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正的付銘?
付璟未能立馬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而當反應過來,心下頓生濃濃的不安。
不會……吧。
雖然,他一直清楚季啓銘做事極端,也知道這人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心狠手辣。可因為自己區區一句話,就去“成為”付銘?
從前後意思來看,付璟實在不認為這會只是單純的僞裝。
“別、別開玩笑了。”像是為了緩和氣氛,他幹笑着開口,“難不成你還能時間回溯?”
季啓銘:“有另一個辦法。”
付璟:“什、什麽?”
但季啓銘并沒有回答。
貓跑走了,季啓銘坐正回身子,手重新放上方向盤。
付璟身體一晃,轎車再次朝前駛去。淋着瓢潑大雨。
道路一片漆黑,仿佛前往地獄深淵。
那之後付璟也沒再說話。
他背靠回座位,催眠是自己想多。
的确,季啓銘做事極端。但那些事通常建立在萬全準備之下。怎麽會是自己那沒頭沒腦的猜想。
絕對不可能。
雨一直未停。夜晚回房後,伴随窗外沙沙雨聲,付璟做了個夢。
一開始,畫面是光鮮亮麗的。
雖然身處困境,但眼前總有希望。他朝着那個方向奔跑。每當遇見困難挫折,總有人出現拉他一把。
很快,他就能抵達那個地方。
——一座寬敞的房子。或許裏邊有一位美麗的妻子,一個可愛的孩子。
他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家。
這時,他發現不遠處站了一個人。
大約是一名青年。奇怪的是半截身子都籠于黑暗之中,只依稀瞧見輪廓姣好的下巴,與近似蒼白的皮膚。
周身散發着無比強大的壓迫感,令人難以接近。
付璟慢下腳步。
他總覺得那張臉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嘗試上前搭話。
那人轉過頭。
明明半張臉都暗着看不清。但不知為何,付璟總覺得對上一雙無比陰暗的眸子。瞧見他後嘴角勾起,露出諱莫如深的笑。
随後,伸手牽住了他。
手很冷,像是一具屍體。
付璟不禁起了雞皮疙瘩。剛想說些什麽,卻見那人往後退了一步。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這條寬敞明亮的道路之外,竟是萬丈深淵。
他想要拉住這人,卻使不上力。反倒被帶着往前。
那人已退至邊緣,腳邊碎石裂開下落,許久都沒聽見聲響。
“——!”
付璟總算控制住自己說出一句話。
“小心!”
不想那人笑回:“小心什麽。”
付璟:“你後邊很危險!”
青年側頭看了一眼,沒生出半點兒害怕情緒。或者說,付璟本就看不清這人表情。
“別擔心,”那人道,“我會變成‘他’的。”
沒頭沒尾這麽一句,付璟沒理解什麽意思。
下一秒就覺手上溫度退去。青年松開他的手。雙臂張開,往後倒下。
漆色發絲随風揚起,衣衫鼓動,黑霧散開。這下,付璟終于看清了這人的臉。
比女子更加陰美的面容。丹鳳眼狹長,眼角一顆淚痣。
付璟要去拉那人,卻撲了個空。
指尖從衣角掠過。
他蹲在懸崖邊上,眼睜睜看着青年往下墜去,融入黑暗。
“!”
付璟醒了。倏地起身,額頭已驚出冷汗。
外邊雨不知何時停了。只剩屋檐殘餘的雨水一滴滴往下墜。晨曦光些微透進來,已是白天。
他長呼一口氣,揉揉眉心。
為什麽會做那樣一個夢。
是最近壓力太大?還是因為季啓銘昨晚對他說的話?
看看時間,才淩晨五點。
現在起床還太早。
付璟閉上眼,幹脆重新躺了回去。
但翻來覆去半天也沒睡着。
他就這麽生生躺着,直到鬧鐘響起。
吃完早飯,他立馬就給旺財套上牽引繩準備出去。旺財很是興奮。
“今天這麽早啊?”付母勸慰,“再休息會兒吧,剛吃完東西。”
“沒事,我慢慢走。就當消食了。”
出了門,路上到處都是水坑。付璟一直緊拽着牽引繩,不讓狗往水坑裏跳。
在經過季啓銘家時,他特意放慢步速。
往常無論有意無意,他總能在遛狗的時候撞上對方。
當時只覺得尴尬。現在卻是第一次希望那人出現。
只要能像平常一樣同他随意打招呼,他就能催眠自己。無論昨晚說過的話還是那場噩夢,都不過是自己想多。
然而,他走過季啓銘家門前幾次,帶着大白狗溜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沒等來那人。
今天,季啓銘沒有出現。
似乎只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天。一切回到從前。
遛完狗後,他換了身衣服準備上班。
或許是心中煩躁的緣故,工作上出了不少失誤。就連小馬也看出他心不在焉,勸他休息。
可能是晚上沒睡好。
付璟捏了捏鼻梁,準備今天提早下班。
“放心吧哥,”小馬送他,“我鎮守此地,無人膽敢造次。”
付璟:“你外語學的怎麽樣了?”
