對上的。
一個慌亂,另一個故作鎮定的姿态也不怎麽高明。
柯嶼屏着呼吸:“玩夠了沒有?”
“沒有在玩。”商陸扣住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強迫地讓他掌心貼住心口,“我好像也很緊張。”
“你緊張個屁!”
商陸語氣低沉溫柔,注視着他的雙眼:“你覺得我現在的心率是正常的嗎?”
掌心描摹出結實的、形狀流暢的胸肌,像壓着一把會跳動的火。
柯嶼大腦一片空白,然後便聽到商陸明明白白地、近在咫尺地說:“柯嶼,怎麽辦,我又想吻你。”
心口重重地一跳,卻遲遲地落不下。驚慌之中,柯嶼往後蹭了一下,商陸無奈地輕嘆氣:“你不要亂動好不好?”
“我……”
如果說剛才還能勉強保持年長者的鎮定的話,那麽現在,他這二十九年修煉的淡定冷漠自持已經全部崩落了個一幹二淨。
“你——”
“我硬了。”
柯嶼絕望地閉上眼睛。
救命。
因為掙紮躲閃而仰起的脖頸修長,商陸的眼神終于晦暗地沉了下來。時間在靜谧中度日如年,不知道過了多久,柯嶼感到耳側被輕輕落下一吻,耳邊的聲音沙啞但清晰:“對不起,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