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3
宮家兄妹從小無人照理,沒有發生一點意外是不可能的,撇開燒掉廚房之類的囧事不提,在宮安奈七歲的時候,其實被人綁架過。綁架的手法很不高明,不然怎麽會給宮安奈留下做記號的空隙。
宮佑樹邊點評邊搖頭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世道艱難吾輩休矣。
就這樣懷着複雜的心情走到河堤邊的破舊鐵屋旁邊,稚氣的童聲一下子拉回了宮佑樹神游天外的思緒。
“你那麽害怕,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別胡說!我哪裏害怕了?!”
“可是……”安奈似乎要辯解,但聲音慢慢微弱下來,“就算有答案,問題也沒有價值吧。”
這麽淡定,果然有我輩之風,如果沒有讓昨晚偶像劇的臺詞亂入就更好了。宮佑樹蹲在地上安靜的等待下文,他對妹妹的作法很感興趣。
“你不懂的。”男人煩躁的說。
“你不說我當然不懂啊。”
“不是這個意思啊!!”
“你真浮誇诶,一句話為什麽要假裝有那麽多層含義?”
男人頹喪的嘆了一口氣,“等你……”
“等我長大就會懂!”安奈快速的截下話頭,“這種開放式回答,我早就聽膩了。”
“那你問什麽啊!!”
宮佑樹為裏面的男人鞠了一把辛酸淚,宮安奈如今進入少兒好學期,恨不得一天寫出一本《十萬個為什麽》。
“我想喝牛奶。”沉默了一會,安奈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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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有什麽好喝的?”男人悵然的嘆氣,“我女兒就從來不喜歡。”
安奈同情的說,“那她一定長不高。”
“胡說!她比你高!!”
“哎呀,別激動嘛。”安奈問,“你有女兒?她人呢?怎麽不在這裏?”
“跟她媽媽回娘家了。”男人不耐煩的解答。
“哦,”安奈用更加同情的語調說,“我知道了,你是因為很寂寞才一直跟我說話吧?”
“明明是你一直在吵啊!!”
漂浮的白雲在天空中變幻形狀,日光透過樹影斑駁落在地上,随着微風光斑不斷移動。很多年以後宮佑樹的記憶中,依舊能随時回憶起妹妹認真的聲音,在晴朗的天幕下逐漸清晰。
“這陽光好溫暖。
“你不覺得幸福嗎?
“我覺得很幸福,遇到這麽好的天氣,還有一個陪我說話的人。”
浮雲與和風合奏,流水涓涓而過,波光粼粼的河面鋪上一層金黃。他聽到妹妹自言自語的呢喃,“你相信奇跡嗎?例如住在貧民窟的大叔鹹魚翻身變成精英人士叱咤風雲的那種?”
“這裏……”不是貧民窟。
“我相信。”
“……”
熾熱的混凝土冒出一陣熱氣,宮佑樹站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腿。他小心的避開地上的雜物,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很遠,再回頭的時候,簡陋的集裝屋在燦爛的陽光下模糊而溫馨。
像個象牙塔。
宮安奈在晚飯之前回到家,進門就歡快的跟哥哥說“我今天認識了一個有趣的人!”,宮佑樹拍了拍她的頭,沒有說話。
基本上在宮安奈眼裏,搬家的螞蟻也很有趣。
安奈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述那個失意的大叔,因為某些緣故,如今一個人自由的住在河邊,每天都有魚吃。說到這裏安奈擡起頭渴望的盯着哥哥。宮佑樹會意:“好,明天吃魚。”
第二天宮佑樹就見到了那個胡子拉碴的大叔,安奈去上課了,他帶着警察找到了集裝屋。男人沉默的被帶出來,瞥了他一眼,“我昨天看到你了,為什麽?”
宮佑樹不知道他想聽什麽答案,是為什麽昨天不舉報,還是為什麽要舉報?他搖頭在心底嘆息,其實這不是最絕的,剛剛他還給宮安奈的父親打了彙報電話。
我最讨厭有人拐走我妹妹了,宮佑樹心裏想,面上卻故作老成的擺出憂慮的表情,“我們非親非故,閣下的行為實在令人不安。”
男人的背影在制服的簇擁下格外佝偻,宮佑樹自認為不忍心看下去的別開頭,心底想的卻是如何跟安奈解釋大叔無故失蹤的事情。
于是乎,安奈剛剛放學回家,就看到哥哥在夕陽下的家門口徘徊不定的身影。
“哥哥?”
宮佑樹僵了一下,“今天放學很早啊。”
如果輕易讓他轉移話題,那就不是宮安奈了,“你在幹嘛?”
宮佑樹沉吟片刻,“天氣太好,情不自禁想吟詩一首。”
“……那有什麽成果?”
“膚淺,”宮佑樹教育妹妹,一邊做世外高人狀,微風恰如其分吹拂着深色發絲,在安奈看來有一種神經質的憂郁,“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
宮安奈:“……”
這句佛語境界太高,凡人宮安奈決定撇開這個談談現實問題,“你該不會是……”
宮佑樹咳了一聲,“閉嘴。”
“……出門沒帶鑰匙吧?”
宮佑樹:“……”
眼看哥哥以光速恢複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安奈就知道自己不幸言中。晚餐吃魚,宮佑樹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挑起話題。
“安奈,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公平的。”
“唔唔。”安奈胡亂的點點頭,繼續扒飯。
“所以有些人會遭遇一些不幸的事情。”
“……”敏銳的察覺到氣氛異常,安奈擡起頭看哥哥。
預備好的說教詞不知為什麽如鲠在喉,宮佑樹勉強笑了一下,“但最後都會解決的。”
“恩,我知道啊!”
