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裏……”柯嶼被風吹得迷了眼,一句話說半截,後半句吞咽在突如其來迎面相沖的強勁氣流中。黑傘下壓,傘骨瞬間被吹得幾近彎折,天眨眼間暗沉,柯嶼看不清路,腳下一個趔趄,被風給卷到了商陸的懷裏。
商陸攔腰摟住他,傘被吹飛,在黑色的氣流中被席卷着飄遠。
一瞬間撞入呼吸的氣息比這夾雪帶冰的冷冽更鮮明,兼爾溫暖。商陸一手緊緊箍着他,一手在前面為他抵擋風雪,耳邊隐約一句:“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跑到了正屋,柯嶼猛跺腳,商陸幫他拍着身上的落雪,又解下外套給他裹上。頭發濕了,手在半空停滞一瞬,揉了上去。黑發在指尖被撥弄,撲簌簌地落下雪籽。
幾步路幾句話的工夫,這天氣就變得徹底,如果剛才說出去散心還算合理,現在就該擔心他生命安全了。盛果兒的電話果然進來:“哥,你在哪裏?你羽絨服還在餐廳,我給你送過來?”
火塘發出哔剝聲,柯嶼蹲下烤着手,看了商陸一眼,對他親密無間無比信任的助理撒了個謊:“不用,我已經回房間了。”
“啊?這麽快?”
當着人面扯謊的滋味相當怪異,柯嶼克制着讓自己忽略掉商陸似笑非笑的注視,平靜地說:“我睡會兒,不要打擾我。”
“哦好……唐導說風聲太響,他們再想想辦法,如果還這樣今晚上就不拍了。”
全片都是安靜的,夏日午後與夜晚的沉悶,汗流浃背又胸悶氣短的感覺,風聲收了進去,意境就變了。這種級別的風,消音毯恐怕也無濟于事。
“知道了。”
挂了電話,柯嶼把消息轉達給商陸,“拍攝取消了。”剛才迎兩人進門的阿嬸給倒了兩杯熱茶過來,柯嶼握着塑料一次性杯,“那我先……回去了?”
“是拍攝改期,又不是這場戲取消。”商陸撥着燒得通紅的木炭,玻璃窗被吹得嘩啦作響,“再等等,等風小一點,我送你回去。”
“別了,”柯嶼拒絕道,“你是嫌我涼得不夠快。”
跟他單獨進院子已經夠瘋了,要是被誰撞見,明天就能上營銷號。
商陸瞥他一眼:“你又不是gay,還怕跟我傳緋聞?何況我一個小攝助,這麽輕易就能睡到你,你是不是該反思一下自己的風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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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嶼言簡意赅:“反思個屁。”
商陸笑了笑,扔下燒火棍起身,又蹲在了他跟前。柯嶼坐在小板凳上,整個人驟然緊張:“你幹什麽靠這麽近?”
商陸人高,蹲着不比他矮,兩眼無奈地與他對視,手伸進羽絨服口袋——“拿劇本。”
柯嶼忘了自己還裹着他的衣服,手條件反射地跟着也伸進去要拿,掌尖相觸,兩人動作都是一頓,商陸低語一句:“好冷。”
修長的手指順勢纏住了他的。
瞳孔睜大,柯嶼整個人僵住,慌亂空白的表情落入近在咫尺的商陸的眼中。
柯嶼垂下視線,手掙了一下:“快松手。”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他臉色本能性地一變,在再度出聲前,商陸如夢初醒般松開他的手,又抽出卷成筒狀的劇本。神态自若坐回去的同一瞬間,虛掩的木門推開,阿嬸提着銀茶壺進來,彎腰看了看火,又對兩人笑了笑。
商陸把劇本遞給柯嶼,卻沒進入正題,而是說:“小島老師,對不起。”
“沒關系。”柯嶼很快地說,幾乎話音剛落就接上,又或許是覺得接得太快了,手攥緊了劇本,欲蓋彌彰地解釋:“不至于,是我手冰到你了……”
“不是。”
柯嶼懵懂地看着他,“不是?”
商陸想了想:“我有罪。”
柯嶼:“……”
不至于不至于,這真不至于。
“下午看了你的吻戲……”商陸強迫自己看他,艱難地措辭:“沒忍住……”
沒忍住……?沒忍住什麽?救命!劇本被攥到變形,柯嶼每根神經都繃成了直線,恨不得立刻落荒而逃。在劇烈的心理激蕩中,聽到商陸坦誠的剖白:“……沒忍住對你有了奇怪的畫面。”
小矮凳砰然翻倒,又咕嚕滾了兩圈,柯嶼豁然起身:“你、你……”吞咽了一下,色厲內荏地兇:“這種話可以不用告訴我!”
商陸跟着起身,打定主意要坦白到底,冷靜地說:“我還搜了其他的片段。”
柯嶼聽懵了:“什麽?”
