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殺過人(1)
第17章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殺過人 (1)
遲倦離開的時候,堪稱無聲無息,姜朵躺在床上過了四五個小時,才敢打開卧室門看看他還在不在,只是很可惜,客廳空蕩蕩的。
姜朵自嘲一笑,是她高估了自己在遲倦心裏的地位,還以為他會一直等,最少會等到見她一面。
可惜沒有。
姜朵步子很輕,這些天都沒怎麽吃飯,總要恢複一下體力,只是一場分手而已,也不至于要弄垮自己。
她慢騰騰的往廚房走,卻聞到了熟悉的面條香味。
姜朵看着桌上的那一碗面,終究是忍不住了,直接蹲在地上開始掉眼淚,起初還不敢哭的太大聲,到後面卻越來越難以控制,哭的壓根喘不上氣來。
那是一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面條。
簡單幾根青菜,一顆雞蛋,加上一些基礎調味,堪稱毫無心思、更無巧思的一碗面。
更何況擺在桌上已經涼到透頂,看賣相,也絕對不是好吃的類型。
姜朵卻捧着它,坐在桌子上,一點一點的吃着,明明吞咽到胃裏只剩下過鹹的味道,明明她可以把遲倦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利落的扔掉,好用來證明自己真的是心如死灰,不可逆轉。
可她沒有,她還是捏着筷子将那幹掉的面往嘴裏送,眼底的淚水一刻也沒有斷過。
細細想來,這算是遲倦為數不多的下廚了。
他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并不是封建思想固化,而是手藝太過差勁,毫無下廚的天賦,能不把廚房炸掉,都算是他的豐功偉績了。
遲倦做出來的東西,不說難吃的要命,只能說是毫無進食的欲望。
他每次興致一來說要做一場本幫菜,能把蔣鶴吓得屁滾尿流,恨不得當場把他砸暈了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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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朵也很少吃他做的東西,并不是不給面子,而是每次遲倦自己先嘗了一口後,面不改色的直接扔進了垃圾桶,不給荼毒第二個人的機會,只是淡淡的稱述,
“意外而已。”
只是這種意外,一次又一次,到後面遲倦也失去了耐心,默認了自己廚藝為負值的事實,然後說,“上帝給你開了顏值的這扇門,就必然會關上下廚這扇窗,朵朵,我要是什麽都會,就太完美了,容易遭人嫉妒。”
姜朵深以為然。
只是後來,焚一越來越忙,遲倦有時也懶得出門,擱在公寓裏能畫一下午的畫,到了飯點也只是從統一或者康師傅裏挑一樣将就了。
姜朵每次回來的時候,看了一眼桌子上給她“精心準備”的泡面後,就毫無欲望,直接拎着包躺床上睡覺了。
一次兩次頻繁了後,遲倦問她是不是不愛吃,姜朵那時候無意識的“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只是從那天開始,她總能看到遲倦捧着本“川菜大全”或者是“湘味之源”,起初她也沒怎麽在意,以為是他想從菜名裏尋求靈感。
後來每天中午,都能看到遲倦在廚房裏“大展廚藝”的樣子。
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的難看、難吃。
後來,這少爺也看清了自己的實力,索性把那兩本書扔了,開始從最簡單的下面條學,多弄了幾次後,倒是得心應手了起來,恨不得拉着蔣鶴一圈人給他辦個慶功宴。
姜朵自然而然就是他鐵打的顧客。
畢竟每天中午,她都得在遲倦的注目禮下吃完那一碗面。
那幾個月,她一直沒說遲倦鹽放多了。
以至于到今天,遲倦留下來的這一碗面,還是鹹到讓姜朵忍不住皺眉。
姜朵吃完最後一點後,沉默的放下了筷子,只覺得胃裏很疼,但那一點疼,遠遠比不上心裏的窒息感。
她記得在顏寧出事以後,遲倦對她說過一句話——
“一個自殺成功的人,往往已經預謀了不止二十次自殺。”
姜朵突然很好奇,顏寧每次接近死亡的邊緣時,到底在想什麽呢,回憶真的會走馬觀花的穿過嗎,心底真的是徹頭徹尾的解脫嗎,難道沒有一絲的後悔嗎?
