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太多,所有人都想争取一次性過,老傅親自掌鏡,猶不忘提點商陸,讓他跟着好好看好好學好好體味。
鏡頭他是沒好什麽好體味的,他的審美強悍強烈,老傅還沒到驚才絕豔的份上,商陸頂多首肯一句還不錯,萬萬不可能為此左右了自己的風格。心神多餘了出來,沒地方擱,都拿去體味柯嶼的動作戲了。
第一條開拍,程橙不愧是老戲骨,打板聲後一秒入戲,暧昧又激烈地喘息起來,柯嶼從胸前箍着她,一手撩起旗袍。
圍觀群衆:“哇——”
唐琢:“……”
老杜煩得要死:“誰?誰在那哇?沒見過世面是不是?回家跟你老婆哇去!”所有人都哄笑起來,老杜拿着大喇叭罵:“笑!還知道笑!”給場務派活兒,讓把閑着的工人都給轟起來派活兒,跑院子外趕人去,兩米內不許靠近。
制片人跟着操心:“別回頭曝網上說我們劇組霸道趕人。”
“爆,爆啥呀,”老杜撂了喇叭,“拍床戲清場這不天經地義嗎?”
掃興聲此起彼伏,蔡司叼着煙蹲地上嘿嘿直笑:“柯老師該不自在了。”跟商陸“哎”一聲,八卦地說:“之前場場都清場,那姿勢動作信手拈來那叫一個火辣熟練,清場是對的,小夥子等下看得雞兒梆硬。”
商陸:“……”
跑劇組就是跑江湖,三教九流嘴上不把門的多得是,蔡司不避嫌,果然在下一秒心領神會到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取下煙斜眼瞧他:“橙子姐身材不錯吧。”
商陸咳嗽一聲,柯嶼的背影在眼前一閃而過:“不錯。”
“待會兒看柯老師怎麽發揮。”
五分鐘後人散幹淨,柯嶼一保溫杯的水也給喝完了。盛果兒憂心忡忡:“哥,你緊張啊?”
不能啊,這都第多少場了,跟橙子姐也不是第一次合作,緊張什麽?柯嶼把保溫杯塞她手裏:“閉嘴。”
第二條開拍,手搖晃動的鏡頭裏捕捉到光柱下浮動的塵埃,程橙兩手攀着木制樓梯,又被柯嶼一把扣住,兩腕交替拉過頭頂扣在牆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姿态,她回過頭喘息着想索吻,被柯嶼一把捂住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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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和腰都被曲折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像蔡司說的,程橙的身段很軟。
唐琢喊“咔”,柯嶼立刻退開:“冒犯了。”
程橙扯下旗袍,唐琢透過話筒命令:“可以捂嘴,很好,但不要一直捂,小島,要吻上去。”想了想,覺得柯嶼跟之前狀态不太一樣,鼓勵他:“怎麽今天放不開,不要收着,都是熟人嘛。”
工作人員都笑起來,柯嶼下意識地擡眸找商陸,找到了又後悔了,因為商陸也在看他。
……也不都是熟人。
視線在烈日下明晃晃地纏上又躲開,商陸手抵唇咳嗽一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大少爺頭一次低下了頭。
因為最初的設計裏并沒有吻戲,柯嶼臨時特意去漱口,過幾分鐘,第二條開拍,柯嶼依言先是捂住了程橙的嘴,晃動的畫面裏,程橙的眼神濕潤地糾纏着他,他終究扣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這是實打實的接吻,不是什麽借位,柯嶼閉着眼睛的側臉被一覽無餘地捕捉。
天賜的側臉,被吮得嫣紅的嘴唇,交纏的喘息與喉嚨口溢出的破碎的聲音。
一條過了,片場才敢竊竊私語,蔡司睨商陸,瞥見年輕人上下滾動的喉結,了然一笑:“橙子姐是不是夠頂?”
商陸臉色一變,破天荒很沒禮貌地沒回答他,腳步退了一步,繼而轉身大踏步走開。
柯嶼從監視器後看回放,等着唐琢琢磨好究竟還要不要再補一條。他眼神專注,等收拾好情緒才敢擡頭,意外地看到商陸站牆角抿着煙。
他不是不會抽煙嗎?
商陸跟蔡司老杜這幫老煙槍在一起,缭繞的煙霧比他吸進肺裏的更濃,蔡司教他:“你這吸得不對,都沒過肺,多浪費。”
他叼着煙的模樣雖然酷,但并不娴熟。柯嶼眯眼看了會兒,聽到唐琢說不用補了,便跟着走了過去。
小小的吸煙角一下子熱鬧起來,老杜從包裏摸出黃鶴樓,“哎喲”一聲一拍腦袋:“錯了。”在另一邊口袋掏出雲煙,遞給柯嶼:“柯老師愛抽這個。”
商陸難得主動地問:“為什麽?”眼睛看着柯嶼。
“這款淡,黃鶴樓兇。”老杜主動回答,湊過去給柯嶼點煙。
柯嶼煙齡不知道幾年,慣于被人敬煙的上位者姿态,側臉與接吻的時的重疊,商陸扔下煙撚滅,穿過煙霧獨自走遠。
“老蔡,你這小朋友挺孤僻啊。”
蔡司樂得肚腩抖起來:“哪啊,第一次看現場,年輕人血氣方剛的,刺激得夠嗆。”
柯嶼夾着煙的手一頓。
所以才來抽煙?
