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從市區回石頭村,柯嶼換了一條路。車子徑自往山坳裏開,将浩瀚的城市夜景甩在身後。
“住過這邊的悅榕莊嗎?”
山路上沒人沒車,沒聽到回應,他扭頭看了眼,商陸就着很暗的燈光翻閱劇本。他“喂”了一聲,“問你。”
商陸“嗯”一聲,翻到下一頁:“沒有,第一次來麗江。”
“不是吧?”
“真的。”商陸與他一問一答,連頭都沒擡,“我十四歲出國,對歐洲大陸比對內地熟。”又問,“怎麽,這邊的悅榕莊特別好?”
“沒有,是這裏這條路很漂亮。”
方向盤調轉,商陸只覺得一個頭暈目眩,窗外濃黑夜色翻轉,擋風玻璃驟然被璀璨燈火所覆蓋。
“這是——”
“悅榕莊旁邊,玉龍雪山景區外面,還沒下山,剛好可以看到一整個麗江的夜色。”柯嶼靠上椅背,娴熟地咬上一根煙,“之前也來這邊采過風,沒帶口罩,被粉絲追了半個古城,後來想散心了就來這邊。白天不行,白天下景區的車多,只有晚上才夠安靜。”
燦爛、熱烈、但靜谧。頭頂銀河倒懸,天際夜幕如絲絨,前方燈海星雲,他停在這裏,像世界的旁觀者。
“當明星有時候跟囚犯也差不多,出門不敢露臉,人多的地方不能去,逛街只敢去國外或者奢侈品店,我第一次進高原,雖然只是兩千多的海拔但還是呼吸不過來,跑的時候感覺自己快死了,一想到明天頭條可能是柯嶼在高原因粉絲追逐而猝死,就覺得好笑,跑着跑着就笑起來,更喘不上氣了。”
商陸放下劇本:“後來呢?”
“後來我就停下來跟她們說,別追了姑娘們,行行好,饒我一條命行嗎。”
商陸笑出聲。
柯嶼支着腮抿一口煙:“然後我就被扣在星巴克簽了兩小時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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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靜地看着前方,燈火映在他的眸底,一條筆直公路延伸至城市中央,“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就停在這條路的中間,不近不遠的距離,我看得見熱鬧,但熱鬧看不見我。”
商陸沒有接話,兩人只是默契地安靜着。過了會兒柯嶼回頭,發現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微蜷的手掌裏還捏着劇本一角。他撚滅煙,升上車窗,又打低空調風速。
商陸的呼吸綿長穩定,橘綠之泉的留香時間短,還剩下一個淡淡尾韻。柯嶼轉過身,搭着二郎腿,右手支着腮。天然上翹的唇形帶點笑意,他看了會兒,伸出手刮了下商陸的鼻子:“喂,真睡着了?”
真睡着了,英挺的側臉毫無波瀾,只是條件反射地蹙起了眉間。
柯嶼擡手幫他撫平,輕柔而慵懶,微斂的眼睛裏目光柔和。
商陸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椅背被放倒,身上披着外套,玻璃窗留了一線,風清爽地吹入。起身一看,柯嶼斜坐在引擎蓋上,指間夾着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幾支煙。他雖然點煙勤快,但抽得不勤,一根煙大半被風給抽了,自己只想起來的時候才抿一口。
他其實很高,一米八三的身型就算是在娛樂圈也很夠看,被黑色羊絨衫包裹的身體寬肩窄腰胸背筆挺,雖然看着瘦但并不單薄。商陸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意識到他的外套在自己身上。擡腕看表,晚上十點五十。
被冷風沁得僵硬的脊背驟然落入溫暖,柯嶼一愣,疑心自己是被人抱住。
不是。
是商陸把外套給他披了上去,“怎麽不在車裏等?”
“你說夢話。”
“?”
“說柯老師別走,我是你的粉絲,我好喜歡你。”
“放屁。”
柯嶼笑了一聲,“騙你的,車裏太悶了。你在車上倒是不認床?我看今晚不如就在車裏睡吧。”
煙被他帶上車撚滅,車子重新啓動,液晶屏上時間亮起,商陸問:“這麽晚了,怎麽不早點叫我?”
“看你難得睡着。”又吩咐道:“等進村後你來開,如果被劇組人看到了,就說我高反,你帶我去醫院了,明白嗎?”
“至于嗎?”
“至于,”柯嶼笑了笑,“誰讓你長得帥。”
進了村換了駕駛,開得慢,果然在路口碰到抽煙散心的攝影組,蔡司“嚯”一聲,“您二位出去轉啦?”重音放在“您”字上,聽着調侃。
柯嶼閉着眼沒搭理,商陸不冷不熱地說:“柯老師高反,沒人在,我送他去醫院了。”
“沒人在”三個字可徹底驚擾了老杜,他大小挂着一制片主任的頭銜,整個劇組大大小小的雜事都歸他安排,要是柯嶼真病了,他可能會被撕了。柯嶼一口熱茶還沒下肚,老杜的聲音老遠從院外開始傳入:“柯老師?柯老師——哎喲,聽老蔡說您身體不舒服了?”他人矮,腳步掄得飛快,夜底下只見他一溜煙地趟進院子,腰躬着,兩手往前伸着,好像随時準備接住柯嶼這位林妹妹。
進院心,擡眸一看,哎人呢?
