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嫉妒是一種軟弱的傲慢。——培根
千秋優衣從教室裏出來,燥熱的空氣讓她忍不住皺眉,因為發燒的緣故,她感覺身體有些輕飄飄的。
沒走幾步,就看到學姐的身影。
學姐是上一任幸村精市後援團團長,跟她交情不錯,但也僅止步于這個階段,千秋優衣在大多數人眼中都只是個不錯的人而已。不好不壞,不突出也不特別。
“生病了?”學姐問她。
“恩,打算回家休息。”
“不是要參賽嗎?畫展比賽什麽的。”
“朋友幫我送去了。”
說到這裏,學姐頓了頓,轉移話題,“知道我為什麽讓你成為接班人嗎?”
“恩?”
“我啊,看到了你跟柳生君表白的場面哦。”
千秋優衣不是沒有喜歡過異性,只是對柳生的感覺尤為強烈,強烈到沒有情書和巧克力,只是看到他從網球部走出來的身影,就忍不住攔下表白。意料之中的被拒絕了。
已經忘記他是怎麽說的了,大概是學業為重之類的話,跟他拒絕其他女生一樣的說辭。
優衣嘆氣,“所以學姐才讓我當團長的麽?因為我不會喜歡上幸村君。”
“對啊。”學姐笑了笑,“真是不甘心,他們那麽傲慢又難以接近,原以為不會有人能跟他們混熟呢。”
優衣明白她指的是宮安奈,虛弱的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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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大概就是物以類聚吧,”學姐說,“你的那個朋友,似乎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诶?”
“我也說不清為什麽,就是有這種感覺。”
千秋優衣在心底說,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嘴上卻回答,“安奈很可愛。”
“可愛什麽的,要看在誰心底吧。”學姐哂笑,“在柳生君眼裏,一定很可愛。”
優衣的微笑僵了僵。
發燒的熱度一下子湧上來,夏日的蟬鳴聲令人煩躁,告別學姐走出校門,說不清楚為什麽,她跟着安奈向游泳池的方向走去。
後來她想這真的是活該。
安奈第一次提出幫人跑腿的請求,大概是柳生他們辛苦教導的結果,就這樣被她輕輕一推,前功盡棄。安奈剛剛對她敞開一點點的心門,也在眼前忽地關閉,濺起一陣水花。
錯誤一旦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在醫院,柳生其實沒有答應她任何事情,之所以會說幫忙照顧也只是為了攔住媽媽的說辭而已。
可惜在她刻意營造的假象中,安奈沒有選擇相信他。安奈太驕傲了,明明可以承受背叛卻不原諒;柳生也太驕傲,這種刻意荒謬的解釋,因為安奈的态度他連開口的興致都沒有。
在當事人的沉默中,事情就這樣不愠不火的進行了幾天。
直到那一天。
千秋優衣的生活很普通,家庭成員也只有爸爸媽媽弟弟,雖然有輕微重男輕女的現象,但總的來說還是很溫馨的一家。那天回到家,她卻看到家具被貼上銀行的封條。
原以為金融風暴在他們家只是菜價漲了的問題,沒想到年過中旬的父親會突然被調職,到遙遠的北海道做冷板凳。
千秋優衣找到柳生,“柳生君,可以陪我拍一組照片嗎?”
柳生比呂士只是靜靜的看着她,跟那天在病房一樣,這是他拒絕一個人的前兆。千秋優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要辍學了,家裏經濟出現困難,我可能要去打工供弟弟上學。”
夕陽中,少年的目光依舊很平靜。
“我只是想留一個紀念而已。”千秋優衣懇求道。
她承認她是故意的,故意用暧昧的态度讓流言愈演愈烈,故意找一家婚紗店來拍照,故意被安奈看到。然而在她費心搭建的舞臺中,唯一的觀衆卻毫不在意,而另一個主演的眼角眉梢都在說,快點結束吧。
她說不清自己到底在幹什麽。安奈看着她時,報複的快感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壓抑,快要把她淹沒。
柳生比呂士分明看到了這一切,她相信他能看出她的小陰謀,但是在看到母親蒼白的頭發後,少年只是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裏。
到頭來,還有沒有留下所謂的紀念。
後來她去跟柳生道歉,那時安奈已經去了冰帝做交換生,柳生的心情不是很好。在她解釋了一大堆之後,柳生從案首中擡頭,銳利的眼眸直視她,“千秋同學,不要再說下去了。”
不要再說下去了。
你心裏想的那些,我早就看透了。
柳生比呂士不愧被稱為紳士,就算看透了女生心裏的陰暗和龌龊,也不會直白的指出來。或許他只是不想徒增尴尬。就連偶爾在留言四竄的時候她得意忘形地說“好歹我也是你的未婚妻”,柳生也只涼涼的回答千秋同學我們還沒有訂婚。
千秋優衣究竟是喜歡柳生比呂士,還是嫉妒宮安奈。或者越是嫉妒後者,越認為自己喜歡前者。
柳生比呂士就像每個少女心中都會出現的夢想,可當她隔着玻璃窗跟馬路上的安奈遙遙相望時,才突然發現,在追逐那個夢想的途中用盡太多心機,她早就筋疲力盡。
疲憊到連維持下去的念頭也不曾出現。
柳生大概早就看透了這一點,他總是比同齡人成熟理智,好像在成長的道路上遠遠地甩開他們一截。所以悲憫,所以同情,所以拒絕的時候毫不拖泥帶水,所以不願說傷人的話語。
千秋優衣突然很想找到那個學姐,告訴她,其實這群優秀的少年不高傲,他們不外露的內心比任何人都要溫暖。
從學生會辦公室出來,恰巧碰上了開學第一天就遇到的風紀委員,那個被安奈和幸村解救的女生,片倉朋和的妹妹。
“千秋同學,又去找會長嗎?”