姜朵慢悠悠的笑了,她望着手腕上那薄薄的一層肌膚,竟有些想要剖開它的欲望。
真的很難相信,不過是一兩根青色的血管而已,就能輕而易舉地跟這個世界和解。
遲倦跟她說過,自殘并不可怕,不過是兩瓣親密無間的肌膚想要分離而已,血液就是他們留下的代價,疤痕則是緬懷的紀念。
這些天來,姜朵的傾訴欲少了可憐,說的最長的話,也就是下午朝着遲倦說的那些了。
其餘的,她一概不關心,一概無所謂,就算公寓住着其他人,她也能視若無睹,毫不在乎。
當傾訴欲漸漸歸為零,能讓她能穩定下來的,只剩下疼痛和麻痹了。
她站了起來,怔愣的往那間隐秘的房間走去,那裏面鎖滿了關于遲倦的一切,宛如一個潘多拉魔盒,藏匿着她所有不堪的欲望。
那裏面放着一些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東西,卻緊緊的塞滿了她所有的軀體。
她早說過,自己是病态的存在,唯有遲倦能讓她鎮定,讓她心安。
還好,姜朵收回了思緒,她還有這些東西日夜為繼的陪伴,這樣,總不算太過孤單,可憐。
女人環視一圈,将目光停留在了一個小刀片上。
尖銳、鋒利、太适合了。
不會有比這,更适合在身上留下紀念的東西了。
姜朵淡淡的笑着,眼底浮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絕望。
林擒騰出空來照顧姜朵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只好放輕聲音湊過去打算給姜朵蓋好被子,才發現姜朵的臉白的可怕。
一種異常的感覺漫上心頭,林擒連忙叫了兩聲,“朵朵?姜朵?”
半夢半醒之間,眼前的世界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可大腦仍是昏漲的提不起精神,姜朵只能略茫然的偏頭看了看林擒,然後呢喃了一聲,“好困。”
林擒看她沒事兒,連忙放下心來,輕聲說,“好好好,你接着睡。”
等林擒出了卧室門以後,雖然他表面上沒說,但還是覺得挺疑惑的,好好一個人,怎麽虛弱成這個樣子?
最近公司老總也挺奇怪,好像跟姜朵約過以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直接給了姜朵三個月的休假,還是帶薪的那種。
要不是林擒曉得姜朵不是走潛規則的人,就連他碰着這樣的好事,都不免會想歪。
後來,他去公司拍攝的時候,也聽過幾個小網紅在背後嚼舌根,說過姜朵的壞話。
無非就是覺得姜朵命好,成天這麽端着,裝出一副貴族公主的模樣,卻還是能吸引一大批男人給她砸錢,為她撐腰。
據說姜朵直播間那個榜一,跟公司關系好像不錯,所以公司才肯對姜朵這麽大方,讓姜朵天天躺床上都能掙大錢。
林擒在她直播間裏偶爾見過幾次這個榜一,出手的确闊綽,而且手段也幹淨。
別的主播直播間的榜一,多半都是心術不正的,砸了錢就要求主播擺一些擦邊球的姿勢,或者是提一些下三濫的要求。
總而言之,姜朵這個榜一,好到沒錯處可挑。
之前這個榜一也會提些要求,比如讓姜朵多笑笑之類的,語氣也好的不行,絲毫沒有頤指氣使的态度,後來呢,他幹脆連要求都不提了,默默打錢,樂此不疲。
公司還要姜朵多哄着這冤大頭榜一,但依林擒看,這榜一多半死心塌地,一根筋,是個拿錢不當回事的纨绔。
越是吊着,說不定越死忠。
這不?姜朵這段時間連微博都沒上,直播軟件更是早卸載了,可那大哥的打賞源源不斷,一天接一天,勤奮耕耘。
林擒“啧”了一聲,坐在沙發上等姜朵醒來,然後打算帶她出門散散步,老是在家裏憋着,總不是一回事兒。
原本他還指望陸北定,但看樣子也黃了,後來他又瞧着蕭燃還不錯,可蕭燃這小子最近看着個小妹妹了,成天獻殷勤,怕是早把姜朵忘了。