小馬轉移話題:“今天天氣不錯啊,哈哈。”
付璟瞥了眼窗外。
的确天氣不錯。由于昨晚剛下過一場大雨,碧空萬裏如洗。
這讓他心情輕松了些。
最近一直在忙工作。他可能需要些休假出門轉轉。
心中正盤算着,忽然遠遠瞧見大鼻子男幾個來了。
昨天才剛見過面,付璟可沒想到這麽快又會再見。
看來得盡快上告法院,這些人越來越誇張了。
讓秘書帶人去了會議室,付璟剛要開門見山,就見那幾人噗通一聲下跪。
個個神情沮喪,完全不見從前的氣勢淩人。
尤其為首的大鼻子男,不知為何臉上不少青腫。鼻頭腫得更大了,抱着他的膝蓋哭:“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千萬別送我我們去坐牢!”
付璟驚疑。
“我是真不知道您跟唐家有關系。如果知道,我肯定不會做這種道德敗壞的蠢事。我、我看其他人都在做,所以想賺點兒油水。這是第一次,真的!”
大鼻子男一把鼻涕一把淚,“相信我,我以後再也不幹了。”
看這人之前那狐假虎威的模樣,實在不像第一次。
不過這倒不是重點。付璟比較在意對方剛才說的話,提到了唐家。
總不能是因為查清楚他們公司的确是唐家投資,就這麽幡然醒悟吧?
“這、這是至今從您這裏拿的錢。”另一人誠惶誠恐地呈上來,“我們真的知錯了。現、現在工作也丢了。這是我們一起湊出來的。求求你,別送我們去坐牢。”
越來越迷惑了。
付璟皺眉:“你們在說什麽,誰要送你們去坐牢?”
他雖然是這麽打算,但都還沒來得及行動。
幾人對視一眼。似乎遭遇了極可怕的事,誰也不敢開口。
看他們這副模樣,付璟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畢竟在他認識的人中,會讓人這麽害怕的只有一個。
但是,那個人怎麽會知道。問起工作近況,自己明明從來沒說過。
而且……今天早上也沒有見着。
付璟心中越來越焦慮,徑自推門離開。
“诶?付先生!?”
大鼻子男幾人完全沒想到人會突然跑走。
辦公室門大敞,他們跪地的場面一覽無餘。
那些員工瞧見他們後,又不約而同移開視線,權當沒看見。
幾人無比丢面,飛快起身離開現場。
車在藍空下疾馳。付璟踩着油門,目不轉睛注視前方。
他得找到季啓銘。問這件事是不是對方幹的,為什麽會對他公司的事了如指掌,是不是在派人監視他。
然後……
然後呢。
付璟陷入遲疑。
說實話,哪怕猜到這種可能性他也并不怎麽生氣。
畢竟他實在清楚季啓銘的為人。“監視”對那人而言無比正常。
而無論怎麽說,這回對方畢竟幫了他。
他只是……想要見見那個人。
問清楚一切。以及昨晚那句話的含義。
輪胎濺起一灘積水。車停穩後,付璟立馬下了車。
這是他自從愛德華被綁架過後第一次來這兒。
那晚由于事态緊急,沒來得及打量周遭。這才發現庭院裏生了不少雜草,似乎從搬來以後就沒修剪過。
大門緊閉。庭院窗戶反光,望不見裏邊場景。
他連按幾道門鈴,等了許久,卻始終無人應門。
不在家。
會是在他家嗎。
付璟又調頭往屋裏走。瞧見他後,父母有些驚訝:“今天這麽早下班啊?”
付璟匆匆環視周圍一圈:“季啓銘今天來了嗎。”
付父付母像是這才想起似的,互看一眼。
“說起來,今天好像确實沒來。”
“你爸媽差不多好了,也不能一直麻煩人家。”付母笑道。
她見兒子依然神情張惶,有些疑惑:“出什麽事了嗎。”
“沒、沒有。”
付璟搖頭。
或許只是自己杞人憂天了。由于噩夢太過真實,不小心與現實聯系到了一起。
而且說到底,他現在也沒必要去擔心季啓銘吧。
坐回沙發上。外邊依舊碧空藍天,白雲懶洋洋地漂浮空中。
可現在,付璟卻生不出半點兒出去游玩的心思了。
直到傍晚。
差不多到時間後,旺財又開始扒拉庭院窗戶,想要人帶它出去。甚至自己主動咬來了牽引繩。
天際雲彩缱绻,染成了淡淡的橘。猶如濃墨重彩的油畫。
付璟小跑着步,再一次經過季啓銘家門外。燈依然滅着,冷冰冰的。
他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繩子傳來拽力,才再一次朝前跑去。
回到家,剛好瞧見付父從客廳裏出來。
“喔,你回來了。”付父道,“正好,季家有個人找你。”
季家?
