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酒店的隐私做得很好， 厚重的窗簾幾乎遮擋住了所有的光線，關上燈以後，整個房間就仿佛陷入了無人的境地。
陸繁葉早早定好了明早的鬧鐘， 卻翻來覆去怎麽也沒睡着。
明天一早就有她的戲， 不巧，是跟白瑩瑩為數不多的對手戲。
還是戲份很重要的一場。
又躺了大約一小時， 不僅絲毫沒有培養出困意，反而越躺越清醒，這失眠來得挺突然。
終于， 躺得她心煩氣躁了，她開了小夜燈摸起手機， 一看時間，淩晨一點了。
手指習慣性的先劃開了微信。
沒有未讀信息。
最上面的依然是她的小徒弟， 然而最後一條信息也停留在晚上吃飯的時候讓她拿簽名照那會兒。
回來得太晚了，也沒有什麽心情， 陸繁葉簡單洗洗就躺進了被窩，簽名照也沒來得及給傅可可， 現在還躺在她的包裏。
陸繁葉的包就放在床頭，她一模， 打開磁扣， 溫止的簽名就放在貼身的夾層裏。
她拿了出來， 頭頂的小夜燈散發着柔和溫暖的光， 清清淡淡地籠罩着簽名卡上的字， 筆畫棱角勾畫鋪上了一層溫柔， 很容易讓人想到他注視着你時的目光。
這個簽名她看過無數次，凡是有溫止代言的産品上，都會有這個簽名。
但是這個字跡對于她來說卻是陌生的。
藝人的簽名似乎都是這樣， 由經紀公司精心設計的簽名，一筆寫下來很難分辨出字是什麽，好像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畫什麽一筆畫。
可是溫止的字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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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止的字端端正正，仿佛是從字帖上拓下來，溫柔幹淨得就像他澄澈的眼睛，濃烈絢爛的世界裏，他清淡得就像一抹水墨，連落在眼睫上的發絲都溫柔得恰到好處。
她曾經特意學溫止的字跡，卻很難學，學了很久才學到個六七分，終于有一天撂筆不學了，繼續寫自己的狂草。
溫止把筆撿回來，卻沒有遞給她，而是捏在自己手中，說：“你這麽毛毛躁躁的，怎麽寫得好。”
她別過臉不去看他。
溫止也沒說話，低頭挪過她面前的紙，落筆穩穩寫下幾個字。
他寫字的動作也極其好看，輕盈流暢，就像翩飛的碟翼，幾番落點就寫下了她的名字。
筆畫末尾還沁着未幹的墨跡，一筆一畫端正溫柔，對于自己的名字，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溫止寫下的這三個字，卻好像有了生命一樣，吸引着她的目光無法挪開。
他繼續說：“你寫寫看。”
開口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幹涸，“……寫什麽？”
“我寫了你的名字，你寫我的名字。”
他沒有看她，目光一直落在紙上，沉靜耐心地等着她寫字，她卻不知道為什麽脖子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樣，只看着面前的一寸白紙，不敢有半點餘光偏側。
她寫得很認真，很慢，想好好寫，尤其是跟溫止的字擺在一起，不想顯得太醜。
然而兩個字寫完，左右一對比，原本單獨看還覺得清秀的字跡顯得歪歪扭扭，連結構都沒那麽均勻對稱。
陸繁葉放棄了，再次撂筆。
并且轉頭瞪着溫止：“你以後不準寫這麽好看，聽到沒！”
溫止無辜地眨了眨眼，“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顯得我很醜知不知道！”
