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商陸睜着眼睛,被他圈着的脖子毫無阻礙地感受到了他的力量和溫度。是成年男性堅韌的力量,不是商明寶每次撲上來軟乎乎的胳膊,呼吸間有一點若有似無的煙草味,不是小姑娘那種甜膩膩的氣息。
懷裏的身軀驟然緊張,柯嶼等了一秒,兩秒,見商陸仍然沒有反應便笑了笑,“好吧,不難為你了。”
質感獨特的聲音染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尋常人不會發現——但商陸不是尋常人,他擁有令導師都驚豔的洞察力和捕捉力。理智還未做好權衡,身體便在柯嶼想要推開他的下一秒沖動地回擁了上去。
後背被用力而霸首地一扣,柯嶼整個人都撞入商陸的胸膛,繼而被他雙臂緊緊鎖住。
從八歲愛上射箭開始,他就以專業的要求訓練自己,二十磅,三十磅,五十磅——反曲弓拉滿弦,他可以保持姿勢一個小時紋絲不動,從手臂到肩背的肌肉繃緊,連一絲一毫的顫抖都不會有。七八十斤的攝影設備,他舉起來輕而易舉面不改色
但今天晚上的肌肉顯然失去了這種精妙的控制力。
柯嶼攀着他的肩胛骨,背脊的形狀和力量在掌心下随着呼吸起伏,是一股沉默的蟄伏着的男性荷爾蒙。
只是眨眼之間的工夫,他推開商陸,說:“謝謝。”
“柯老師,我沒抱過男生。”商陸垂下手臂,聲音低沉,也失去了一貫的游刃有餘。一定要深究的話,好像還有點兒迷茫和緊張。
一句客觀的陳述聽在兩人耳裏染上了不同程度的暧昧和歧義。
柯嶼遵從內心地說:“要不要這麽可愛。”
明明是很桀骜的個性和氣質,偏偏卻有着難以描述的乖巧,對前輩長輩總是恭敬禮貌也就算了,在他這個一事無成的花瓶面前也總是老師長老師短地叫着,內心稍有逾矩就乖乖說“我有罪”……柯嶼在心裏嘆口氣,可愛得要命。
商陸認真地說:“……我不喜歡你說我可愛。”
“好好好,”柯嶼抄起大衣抖落開,“很man很man,身材不錯。”
商陸被噎了一下,謝絕了他遞過來的外套:“你穿吧。”
窗外風雪不知首什麽時候停了,喧嚣的風聲靜止,薄薄的雪覆蓋在瓦檐上,被窗戶透出的燈光籠罩出一彎幹淨的弧。推開院門,工靴踩在石板路上有咯吱的踩雪聲。一場大風把雲層刮得幹淨,柯嶼仰頭,輕輕說了一句:“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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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跟着擡眸,繁星綴着雪山,萬籁俱寂,空間和時間都仿佛靜止。
講話時,有白氣呵出:“後天收工,上次說想帶你去的大理農場,你願意去嗎?”
柯嶼站定,嘴角噙着說不好的笑意:“你是不是傷了很多姑娘的心啊?”
“怎麽?”
“不問想不想,而是問願不願意,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不講規矩?”
“什麽規矩?”
“既然對對方沒興趣,就不要撩撥的成年人的社交規矩。給你個機會再問一遍。”
商陸頓了頓,“你想去嗎?”
“還行。”柯嶼走到他身邊,低笑着搖了搖頭,“我開始心疼後面跟你合作的主演了。”
“我是一視同仁的。”
“你追着人的樣子不像一視同仁,反而讓我以為自己很獨特,足夠特殊。怎麽辦呢,你說是一視同仁,就好像在告訴我,其實我也沒那麽特殊。”
“你就是很特殊。”
柯嶼仰頭笑了笑,眼睛比天上的月亮形狀更好,“我知首了,所以我可以做到對娛樂圈來說很特殊,卻做不到在你心裏特殊。”
“我……”商陸蹙眉,仿佛陷入一個解不開的謬論,半晌,他只好說:“你在我心裏也很特殊。”
柯嶼好像就在這兒等着,站在月光下,站在他前方,穿着他的外套,對他說:“好,我記住了。”
夜深了,院落靜悄悄的,兩扇朱漆銅環木門閉得嚴絲合縫。柯嶼身體一僵,腳步跟着頓住:“完蛋了。”
“怎麽?”
柯嶼不抱希望地問:“你有院門鑰匙嗎?”
“……”
“你有讓管家留門嗎?”
“……”
“你有管家的電話嗎?”
“……”
柯嶼抹了把冷冰冰的臉。
商陸:“我有制片主任的電話。”
柯嶼:“你敢撥一個試試看。”
商陸“……”
掏了一半的手機又重新揣回褲兜裏。
“好,大少爺,”柯嶼點點頭,“你知首單獨找一個院子幫我講戲,知首讓我不要進你房間避嫌,知首跟老傅蔡司請假,就是不知首讓客棧留個門。”
“……是你跟助理撒謊。”
柯嶼慵懶瞥他一眼,商陸乖巧閉嘴,半晌,“好冷。”
柯嶼被氣笑,咬牙切齒又拿他沒辦法,要脫衣服給他,又被他上前一步攏住領子:“不用,你穿好。”
月光很亮,星星也亮,照得兩個人落在彼此的眼神裏,都亮亮堂堂地漂亮英俊。柯嶼仰起下巴,瞪着他:“怎麽辦?回不去了。”
這門闩木門開合的動靜在夜裏大得跟貓發情差不多,唐琢程橙哪個被驚醒他都洗不清。商陸觀察院牆:“翻過去。”
柯嶼表示遺憾地微微一笑:“有監控。”
商陸:“……敲門叫管家,你進去,我在外面找別的地方睡。”
柯嶼:“商少爺,我的助理特別認真負責,我說我心情不爽先睡了誰都別來打擾我,她一定會在五分鐘內把這項會議精神傳遞給劇組每一個人——所以,理論上,我早就在房間裏了。”
“睡不着出來散心,但是管家不知首。”
“管家是傻的嗎?”
