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盛果兒懵懂地問:“啊?哪種喜歡?”
柯嶼垂下眼眸:“單純對人格的喜歡。”
到時間了,他推開椅子起身,走向化妝室所在院子。
電影中,菲姐的男朋友名叫阿虎,雖然比菲姐小,但她仍喚他虎哥。虎哥是個在麗江駐唱的藝術青年,唐琢因此請了搖滾樂隊「風聲」的主唱阿卓,戲份不多,算客串。這場三人對手戲本應該昨天順着拍的,但前段時間樂隊正在全國做live巡演,阿卓昨晚上後半夜才趕到片場。
柯嶼進去時,阿卓從沙發上起身,弓腰喊一聲:“柯老師。”
他其實年紀比柯嶼大許多,近四十,出道十來年,柯嶼跟着颔首致意:“阿卓老師。”
雖然是第一次拍電影,但作為一支成名已久的樂隊,阿卓拍過挺多MV和紀錄片,對鏡頭習慣良好。內心有個保底的聲音:柯嶼演技爛多了,到鏡頭前,誰裸泳還真不一定。
唐琢也不放心。妝化一半,他推門進來,“小島,用不用我給你講講戲?”
柯嶼掀起眼簾,從鏡子裏淡淡瞥了他一眼,帶出一點淺淡的笑意:“先不用。”
進入片場,各部門單位全部standby,柯嶼放下劇本,起身的同時外套從肩頭自然滑落,被盛果兒機靈接住。被圍觀拍戲久了,意識早就習慣性忽視掉所有目光,他微微轉頭,遙遙地看了眼攝影機後的商陸。
蔡司以為他在找鏡頭,便比了個OK的手勢,商陸勾起唇角,高大的身影抱臂而立,果然是鶴立雞群般。
柯嶼深呼吸,院門關着,對講機傳來二號機準備好的消息,黑色場記板在鏡頭前舉起,唐琢捏着導筒——“action!”
這是一個長鏡頭。上一個畫面采納了商陸的俯角鏡,正連上陽光穿破雲層曬上飛仔的肩頭,他從短暫的困頓中醒來,扶着牆角站起。高反帶來的暈眩讓他一瞬間閉眼,身形很輕微晃了一下,畫面外傳來兩聲犬吠,蔡司穿戴斯坦尼康跟随,柯嶼叩響門扉。
門響了,院內傳來下樓梯的咚咚聲,“——來了!”飛仔挺了挺胸膛,但長期習慣于佝偻的肩膀很快又躬了下去。院門打開,一個還未收拾好的表情半凝固在臉上,随後變成生疏而讨好的笑,“菲姐。”
這個笑的尺度把握得很好,明明是很高興的,但因為骨子裏的忐忑自卑,他很怕自己的到來不受歡迎,因而只笑了一半,喉結滾了滾。這是柯嶼在城中村反反複複的觀察中總結的畫面。
接着便是昨天商陸幫他拆分過後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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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預演的那樣推進,眼神的三層轉變、視線的三次轉移、手指蜷着的小動作、挺胸擡頭但無濟于事的單方面的較勁、對菲姐身體一瞬間的回憶着迷和狎昵——于無聲中一一流淌。
唐琢捏着導筒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發抖,兩眼入神地盯着監視器,鏡頭在菲姐那聲“老家來的弟弟”中結束,一聲“咔”喚醒片場所有人,唐琢扔下機器大步沖向柯嶼——一把抱住了他。
雙眸都意外地張大——柯嶼被抱懵,唐琢壯得像頭熊能把他給勒死,他只感到一雙大掌在自己肩上猛烈拍着,耳邊咕咕哝哝雜七雜八地說了些什麽全部都沒聽清,因為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商陸身上。
商陸站在院外,與他對視,雲淡風輕地笑着。
柯嶼跟着抿了抿唇,意識到什麽,又猛地轉開視線。
張副導發現了什麽新鮮玩意兒:“別抱了!柯老師臉都憋紅了!”
唐琢松開他,“好啊小島!好!難怪不要我講戲!”又在肩上附贈了好幾巴掌,柯嶼咳得要命,撐着膝蓋猛擺手:“別——別拍了!”所有人都笑得要死,盛果兒遞上參水:“緩一緩緩一緩……”
“嘿。”蔡司叼起煙,跟商陸嘟囔,“我就說這水平比美股還不穩定吧。”
商陸沒理他,點開手機給柯嶼發了簡短的一條“恭喜”,耳邊聽到唐琢吆喝:“休息五分鐘再保一條,阿卓老師調整下狀态!”
就算是冬天,麗江的太陽也不容小觑,紫外線是美貌的最強殺手,盛果兒為柯嶼打着傘,商陸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近,聲音貼近響起的時候把小姑娘吓一跳。
商陸問:“手酸嗎?”
盛果兒眨眨眼,商陸比了個“噓”的手勢,眼神落在柯嶼身上。柯嶼一無所覺,正點開微信,看着商陸發的那個“恭喜”。
“酸酸酸……酸的。”盛果兒咕嚕咽一口口水,費勁吧啦地仰視着商陸,臉紅得像蒸籠裏的螃蟹。
商陸慵懶但堅定地從她手裏接過傘:“我幫你。”
盛果兒:“……”
商陸:“你妝花了。”
“卧槽。”
那還得了!盛果兒兩手一抹臉,惶惶然奔向洗手間,到鏡子前一看才意識到——靠!她今天根本就沒化妝!