“繁葉姐姐不醜啊。”他眼睛彎彎一笑，本就漂亮的面孔瞬間溫柔得像是繁星月夜同時墜落，他每次這麽叫她，都多少帶點耍賴的意思。
尤其是他這樣一笑，不熟悉他的人必然會被他這麽乖巧漂亮的笑容和甜甜的稱呼給騙過了，可深知溫止性格的陸繁葉早在溫止面前上了無數次當，當然不會再吃這一套。
陸繁葉再次瞪他，“就是不行！”
“行。”
“不行！”
“我的‘行’是答應你上一句‘就是不行’，既然你覺得不能答應的話，那我……”
“溫止！！你是不是不想混啦！ 彼忍了很久的小拳拳終于錘在了溫止腦袋上。
夜燈朦胧模糊的光照在溫止的簽名上。
陸繁葉看了許久，起身找出紙和筆，停頓許久，終于落筆。
寫的卻是普通的字跡。
後來她練了很久，終于學得了溫止幾分精髓，連溫芥都說她寫得很像，不仔細看很難分辨。
她寫得很認真，很慢很慢，就像在努力回憶過去他是怎樣寫下一筆一畫時一樣。
燈光下，她寫下的“溫止”兩個字端端正正落在紙上，不仔細看，就好像曾經的溫止寫下的名字一樣，那時候一切都還好，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瞪他，吼他，他還是會對她溫溫柔柔的微笑。
可是她沒法當做這八年的分離不存在。
八年前溫止一聲不吭告別的時候，除了傷心，更多的是憤怒和不解，想不明白溫止突然發了什麽神經，毫無預兆地斬斷了所有聯系，甚至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她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連個理由都沒有。
這八年裏，她想過無數種可能，替溫止想了無數個理由，是不是自己以前太欺負他了，是不是自己太暴躁了終于惹他煩了，是不是無意中做了什麽讓他失望的事。
是不是一開始就是自己自作多情，其實他們本就不是多麽熟，所以想斷就斷。
傷心過。
憤怒過。
迷茫過。
最後，時間模糊了太多太多，她幾乎忘記了曾經的一切，卻又在想起溫止的時候，細碎的記憶像沙礫一樣不斷從沙漏洩下，無處可遁，想起他笑起來時漂亮的眼睛，想起他的溫柔和耐心，想起他人精似的冷靜缜密，還有……至今無法想通的，為什麽不說再見。
陸繁葉再次提起筆。
頓了頓，沒再寫自己的名字，而是拿過手旁放着的簽名。
花哨陌生的簽名，她在被溫止鋪天蓋地覆蓋的代言産品裏見過無數次，卻從來沒有模仿過一次。
就像那時候第一次模仿溫止的字時一樣，她沒寫一點就擡頭看一眼溫止的自己，最後勾畫而成溫止的簽名，依然學不出幾分相似。
手機屏幕忽然一亮。
是微信信息。
同時看見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
……居然已經将近兩點了，距離起床時間只有五個小時，她再不睡就真的沒機會了。
陸繁葉把剛剛寫字的紙随手一揉，扔進了垃圾桶裏。
拿起手機又躺回了床上，這才劃開鎖屏，本來潛意識裏以為會是小徒弟，可是一打開才發現……是溫止。
請求添加好友。
陸繁葉盯着看了兩秒，本來失眠清醒着根本睡不着，這一折騰反而有了些困意，想趁着困勁趕緊睡，盯着請求看了一會兒，陸繁葉胡亂點了個同意。
手機往枕頭下面一塞，也不管微信上還有什麽回應，啪的一聲關了燈就開始培養睡意。
這一次入睡得很快，睡得也很安穩，沒有再翻來覆去失眠，稍微一會兒才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早上差點睡過頭，幸好還有傅可可在，即使把她敲醒，匆匆忙忙收拾去了片場。
好在沒有遲到。
來得稍微晚了些，片場裏已經在忙碌了，工作人員來來回回穿插在片場。
