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已經入夜, 這一條街亮着千燈萬盞。
夜間的影視城是相對安靜的,游客在日落時就散去了,只剩下住在裏面拍戲的劇組和大批常駐的群演。
車停在路邊, 身後有家小吃攤正熱鬧, 一下車就聞到了混在空氣中的食物香味,混在夏天微熱的空氣裏。
陸繁葉下了車, 站在車窗前,仍然是笑着,“溫老師, 你們先回去吧,這裏離酒店也不遠了, 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說完,她擡起腳轉身往身後的馬路對面走去。
腳步走得幹淨利落, 迎面吹來的夜風拂過臉側,将散在耳邊的頭發吹到腦後的空中, 像是一條條捆綁着記憶的絲線,讓她感到胸口窒息。
耳邊夜風不止, 像是身後跟着龐大的野獸,随時會将她吞沒, 所以她只能加快腳步逃離, 逃到可以喘息的地方去。
第一次見到溫止過敏的時候, 是他的生日。
那不是什麽常用的食材, 大多數時候都是作為點綴或者調味才會在菜裏放上一點, 可也就是那麽一點, 溫止快快樂樂唱完了生日歌,又吹了蠟燭,切了蛋糕, 熱鬧了一晚上,十二點還沒過,溫止的皮膚開始泛紅,可他毫不知覺,甚至沒有覺得癢。
在陸繁葉驚慌聲中,他迷茫地摸了摸脖子,看到鏡子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溫止沒有太強烈的過敏反應,本以為過一晚就會自己消散,到了後半夜時,溫止開始發熱,他暈暈乎乎地敲了陸繁葉房間的門,漂亮的黑色眼瞳茫然又無措,他軟軟地說,“繁葉姐姐,我好像有點不舒服。”
溫止的皮膚總是比她涼許多,可她穿鞋準備去樓下叫人的時候,溫止忽然拽住她的手腕,溫度卻不同尋常的熱。
他拉住她的手,卻一言不發,只是黑亮的眼睛看起來可憐極了。
“溫止,我下去叫人送你去醫院,或者聯系宋醫生。”她語氣放軟,像是哄小孩。
“嗯。”
他答應得乖乖巧巧,松了手。
Advertisement
很難得見到溫止露出軟弱的一面,他總是笑得溫柔,可他的笑容更像是一塊面具,沒有什麽可以真正讓他觸動,而溫止的這一眼,像極了害怕被扔在家裏的小奶貓。
小白每天早上嚷嚷着叫她起床陪它玩的時候,就是這個眼神。
那一晚溫止都在醫院裏躺着打點滴,本就白皙的皮膚近乎蒼白,黑色柔軟的發絲散亂在他蒼白的臉上,黑白分明映着一團團紅印,紅得觸目驚心。
可他很乖,沒有說過自己有多難受,安靜得就像一只溫順的貓,好在天還沒亮時,紅暈就都消了。
從此以後她就記住了,溫止吃的菜不能加那種配料,不過只有一些特殊的菜色才會加這種配料,所以也沒有再遇到過溫止過敏。
今晚的飯桌上也不知道是哪道菜,希望真如溫止所說……量不多。
陸繁葉走得很快,幾步就直奔街道對面的藥店。
相較于對面的小吃攤的熱鬧,藥店這邊冷清且安靜,只有幾家便利店裏有幾個人走動着,藥店裏的燈光開得亮堂刺白。
陸繁葉進去後直截了當地說了藥名,好在這家藥店不小,店員一聽名字就知道是什麽,起身去櫃臺給她拿藥。
當時溫止深夜去了醫院,醫生給挂了點滴,又開了些藥,說以後過敏症狀沒這麽嚴重的時候可以吃這種藥,睡一覺就會好。
藥名很複雜,甚至有字她不認識,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記了下來。
藥店頭頂的燈光白得刺眼,陸繁葉低着頭看着玻璃櫃裏擺放的藥,等着店員去找了藥過來結賬,玻璃櫃面上倒映着淺淺的身影。
她很瘦,長發如海藻一般生機,溫順地垂在腦後。
她總是在說,溫止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
其實她也早已不是從前的樣子。
那時候她總是随手一紮着馬尾,後來嫌麻煩幹脆剪短了頭發,神經大條,直來直去,脾氣暴躁,要是聽見有人說自己的不好,她總是克制不住沖過去拎起領子捏好拳頭。
她性格太直,遠不如現在這般懂得人情世故,所以幾乎沒有朋友,唯一的一個朋友,也在後來親自給那幾個打算找她麻煩的混混指了路。
而那天的結果,是溫止帶着家裏的一隊保镖來救了她,他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來,眉眼發梢都熟悉而溫柔,可那群混混都吓破了膽。
在場的人慌亂起來,有求饒的,也有想逃的,都被保镖們摁住動彈不得。
而溫止只顧着盯着她膝蓋上的傷口,長睫垂下,如同黑羽一般,漂亮得如同面具般溫柔無瑕的臉一寸寸冷了下來,卻仍然用澄澈的眼睛望着她,聲音也因為很輕而顯得溫柔好聽,問的是在場的人:“誰推的?”
三個字的問句柔得像是碎在手心的繁星,在場的人卻都害怕得往後縮了縮。
後來,溫芥問她,你真的沒想明白,到底是你在保護溫止,還是溫止在保護你嗎?