中午有個把小時的休息時間,吃過飯都散回了各自的院子裏午休。下午主要是程橙和阿卓的戲份,柯嶼的在晚上,是菲姐跟他哭訴被家暴騙錢威脅的劇情。他臺詞少,跟上午一樣,正是他最不擅長處理的橋段。
他仰靠在沙發上,嘗試醞釀憤怒。
五秒後,眼睛睜開,是平靜無波的眼神。
村子裏的母雞咯咯響了兩聲,他煩躁起身,一身火氣都拿去跟窗簾較勁——刷得一聲拉上,晃動的縫隙中,看到商陸對着電腦的剪影。
木制樓梯上一陣腳步響動,聲音從樓梯拐角咚咚而下,穿過院心的石板路和連廊——還沒到商陸門外,手機震動,在一秒內喚回柯嶼的神智。大白天公然進一個帥逼小攝助的房間,他是嫌自己緋聞不夠多!
點開,商陸的微信分行清晰:
「菲姐的臺詞透露出什麽信息
每一條在飛仔的心裏意味着什麽
飛仔的個性?嘗試三至五個關鍵詞
為他的個性找到憤怒口
為憤怒設計出符合人物身份、背景、年齡、經歷的動作」
柯嶼院子中的秋千藤椅上坐下,吱呀聲透過窗紗傳入房間,商陸轉過臉,朦胧地看着他的身影。
「我就在門外。」
「我知道。」
「我想進來。」
「現在又不避嫌了?」
「不演給你,你怎麽知道我不對?」
「我大概能想象到。」
柯嶼威脅:「……年輕人講話小心點。」
「很小心了,我剛在電腦上複習過這位老師的過往表演曲目。」
柯嶼扶額:「……有那麽差嗎?」
「流于表面,很膚淺,跟人物個性脫離,出戲。」
「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嗎?」
「對五官和肢體的控制很精準,而且漂亮。」
見柯嶼沒回,商陸追了一條:「你是不是又緊張了」
柯嶼讓他「滾。」
商陸笑了一聲,沒收着,聲音透着紗窗紙遞入柯嶼耳中。
「你演得不好,不是你不會控制形體和表情,也不是面癱,而是你無法處理深層次的人物。不是每個演員都需要看劇本時問自己這種問題,我讓你這麽做,是因為我發現你的小傳以第一人稱進行,非常到位,我想也許這是你感知人物、共情人物的方式。」
商陸想了想,把剩下的字删掉。柯嶼的問題不止這一個,但他暫時難以準确描述出,只在一閃而過的直覺中捕捉過。
不急。
午後靜谧的院落再次傳來藤編秋千的吱呀聲,商陸再次回眸看,人走了,剩秋千空蕩蕩地晃着。
柯嶼一步一步上樓,平心靜氣。
他翻閱劇本,菲姐的臺詞他都甚至會背。再度逐字逐句閱讀,劃線-拆分-尋找劇情線索-尋找對應行動-解讀唐琢該死的要命的隐喻。時間無聲流淌而過,筆無數次被扔下又撿起,他強迫自己,像學生時代做聽譯。心無旁骛之下,他對院子裏的動靜一無所知,不知道商陸提前早早地出去。
做功課睡着也是丢臉。
等醒來時黃昏降落,要變天了,雪山上濃雲翻滾,遮住了鉛灰色的峰頂。劇組五點收工,正是吃晚飯熱鬧的時候。下場戲七點開拍,柯嶼的答案早早發了出去,卻還沒收到回複。
他解得一塌糊塗。
讓他現在做高數題都不會比這更糟糕。
心情不佳,一頓飯只草草吃了幾口就離座,盛果兒要跟,被他擡手止住。
“我一個人走走。”
降了溫,雪山下的風卷起衣角,半長的額發在風中翻飛,他的背影被夜色下的呼嘯裹挾,過了一會兒,雪籽撲面而來。柯嶼溫柔地想:古城下雨了。
雪山飄雪,山腳落雨,高原氣候的鐵律。
一把長柄黑傘撐上頭頂。
不說話,氣息已經表明了身份。
柯嶼沒有回頭,徑自走着,“剛才沒看見你。”
“廚房竈臺上刻了很多古東巴文,多看了兩眼。出來時剛好看到你一個人出來。”
“跟過來幹什麽?”
商陸笑了笑,聲音在風雪中漫不經心:“怕你小助理挨凍,幫個小忙。”
到路口該左轉了,商陸拉住他手腕:“這邊。”
走五十米到巷尾,一家納西小院,手工紙燈籠在雪中飄搖,寫着的“天雨流芳”四個字被吹得走馬燈似的轉。
商陸扣響門扉,院內的腳步聲在風中幾乎聽不見,等了幾秒,門開了,一個裹着長巾的婦人把兩人讓進去。
柯嶼心提起來,掌心攥緊了不自在地問:“你幹什麽?”
“你不是要演給我看嗎?以後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