“吻戲。”
看到了柯嶼當年第一次拍吻戲時的采訪和花絮,三四年前了,熒幕上的他比現在青澀許多,被記者問到對熒幕初吻是什麽感覺時,遠沒有現在那麽游刃有餘,甚至笑着躲鏡頭。他很尊重女演員,到底沒說是什麽感覺,只懇請讓大家多關注劇情。
柯嶼臉上已經做不出表情,商陸認真地一字一句:“因為我再三跟你确認你是不是gay,我也肯定我自己是直的,所以我覺得這種事情應該跟你坦白,否則……好像在亵渎你,也辜負了你對我的信任。”
柯嶼咬牙切齒:“那你應該反思反思你他媽是不是也沒有那麽直!”
商陸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反駁:“怎麽可能。”
“正常男人看到同性接吻怎麽可能會硬!”
商陸臉上表情頓住,低聲:“……我沒說我硬了。”
柯嶼:“……?”
“我只是說有了奇怪的畫面。”
柯嶼被折磨得沒脾氣:“好行那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麽奇怪——”
“想吻你。”
滿室寂靜,雪飄過黑夜,窗棂嘩啦作響,火燒得更旺了。
柯嶼口幹舌燥,靜了半晌,又慘不忍睹地抹了把臉:“商少爺,你有時候簡直單純讓人想打你。”
“你是我的演員,我是你的導演,以後我們會有很多單獨相處的時間,我不能把這種心情瞞着你。我明确地說過我不會潛你,但如果一直懷揣着這種心情,我會拍不好你。希望你明白。”商陸認真地說:“暧昧只有心照不宣的時候才有效,我坦白了,這層氣氛就會消失,我才可以坦然地面對你。将來別人再說這個導演把柯嶼拍得那麽好那麽漂亮,我才可以問心無愧,而不是別人說該不會是睡過了的時候,我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沒做過的事情怎麽沒勇氣反駁?”
商陸上前一步欺近了他,聲音被火燒得低沉暗啞:“都是男的,你怎麽會不懂?想吻你就會想抱你,想抱你就會變本加厲想上你。我今天不說,如果将來做了錯事吓跑了你,我怎麽辦?”
柯嶼腦袋漿糊一般,只能機械地順着問:“……你怎麽辦?”
商陸無聲地勾了勾唇,注視着他的眼眸:“我就會失去我這麽多年唯一最想拍的人。”
視線亂糟糟地撇開,柯嶼輕輕地語無倫次地說:“如果我沒有被吓跑呢?誰說我一定會跑?……也許我不一定會被吓跑。”
商陸想了想:“那我會謝天謝地,說明你很信任我。”
遲疑地:“……是這樣嗎?”
商陸:“是這樣。”
柯嶼只好問:“你談過戀愛嗎?”
嘴唇動了動,還未出聲,柯嶼補充:“不要騙我,你騙我,我就跑。”
謊話咽了下去,商陸只好說:“沒有。”
“果然。”
“果然?”
手指戳他心口,柯嶼總結陳詞:“好傻。”
“我智商一百——”
“你不是說你很會哄女孩子嗎?”
商陸乖乖地坦白:“很會哄商明寶。”
柯嶼忍不住笑出了聲:“到底是什麽家庭才能教出你這種性格?”
“我性格——”
“很好。”柯嶼快而認真地說:“真的很好。”
光明磊落,對自己夠狠,連下意識控制不住的幻想都覺得是亵渎和狎昵,都要扼殺在萌芽裏。
喉嚨癢得要命,柯嶼摸出煙盒彈了一支出來,手腕一翻叼進嘴裏,又按下火機:“你剛才說的是導演對演員有幻想,那如果——”他吸了一口,把煙從嘴邊取走,“是演員對導演有幻想呢?”
籲出的白煙還帶着溫度,在昏黃電燈下缭繞着盤旋。腦海中不合時宜地響起老杜說的那句“柯老師愛抽雲煙,雲煙淡”。
淡,而且帶着若有若無的香氣。
柯嶼擡眸看着他,夾着煙的手搭在胸前:“如果是演員對導演有幻想,怎麽辦?”
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商陸垂下視線看他。纖長的手掌覆蓋住心口,左手撣了撣煙灰,柯嶼似笑非笑地與他對視:“你心跳好快啊,導演。”
“柯老師,”喉結難耐地滾動着,商陸艱難找到聲音,低啞,燒着了般,“你把暧昧又帶回來了。”
手從微鼓的胸肌攀緣而上,一點一點,緩慢地刻入兩人心知肚明的意識中。柯嶼終于攀住他的肩膀,唇挨着,氣息纏着,幾乎就要碰上。
一個呼吸,在柯嶼心裏模糊地數出五秒——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就連心跳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柯嶼低下頭,掩去了那股沒有情緒的微笑,又輕輕松松推開他,姿态從容地後退一步,“你看,我幫你試過了,你根本不想吻我。”又加上一句,“我也不想吻你。”
心緩慢地落回。
“你可以放心了,導演——”柯嶼笑了笑,“你的鏡頭不會帶上任何意淫的、不雅的、性壓抑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