柯嶼憑欄而立,又悠悠喝了口茶才出聲:“這裏。”
老杜擡頭一望,聲音順着風送上去:“您怎麽樣?”
“還可以。”柯嶼抿起唇角:“別緊張,麗江人民醫院的急診科護士挺漂亮的。”
老杜哭笑不得:“有事您千萬吱一聲,您要有個三長兩短,別說老唐得殺了我,你們湯總也不會饒了我。”
他嗓門大,三兩句把唐琢也給招了出來,笑着回喊:“我用不着,湯總肯定比我先動手。”
商陸在房間裏沒出來。窗簾仍沒攏,他搬了劇組的電腦,正繼續看回放。聽到對話,握着鼠标的手停頓了下來。
柯嶼眯起眼,雲淡風輕地問:“這裏面還有湯總的事呢?”
老杜什麽人精,馬上察覺到這無聲無息的不悅,“嘿嘿”一聲,“沒有沒有,您辰野一哥,出問題了他不得找我算賬?下麗江前特意給我打電話,讓我務必仔細照顧好您。”
柯嶼背轉過神,留給老杜一個慵懶的背影,聲音淡漠:“我沒事,你早點休息吧。”
商陸是臨時編外人員,幹完活兒得把設備還回去。他抱起電腦,沿着院子後的近路抄到攝影組的院子裏。牽着藤蔓的牆角下,三五顆煙頭亮着紅星。
“你仔細着點吧,人湯野的寶貝,風把臉吹糙了都能找你算賬。”戲谑的聲音,聽着像蔡司。
“誰知道呢,問我柯老師在劇組跟誰走得近,讓我盯着點,別讓亂嚼。”老杜搖搖頭,“我尋思這也沒誰跟他出雙入對的啊。”
“套你話呢。”另一個人說。
“上次柯老師跟謝淼淼那床戲,姓湯的就在旁邊,哎喲——要了我的命了,那臉黑的,弄得我跟張副導氣都不敢出。”
幾個人都笑起來。商陸穿過院門,腳步聲加重,神色如常地經過,仿佛剛來的樣子。蔡司把煙頭扔下:“看完了?”
商陸點點頭。
“讓你看回放是為你好,光虛沒虛焦這一點就夠你學的。”
“好。”
老杜叫住他:“柯老師沒事吧?”商陸搖頭,他猶不放心地追問一句:“真沒事?”
“沒事。”
老杜拍拍他肩膀:“行了回去吧。”
幾個人還在聊,看上去并不避諱——不是不避諱他,而是不避諱湯野和柯嶼的暧昧關系。
仿佛是人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別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劇組壓根就沒有牆。柯嶼大晚上去醫院看急診的消息,只一晚上功夫就全劇組都知道了。商陸早就去了片場,沒等吩咐就架起了設備。老傅要管燈光和攝影兩組,抽空瞄他兩眼,很滿意,提點兩句無關緊要的,想起什麽,湊近了悄聲問:“昨晚上你送柯嶼去醫院了?”
商陸點頭,知道他還有下文,便等着。
老傅左右看看,攬着他的肩膀低聲:“離他遠點,別靠太近。”
商陸不動聲色地問:“為什麽?”
“小孩子別問這麽多,你踏實記着就行。”
要說起來還是盛果兒最受驚吓。她昨晚上睡得早,早餐時才聽說這麽一回事,吓得粥勺都哐當掉了:“哥我不是提前半個月就讓你吃紅景天了嗎!”
柯嶼沖她招招手,小姑娘附耳過來,聽到她老板說:“不是高反,是缺氧。”
“什麽缺氧?”盛果兒臉色一變,“別是肺水腫了吧!”
柯嶼托着下巴,仗着沒別人胡言亂語:“被你的心動男嘉賓帥到缺氧。”
“我靠——”盛果兒嘴一閉手一捂,“我不心動,老板您先!”
柯嶼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轉過話題:“來這裏之前,湯野有沒有找過你?”
“找……找過。”
“劇組是不是有人盯着我?”
“嗯。”盛果兒拉過椅子坐下:“之前你不是總看郵件嗎,他問我你總看手機,是不是談戀愛了。”
柯嶼冷冷抿出一撇笑,沒說話。
“我沒有亂說,我說沒有,你是看笑話推送……說是沈醫生讓這麽幹的。”盛果兒底氣不足地瞄他,“湯總他……”
柯嶼沒回答,沉吟着,平靜地說:“如果湯野問起商陸,你知道該怎麽說。”
盛果兒先應了下來,才後知後覺地問:“他問商陸幹嘛?你們也不熟,要是長得帥的漂亮的都問,那也問不過來……”
柯嶼端起茶盞的手一頓,雲淡風輕地笑:“你說呢?”
“我說……”盛果兒嗫嚅着,心想這我哪能說得好?我說他是你一號心動男嘉賓你也不能承認啊。
“我挺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