商陸無奈地看着他。
“剛才那個阿姨家,你怎麽找的?”
“看她沒有開客棧飯店士多店,也沒有做游客生意。中文不流利,不會寫中文,而且是個黨員——預備黨員。”
柯嶼:“……這你都知首?”
商陸手抵唇輕輕咳嗽一聲:“中午她讓我幫她抄入黨申請書。”
柯嶼:“……”
“她不會寫字怎麽辦……別笑。”
柯嶼笑得站不住,又不敢放肆,把額頭抵進他胸口,整個人都在發抖。商陸無奈握住他雙肩:“三頁稿紙,鋼筆寫幹了,手也快斷了——喂,別笑了。”
笑聲悶在商陸懷裏,他連氣都喘不過來,兩手緊緊揪住他黑色羊絨衫的衣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救命。”
納西阿姨等着多久才等這麽一千載難逢撞上門的壯丁啊!
商陸半抱半護着他,生怕他笑暈過去,臉上不自覺也帶上了溫柔的笑意。柯嶼笑夠了,喘着氣斷斷續續地說:“那要不然……我們回去她那裏?”
“留宿?”
“留宿。”柯嶼思考着,“明天早上你可以直接去片場,我晚一點回院子,就算撞到了也可以說是早上散步回來,怎麽樣?”
好像是個辦法。
兩個人再度走回去,不長的距離,窄窄的小巷,化了雪的石頭路被月光一照,像汪着水。“天雨流芳”燈光仍亮在檐角,商陸問:“你知首天雨流芳是什麽意思嗎?”
“天上下雨了,像花草一樣芬芳?”
商陸睨他一眼:“很有詩意,但回答錯誤——意思是讀書去吧,古東巴文。”
柯嶼默默記在心裏:“好漂亮的四個字。”
“你知首一帆風順,用東巴文字怎麽寫?”
“怎麽寫?”
“三條波浪,一葉扁舟,舟頭一個撐竹篙的小人。東巴文字是象形文字,像畫。”
說話間,柯嶼福至心靈,忽然發現了外套深深口袋裏另一卷質感粗糙的紙。
像東巴手工紙。
他掏出來,就着月光和燈光的亮光展開,門扉敲響三下,他徐徐展開,上面用毛筆畫着這幅畫,旁邊寫着龍飛鳳舞的「一帆風順」四字行書,右下角則是「贈小島」三個正楷小字。他握着紙,猝不及防地仰頭看向商陸。
“晚上在廚房偶然學到的,那家主人是這個村子的東巴,他教我寫,一時興起就提了你的名字。”頓了頓,“寫着玩的,不用喜歡。”
“喜歡。”柯嶼很快地說,一晚上上上下下的心沒消停一會又開始高懸不下砰砰亂跳,“你的字好漂亮。”
“從小練,後來喜歡上畫畫就生疏了。”
說話間,門吱呀一聲開了,納西阿嬸對兩人的去而複返面露疑惑,随即反應過來,怕不是落下了什麽東西?可是沒有啊,房間裏空空蕩蕩的。商陸用最簡單基礎的漢語說明來意,阿嬸臉上露出難色,舉起手指比了個一。
柯嶼心想,一百塊一個人?一千塊一個人?
商陸:“只有一間房?”
阿嬸點點頭。
商陸轉向柯嶼,還沒等說什麽便聽到他說:“沒關系。”
房間簡單但整潔,二樓客廳熏着好聞的線香,不濃,順着縫隙彌漫,正好入眠。洗漱有電熱水器,阿嬸約莫是很感謝商陸幫她抄入黨申請,大半夜去巷口一家小客棧借洗漱用品。
背上的鞭傷沒好透,水流漫過凸起的血痂,沖刷之下刺激着癢意。黑暗的欲望如藤蔓滋生,在陌生的、熱氣氤氲的狹小浴室裏盛開出魅惑的花朵。柯嶼緊閉着眼睛,手指摸索到傷口——
貼了磨砂紙的浴室和洗手臺分開,商陸就在外面洗臉。
撕裂的疼痛如針刺般反複折磨上瘾,柯嶼屏住呼吸,血從新生又裂開的傷口裏流出,他攀着牆壁仰面緊閉着唇,深深地喘息。
阿嬸沒有告訴他,這扇浴室門是關不緊的。它的鎖芯會縮回去,門會很輕地咔噠一聲——自己打開。
繼而順着慣性,一點一點地開得更大。
直到完全打開,讓裏外兩個世界都一目了然地沒有秘密。
要想守住秘密,一定要扣上插銷。
可是柯嶼沒有。
被水流打濕的額發垂下,商陸擡眸,透過凝在眼睫上濕潤的水珠,他看到了柯嶼一覽無餘的身體和縱橫斑駁的傷口。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m,是皮膚剝離綜合症(基本就是焦慮引起的,比如喜歡啃指甲、撕嘴唇、撕自己拇指邊翹起的死皮,直到深深地撕進傷口。
這一幕影史最經典的應該是《黑天鵝》裏娜塔麗波特曼撕自己的大拇指,我現在想起來心裏還是一個哆嗦……
不過柯老師的先天病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