第一場戲就是陸繁葉的戲，對手戲的還是白瑩瑩，……和溫止，陸繁葉手機都沒來得及看，起床後就忙着收拾來片場，到了片場又匆匆往化妝間去。
一路上急急忙忙，差點不小心跟人撞上。
陸繁葉跟人道了歉，對方也沒被真的撞到，擺擺手說了聲沒事，繼續往前走，嘴上繼續着沒交代完的事，“溫老師，你看這邊的燈光……”
随着腳步走遠，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
可開頭那個溫老師，如雷般清晰灌進耳朵，她聽得一清二楚，也清楚意識到溫止就在這附近，她冒冒失失的模樣又被他撞了正着。
腦海中同時想起昨天晚上電梯門合上以前，她嘻嘻笑着得意洋洋展示着自己删掉了他的微信，而他只是沉靜地看着她，濃郁的眼睛裏是淺淡的笑，跟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還有他曾經撿起她丢掉的筆，淡淡說着，你這麽毛毛躁躁的，怎麽寫得好。
傅可可拉着她一個勁萬千沖，幾步就跑到了化妝間。
喘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呼吸，這才推開了門。
化妝間裏還在忙碌，白瑩瑩正坐在自己椅子上，她的妝容差不多了，戲服也換好了，化妝老師在給她做最後的調整。
聽到開門的聲音，她眼皮斜斜睨了過來，半個眼神看到是她和傅可可，又翻了回去，沒有任何波瀾，冷淡到極致。
自從那天在樓下想陷害她不成，白瑩瑩就沒再給過她好臉色，連端着的女神臉都懶得給一個了。
同劇組的女演員裏有一個跟陸繁葉玩得比較好的，曾私底下悄悄問過她，她是不是得罪白瑩瑩了，以前白瑩瑩見了她笑得可溫柔了，微博上粉絲也說她特別喜歡照顧她這個後輩，怎麽現在連招呼都打得敷衍。
傅可可當時也在，回去以後，幸災樂禍地說，“那個假臉女人段數也不怎麽高嘛，這才多大點事，就繃不住了，我以為她還能再裝久一點。”
白瑩瑩繃不住了，陸繁葉卻繃得住。
陸繁葉一邊朝化妝間裏面走着，一邊笑得溫溫柔柔，“瑩瑩姐早上好。”
化妝間裏的人都在，雖然沒盯着看，但大大小小的動靜都注意得到，白瑩瑩靜了半秒，擡擡嘴皮回應了一聲，“早上好。”
陸繁葉沒有察覺她的冷淡似的，坐了過來等着化妝的時間，依然跟白瑩瑩親切地聊天，“瑩瑩姐，你今天的妝容真好看，好擔心等會兒會被瑩瑩姐壓得毫無亮點啊。”
別人可能沒聽出來其中的刺，白瑩瑩自打得知陸繁葉也拿到了林堂語的角色，還是個戲份壓她不少的重要角色，本就敏感得不行。進組以來，陸繁葉的表現極好，遠超出一個新人該有的水平，不只是林堂語，劇組裏資歷老一點的演員明裏暗裏都少不了對她的贊揚。
這會兒說什麽擔心被她壓，這不是擺明了嘲諷她沒這本事嗎？
白瑩瑩又沉默了一秒，掩在袖子下的指甲在手指上掐下一道指痕，笑得也很淡，“好好發揮。”
“嗯，謝謝瑩瑩姐，那我先去換戲服了。”
進了更衣室，傅可可幫忙換着戲服，小聲說着：“繁葉姐，幹嘛還要搭理那個假女人。”
陸繁葉心情好極了，“等會兒跟她對戲，讓她多NG幾場。”
傅可可恍然大悟，“想不到繁葉姐居然要反擊了，明明之前你一直勸我多忍讓，不要惹那個假臉女人不高興，這次怎麽突然硬氣了？”
陸繁葉沉悶了一會兒，許久才吐出來一句，“我不知道。”
“啊？”
腦海中揮之不去是昨晚的路燈和晚風，八年前的分別以來，再也沒有像昨晚那樣面對面說那麽多的話，喜悅和混亂一起壓抑着讓人喘不過氣來，陸繁葉又道：“心情不好，總得找點開心的事做吧。”
從來沒有人可以欺負到她頭上。
溫止她沒轍，一個白瑩瑩她還能沒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