胸口悶得透不過去來。
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如今的溫止一切都好,再也沒必要拉着她這個還在黑夜裏奮力奔跑的人,沒必要再管她的閑事,沒必要再多看她一眼。
就像那天在劇組樓前,白瑩瑩抓着她的手往後倒去,準備借她的手讓人以為是她推倒了白瑩瑩,他也看着,目光遙遠而沉靜,跟在場的其他人一樣,只是平靜地看着一切。
平靜得沒有一絲偏愛。
他的态度很明顯,時隔多年的重逢似乎并沒有讓他有多餘的觸動。
她以前總是吐槽溫止沒有人情味,對誰都一樣客氣禮貌,可終于,她也終于變成了他眼裏的平庸,成為了客氣禮貌的一員。
本來,她也沒指望跟溫止和好如初。
當初他一聲不吭删掉了所有聯系方式,她氣了很久,每天都氣得恨不得把溫止抓到面前來揍一頓。
時間消磨掉了太多,她甚至已經沒有打算問問他為什麽。
可是擡頭看到他白皙的側臉和脖子上蔓延着刺眼的紅暈,封閉的記憶如同潮水湧來。
一路上迎面的夜風吹得人格外清醒,她才發現,她根本無法做到對溫止無動于衷。
“就是這些。”
店員把藥遞到她的面前。
陸繁葉掃了碼,拎着一袋子藥轉身出門。
店員收好款後又坐下繼續玩着手機打發時間。
“陸小姐。”
剛剛邁出藥店門,身側一道聲音傳來。
陸繁葉聞聲側頭看過去,夜風溫柔,店內刺白的燈光洩露灑在了門前,溫止站在清冷的白色燈光裏,如同披了一夜星輝,溫柔而陌生。
四目相對,溫止微微笑了一下,向她走近,到了她面前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藥上:“是給我買的嗎?”
陸繁葉心裏悶着火氣和壓抑,溫止來得正好。
她把藥一把掼進他懷裏,“你知道就好,怎麽吃你也知道,我先走了。”
腳步一刻也沒停,轉身就走。
“繁葉姐姐。”
身後再次傳來溫止的聲音,卻換了個稱呼,在曾經沒有隔閡的時候,他笑眼溫柔,一聲又一聲這樣叫着。
陸繁葉腳下慢了一拍,複又提起腳步,沒有要停下來的打算。
随即身後有身影靠近,接着溫止的手摁在她的腦袋上,他輕笑着說:“繁葉姐姐,方向錯了,酒店在我這邊的方向。”
陸繁葉肉眼可見地僵硬不動了,溫止揉着她的腦袋将她轉過來面對自己,再次四目相對,陸繁葉沉默一秒,而後冷淡地将他的手從自己頭頂拂開。
擡眼,冷靜地說:“溫老師,你怎麽會在這裏?”
“過敏了,下車買點藥。”他的語氣很自然,答得理所當然。
“買個藥而已,這種小事怎麽不讓你助理來買?”
“藥名太複雜,我怕他會買錯。”
依然合情合理。
“所以你就自己來?”
“嗯,趙老師在車上,曉成要先送趙老師回去休息。”
一切都合情合理。
可是一切都不合理。
陸繁葉目光落在溫止懷中的藥上,目光再次上移,與溫止對視:“食物過敏,你助理都不知道?”
面對她質疑和審視的目光,溫止展開眉睫,聲音低而緩,“繁葉姐姐,只有你知道。”
清淡的笑在夜風裏溫柔得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他還是那個叫着繁葉姐姐撒嬌裝傻的搗蛋鬼,那時候她一聽到溫止這樣叫她,就知道,要麽是撒嬌有所圖,要麽是沒好事。
偏偏他長了一張漂亮無害的臉,他微微一笑,很難拒絕。
他不像她是個神經大條的人,他從來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他一開口叫她繁葉姐姐,她就會心軟。
從來都知道。
陸繁葉閉了閉眼,繞開他往酒店的方向走,“把藥拿回去給你助理看看,下次讓他注意。”
可是溫止沒打算放她走,但也沒攔着她。
她往前走,溫止就跟在身後,只隔着一步的距離,他卻喋喋不休,跟在身後像一只話唠附體的廣播機。
“繁葉姐姐,如果時間拖久了,是不是症狀會更嚴重?”
“到時候是不是吃藥也沒用了,只能去醫院?”
“繁葉姐姐,我會不會走着走着就走不動了?”
“繁葉姐姐。”
“我好像有點熱。”
陸繁葉停下腳步,轉身飛速摸了一把溫止的額頭,本來只是想揭穿這個小撒謊精的謊話,結果這一摸……好像是有一點熱。
她不确定,又摸了摸。
溫止彎着眼笑,任由她的爪子絲毫沒有顧忌地在他臉上粗魯地動作,漆黑的眼瞳只注視着她的臉,聲音低緩,“送我回去好不好。”
原本摸着他額頭的手啪的一聲順勢拍在了他腦門上。
那張令無數少女心動搖的漂亮臉孔,她似乎沒有憐惜的意思,并且臭着臉,“多大了你,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這本來是嘲諷他的話,溫止彎着眼笑得非常自然,“好。”
“好你個頭。”
再次一巴掌啪地拍在了溫止的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