不知道怎麽回答,優衣笑了笑,“……你好,片倉同學。”
“诶?”女生搖了搖手指,“我不姓片倉哦,我是片倉朋和的表妹啦。”
優衣尴尬的說抱歉。
“沒關系,你是安奈的朋友吧?”女生大度的揮手,“真是跟她一樣粗線條啊。”
優衣突然很想告訴她,開學那天安奈之所以會救她,不過是因為當時積怨已久的片倉朋和而已。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認識安奈嗎?”
真虛僞啊。
優衣在心底嘲笑自己。
“恩恩,她救過我一次哦。真是超級勇敢的!”
“……她也許是因為認識你才救你的吧。”
“怎麽可能?”女生又搖了搖手指,“那天我被圍攻的時候,明明是背對着她的呀!”
千秋優衣突然一愣,安奈又對她說謊了……或者說,她其實根本一點都不了解安奈。她之前在哪裏讀書,家住在哪裏……這些,全部都不清楚啊。為什麽這樣的自己,會一直堅定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呢。
為什麽。
不知道是怎麽樣回到班裏,剛剛進門就聽到有女生在哀嚎,“啊安奈怎麽還不回來啊!!我又買錯便當了!!”
千秋優衣一哂,無名火湧上,“你就是這樣利用朋友的嗎?”
幾乎半個班的人都豎起防備的眼光來看她,那個女生冷哼一聲,“我再怎麽樣糟糕也比某人強吧。”
你得意什麽?宮安奈說不定根本就沒有記住你的名字。
千秋優衣在心裏嘲諷,
“話不是這樣說吧?”有打抱不平的女生出來說話,“畢竟以前我們也把你當朋友看待。”
“幸好你們現在沒這麽做,我可不想落得被利用的地步。”她不知為什麽自己會變得那麽刻薄。
“千秋優衣你別太過分了!”女生指着她,“你都不想想為什麽安奈會願意交換便當嗎?”
另一個女生接着說,“源子對芹菜過敏你知道嗎?說什麽朋友,還總是抱怨安奈沒心沒肺,可是她至少記得這件事情!”
她想起曾經指責安奈沒心沒肺,後者卻只是自嘲的加上了一句“也沒有煩惱啊”。到頭來,其實她才是背信棄義的那個人。
還好,安奈從冰帝回來就看不見她了,跟柳生君的關系大概也會恢複到以前的程度吧。
那一刻,她說不清是因為離開安奈的光芒而解脫,還是因為不用繼續背負罪惡而感到輕松。
安奈出事的消息是學姐告訴她的。
等她從北海道匆匆趕來,熟悉的站牌依舊靜靜伫立在海邊,鹹澀的風拂來,優衣靜靜的站在校門口,想進去卻怎麽也邁不出那一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柳生比呂士和宮安奈一前一後的走出來。
安奈好奇的掃了幾眼這個站在校門口的女生,轉頭問柳生,“那個人在等人嗎?”
“恩?關你什麽事?”柳生随口回答。
“因為她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要哭的樣子啊。”
柳生比呂士這才轉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移開視線,“大概是因為她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很重要?”
“對,”他伸手緩緩的摸了摸暖色發絲,“就像你一樣重要。”
安奈開心的笑起來,已經不去計較站在門口的人在等誰,反而扯着柳生的袖子耍賴,“你再說一遍嘛再說一遍!……喂柳生,你理我呀!”
她果然不記得自己了。
千秋優衣閉了閉眼,這才感覺到順着背脊落下的冷汗。在黃昏的微風中,有刺骨的寒意。
華燈初上的街頭,優衣漫無目的地走着,買的車票還有幾個小時,在如今沒有栖息之地的神奈川,她只能靠散步打發時間。
意外的是,又在前面路口遇到安奈,她一個人蹲在娃娃機前,睜着大眼睛。
“诶,是你啊?”察覺到腳步聲,安奈回頭,說完這句話後發現并不認識眼前人,又尴尬的沉默下來。
優衣也蹲下來,“你在幹什麽?”
“等柳生啊,他走的太慢了,我怕裏面那只Angry Birds被別人搶走。”
“……”所以就在這裏阻礙別人的生意嗎?在隔着玻璃橫眉怒視的那只黑白鳥面前,優衣感到了久違的喜感和無力感。
“柳生說你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猶豫了一會,安奈說。
“恩,對啊。”優衣大方的承認,“很傻吧,重要的東西也會弄丢。”
安奈頗為認真的思考了幾秒鐘,點點頭,又搖頭。
“不破不立,不舍不得。”她說,“失去了一些東西,也一定會得到一些東西,上帝很公平的。”
“是嗎?”那失去記憶的你,如今得到了什麽呢?
“恩,所以你要加油啦!總有一天會找到更更重要的東西!”
遠遠的看到柳生往這邊走來,優衣起身,“會的,一定會的。”
淚水模糊了視線,安奈燦爛的笑容在眼中慢慢跟從前重合,千秋優衣咬緊了下唇,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會的,有一天我會找的更好的朋友,我會對她很好很好。
但是她代替不了你。
一直忘記說了,安奈,我很抱歉。
番外二 少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