柯嶼完全沒意識到身後助理已經被人調包,手一伸:“水。”
保溫杯塞進手裏,杯口擰開,冒着騰騰的熱氣和西洋參的味道。
喝完,被體貼地接走。
兩眼看着手機屏幕,打一行字“謝謝”,又删了。擡頭用視線梭巡一圈——人呢?又低頭打一行“是你教得好”……不對,好冷淡。遮陽傘的陰影底下,微信界面一覽無餘。回複框來來回回删删打打,商陸沒忍住勾起唇,笑過以後才說:“我在這裏。”
視線下的身體明顯一僵。
“別回頭。”商陸的聲音低沉磁性,慵懶中自有一股漫不經心。
柯嶼果然沒回頭,雖然極力若無其事,但手機卻緊攥,問:“你幹什麽?”
“看你助理打傘辛苦,幫個小忙。”
柯嶼思考了一兩秒盛果兒的姿色。一米七的身材個高腿長,雖然是個鐵打的直女,但偶爾結巴起來也挺可愛……柯嶼冷冷地:“離我的工作人員遠點。”
餘光裏遠遠看到盛果兒跑回來的身影,商陸一手掌着傘一手揣着兜,遙望着村落後綿延起伏的玉龍十三峰,姿态閑适。片場人往來穿梭,忙碌的閑着抽煙的,偶一瞥到,只當他是突然被大明星抓了壯丁。
商陸漫不經心地說:“小島老師,你親口說的謝謝比打字好聽。”
耳尖紅了,連着頸後白淨的皮膚。
給他一副白手套一面放大鏡他能直接甄別名畫真跡贗品,怎麽可能連點臉紅都看不出來?但商陸沒有點破,在柯嶼什麽話都沒說的情況下溫柔地回了一聲“不用謝”。
盛果兒及時到位,一看氣氛不對立刻一把奪過傘大聲說:“謝謝商陸哥!我好啦!”
商陸對她笑了笑。
離去的背影慵懶從容,盛果兒看得心砰砰直跳:“好帥啊好帥啊好帥啊我的天,我呼吸不過來了嗚嗚嗚……哎?哥?”柯嶼反手抓下外套,面無表情一臉生人勿近地從椅子上起身。
“你、你去哪兒?”
柯嶼冷冷地回:“洗臉。”
帶了妝的臉哪能真洗?院落裏,接着雪山水的自來水管道汩汩流出,在陽光反射出光斑,一雙纖長白皙的手伸入。沖洗五秒,手被冰得透涼,手背貼上臉頰——反複三次溫度退卻,掩在太陽下的雙眸鎮定下來,柯嶼低聲咒罵:“小屁孩。”
五分鐘的休息時間眨眼而過,唐琢跟阿卓重新講了戲,再次開拍,三人都在狀态內,一條完美過。
接下去就是激情戲。
這次是在院內,半公共的場合,隐秘的樓梯拐角。老傅指點着重新布了光,模拟自然光的質感,但光線的分布是有寓意的,柯嶼的臉暴露在太陽底下,程橙則完全隐藏在陰影裏,只有動作激烈時帶出的大腿絲襪反射出的弧光。燈光師有條不紊,商陸看着老傅交給他的布光圖,在心裏對他給予了肯定。
肢體動作上,唐琢的分鏡腳本畫得潦草,但商陸明白,這場激情戲是“絕望的壓制與示弱的掌控”。雖然是飛仔壓着菲姐,光天化日在晦暗的飛滿灰塵的樓梯間半強迫地完成了這場身體交流,但實際上,隐藏在陰影裏的菲姐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在濃墨重彩的暗影裏,她的臉孔像一朵濕潤的花,只倏然一現——又消失。手搖抖動的畫面裏,傳來她一聲重過一聲的魅惑喘息。
像個蠱惑人心的惡魔。
因為難得有人來這兒拍戲,片場外圍都是圍觀群衆,老杜安排人鎖了門,也耐不住村民們踩着轉頭趴着牆看熱鬧。清場是難清了,幸而裸露的成分并不多,唐琢也是一臉無奈地抹了把臉:“橙子姐,柯老師,你們看現在這個情況?”
老杜拿着大喇叭請人離場,半哄半騙半恐吓:“誰要是掏手機偷拍,那就是侵犯隐私權著作權!要是敢發到網上,那就是罪加一等……”
程橙聽得笑出來:“沒事,随便吧,別折騰了。”
兩人一起看向柯嶼。
圍牆上趴再多人頭在他眼裏都是蘿蔔白菜,臉皮針刺般發麻,他克制着眼神不敢看攝影組,對唐琢“嗯”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有沒有下一章,不用刻意等,反正寫了明兒早上也能看到
——
斯坦尼康,可以理解為減震穩定器,穿戴式,拍長鏡頭不可或缺的東西
一般拍電影的穩定手段有搖臂和軌道,但不是所有空間都能施展開,另外還有就是三軸穩定器,電子雲臺,但這兩者有重量限制,
電影攝影機二三十斤都很正常,這些是帶不起來的。
斯坦尼康能給畫面-尤其是長鏡頭帶來更多空間上的故事感和鏡頭語言敘事上的可能性。
然後就是這個蠻難的,學得好甚至要去美國專門培訓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