當聽見這一詞彙,付璟先是一愣,接着加快腳步沖進去。可當看見客廳裏的身影,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
是老呂。
說起來自從綁架事件過後,他再也沒見過這個人。
“付璟先生。”老呂站起身,“我有件事想跟您說,是關于家主的。”
付璟:“什麽事?”
老呂沒有立即開口,似乎有些在意同在客廳的付母。
付璟意識到:“出去說吧。”
來到庭院,老呂開門見山:“家主準備自殺。”
當聽見這話,付璟頓時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老呂:“我勸過他。但您知道,家主向來不會理旁人的意見。”
良久,付璟才聽見自己聲音,幾乎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無比艱難。
“他、他為什麽這麽做?”
老呂搖頭:“原因我不清楚。家主做事的理由也從來不會告訴旁人。但我知道,他在找一個地方。”
付璟:“一個地方?”
老呂:“好像是一座樓。他本來讓我去的,見我反對,就又交給了別人。”
實際上,這是他第一次違背季啓銘的意願。無論威脅還是殺人他都可以幹。但這件事絕對不行。
像他們這種類似于左右手的存在,家主死了,他們也不好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老呂:“我希望您能阻止家主。”
付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那不安的預料竟然成真了。
季啓銘竟然真會為了“成為付銘”打算去自殺?
不,或許不能算自殺。對方既然在找一棟樓,說明是想要從高度和環境相似的地方跳下去,再一次造成失憶。
季家的那個書房離地面大約七八來米,下方有植被土壤做緩沖。
也就是說,那棟高樓至少要符合這兩大條件。
其餘的或許還有樓房朝向,以及遠離人群等因素。否則鬧市中心跳下一人,絕對會引起軒然大波。
付璟心中有了概念,問老呂有沒有符合條件的地方。老呂略一思索,凝神道:“……好像,是有的。”
坐在車上,付璟心思很亂。
季啓銘心思深沉,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最後竟會幹出這麽件蠢事。
失憶本來就是概率問題。那天從季家書房落下,他們沒受傷已是萬幸。這會兒這人反倒主動求死?
就算沒死,待會兒腦袋沒摔壞,反倒四肢折了再也動不了怎麽辦?
不。
付璟覺得季啓銘現在腦子根本已經壞了。
否則正常人壓根不會想出這種極端的做法。
他看着車速,問老呂:“能不能再快點?”
老呂無言,進一步踩下油門。
少頃開口:“付璟先生,我其實沒想到您能答應我。我以為您對家主避之不及,會把我趕出去。”
“……”
付璟移開視線,“我可沒那麽冷血,好歹一條人命。”
老呂:“是嗎。”
付璟皺了皺眉,看見玻璃車窗倒映自己的影子。就連他自己也看得出來,神色無比焦急。
或許是自己逼的。
因為他對季啓銘說的那些話,以至于對方産生了誤解。
以為只要消除掉屬于“季啓銘”的那一部分,自己就能回心轉意。
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想看見那人這麽裝模作樣。明明記得一切,卻要僞裝成毫無記憶的付銘。
壓抑本性,扼殺本我。
而到了這一步,季啓銘終究是準備殺掉“季啓銘”了。
抵達目的地,是上回愛德華被綁架的廢棄高樓。的确符合所有條件。
高樓層,四面都是植被,人跡罕至。
自下上望一片漆黑,看不出哪裏有人。
付璟遲疑:“季啓銘是在這裏嗎。”
如果浪費了時間,他們很可能會錯過時機。
老呂搖頭:“我也不清楚。”
眼下只能試試了。
付璟走進大樓。
高度合适的樓層位于三樓。為以防萬一,老呂從低層開始找,付璟則直接上到三樓。
不同于上回,這次周圍很安靜,聽不見一點兒聲響。
由于擔心季啓銘發現自己後直接跳下去,付璟沒敢直接喊名字。挨個隔間搜了過去。
……不在這裏。
南面的隔間都轉完了,也沒找見人。付璟心下愈沉,去了另一邊。
剛走進去,就見一道颀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人立于窗戶邊緣。由于沒有窗面,迎面吹來獵獵冷風,漆色發絲略顯淩亂。天際圓月懸挂,一片清明。
這副場景,仿佛與夢中發生的那一幕重疊。
付璟一怔,沒有出聲。小心翼翼靠近。
“你來了。”
不想,卻聽見對方開口。
那人側頭看來,鼻梁高挺。膚色在月光下愈顯白皙,雙眸微彎。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