不,你不知道。
不知道金融風暴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不知道時代的漩渦有多少前仆後繼的犧牲者,不知道一面之緣的失意人因為欠高利貸妻離子散。
你只知道,他每天可以吃魚很幸福,以及你的生活很幸福。
嘆了口氣,宮佑樹決定換一個方向教導,“我今天發現那個大叔離開了。”
“诶?為什麽?昨天的故事我還沒有說完!”
“他沒有義務給你講故事,也沒有義務留下來。”宮佑樹說,“安奈,在意別人沒有意義,他們都會離開的。”
宮安奈好奇的問,“包括哥哥嗎?”
宮佑樹沒有立刻回答,這個答案一拖再拖,直到七年之後才清晰呈現在安奈面前。
為了安全和轉移安奈的注意力雙重考慮,假期宮佑樹帶妹妹回了本家。本家人丁稀薄,常住人口只有宮爺爺和他養的兩條狗。看到眉目俊朗的孫子和粉嫩可愛的孫女,老人心情大好,品着茶望他們,突然提議,
“你們結婚吧。”
人老了,腦子難免不大好使,宮佑樹懶懶的擡眼,把視線從院中央的常青樹樹葉上移回來,“沒到年紀。”
“那就訂婚!”
“為什麽?”
“不為什麽!佳偶天成啊!”宮爺爺激動的把茶灑出來,“而且就算是阿黃和阿黑都訂婚了!”
阿黃和阿黑是沿街的兩條流浪犬,宮爺爺出于寂寞心理收養了它們,但沒想到,老人家已經寂寞到給兩條公狗舉辦訂婚禮的地步了。
正想着諷刺爺爺幾句,一直神游天外的安奈突然一口回絕,“我不要!”
還沒完全笑開的嘲諷意味僵在嘴角,宮佑樹哆哆嗦嗦端着茶,十分蕭瑟的望了妹妹一眼。他自認為是方圓百裏內最帥最有前途的男人,如果連他都看不上……誰趁她不注意拐走了他妹!
“為什麽?”宮爺爺提孫子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七歲的小安奈正襟危坐,一臉嚴肅:“我是個正常的女人。”
爺爺&哥哥:“……”不好意思,從你說出這句話開始你連正常這個詞都不沾邊了。
宮爺爺不甘心,“佑樹哪裏不好?深謀遠慮,運籌帷幄。”
宮安奈翻譯:“詭計多端。”
爺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安奈:“笑裏藏刀。”
爺爺:“極有主見,行事果斷。”
安奈:“自私獨.裁。”
爺爺:“品學兼優,善解人意。”
安奈略驚奇的瞥了他一樣:“這話你也說得出來?”
爺爺抽了抽嘴角,“額……雖然過了些,大體上還是不差的。”
宮佑樹:“……”
宮安奈:“總之,如果是他的話,我還不如抱塊鏡子結婚。”
宮佑樹正打算糾正一下妹妹的認知順便更新一下她的無知,嘆了口氣放下茶杯,手肘放在桌子上撐着下巴,等他就要開始長篇大論的時候,發現對面的妹妹正好完成了相同的一系列動作。
“……”×3.
那一刻他才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妹妹的成長全部來自于他,說是第二個宮佑樹也不為過。宮佑樹重新端起茶認命的放棄教育,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安奈,你剛剛是不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詭計多端、笑裏藏刀、自私獨.裁……宮佑樹看着妹妹凝固的表情搖搖頭,話何必說那麽絕呢?
夜深忽夢少年事。
十八歲的宮佑樹在黑暗中平靜的睜開眼睛,望着天花板沉思了片刻,發現自己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太暗了。
他想起年少時沒來得及跟安奈講的事情,這個世界的真實形态一直都由無邊的黑暗占據。……說不清為什麽突然想起來,這也不算什麽大事。
也許是因為安奈在病房裏說的那句話,“我有時候會突然記起小時候。”
她記起的是哪一幕呢?
是醫院門口他拍着她的腦袋說“哥哥最喜歡你了”,還是接她出院後說“這個世界一直那麽糟糕”?
又或者在更早一些,他騙她幫自己寫作業的時候說“假作真時真亦假”?還是阻止她做飯時說“莫教吹落隴頭花”?
還有呢?
太多了,想不起來。
宮佑樹擡手捂住眼睛。他曾經想把安奈變成第二個他,所以連被最親近的人背叛這件事也原封不動的照搬在她身上……只可惜,他最後失敗了。
或許從宮安奈的父親找到神奈川的幸村精市,讓他幫忙照顧女兒開始,敗局已定。
他們是天生會發光的人啊。
在安奈和柳生比呂士冷戰的時候,宮佑樹承認他存有看好戲的成分,之所以把千秋優衣弄走,也只是想看看在沒有對手的棋局裏,妹妹會交出一份怎麽樣的答卷。
他不擔心安奈,因為他相信如今安奈已經可以随意舍棄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
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安奈說她忘記了很多東西,包括十四歲的昏天暗地,包括朋友的背叛,柳生的試探……但是,她卻還記得失憶前幾個小時的事情。
不然她怎麽會如此致力于拆散他們的父母。
母親在上星期移居美國,宮佑樹隐約知道她跟宮父有過幾次不愉快的争吵,最後不歡而散。宮佑樹的母親和宮安奈的父親,必定是一個太過漫長曲折的故事,可惜他不是有耐心聽故事的人。他要的,只是一切順意。
他根本不相信安奈失憶了,她看他時,眉目間不自然的疏離和防備騙得了別人,但最了解她的宮佑樹無法忽視。
但是,謝謝你給了一個這麽好的借口。
否則大千世界,竟寂寞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