後來林擒又故意去試探試探蘇渡,後者也是沉迷學術,對姜朵也就寥寥幾句問候。
這一圈看下來,居然個個都不如遲倦靠譜。
那些男人當初喜歡姜朵,也是真的喜歡,覺得非姜朵不可,也是真的有那麽一瞬間,只是姜朵一旦沒那麽有趣、沒那麽光彩照人,反而變得死氣沉沉後,那喜歡也就淡了。
再加上又不經常見面,外面的誘惑也多,姜朵在他們眼裏,也就不算什麽了。
成年人的世界一貫如此,沉沒成本太高的東西,都不讨喜。
與其拿百分百的精力去讨好一個沒有結果的人,不如去做拿百分之五十的精力拿下一個死心塌地的妹妹。
這樣想着,林擒倒是覺得那個榜一大哥順眼不少,畢竟他耐得住寂寞。
他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去衛生間打算洗個手,卻在推開門的時候,擡眼就看到了一水池的紅色血水——
林擒罵了句髒話後就立馬甩了門,直接往姜朵的卧室沖了過去,剛踏進卧室的時候,姜朵已經睡醒了,正坐在床上發呆。
林擒只覺得一股熱浪沖了上來,他二話不說直接抱住了姜朵,她冰冷的身軀令林擒忍不住發顫,他不敢相信,姜朵是怎麽狠得下心去自殺的。
他更不敢相信,姜朵是如何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還能朝着他擠出一抹淺笑的。
林擒小心翼翼地松開她,忍着情緒,輕聲問她,“傷到哪裏了?”
姜朵搖了搖頭,有些疲憊地靠在抱枕上,明明她的四肢都不太有力氣撐起身體了,可莫名地,她卻覺得格外輕松。
興許這就是疼痛帶來的快感,讓她近乎騰空的愉悅感。
姜朵其實并沒有割得很深,她心裏還算有分寸感,只是淺嘗辄止而已,并沒打算就這麽輕而易舉地交代了。
可她現在覺得渾身無力,只好說,“看起來可怕而已,池子裏差不多都是自來水。”
林擒沒問她原因,而是換了個話題,“你先在這兒睡會兒,我出門買點東西回來。”
姜朵點了下頭,沒攔着。
林擒出門前再三叮囑,“別亂動啊,我等下回來要是看到你下床了,就把你吊起來送醫院裏管着!”
他記得,姜朵最怕的就是進醫院了,以前發個燒打針,都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叫的令醫生都懷疑自己不是在醫院,而是在屠宰場。
也不知道這樣怕疼的小姑娘,是怎麽狠的下心往自己身上割的。
林擒收回心思,直接開車去了離公寓最近的超市,二話不說買了一堆補血的東西,什麽紅棗枸杞,不要錢的往推車裏扔,碰着人參也一盒一盒的買。
不懂不要緊,哪個貴肯定哪個大補特補。
買的差不多後,又找了家餐廳,打包了一份雞湯,二話不說都塞進了車裏,直接往公寓那邊開。
林擒跟獻寶一樣,把姜朵家那小茶幾擺的滿滿的,然後大手一揮,“趕緊吃,不吃完把你腿打斷。”
姜朵費力地掃了一眼,然後沒忍住,笑了一下,“這些都吃完,我估計明天得下不來床了。”
林擒挑眉,“下不來床好啊,成天吃吃喝喝還不樂意麽,當個廢物才是人生的終極目标好吧,再說了,你這邊焚一也沒什麽事兒,公司那邊假也休了,不正好?”
姜朵一頓,蹙眉,“休假?”
林擒“嗯”了一聲,然後說,“你上個月不是去公司請了假麽,我都看到請假的文件了。”
姜朵搖搖頭,“沒有啊。”
她上個月成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拒絕任何社交,更不願意開口說話,耳朵也時不時的抽疼,哪裏有時間騰出來去請假?
林擒也覺得怪了,“那不應該吧,你沒記錯?”
姜朵點了下頭,畢竟她連門都不出,怎麽可能會記錯。
但林擒覺得這事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姜朵這身體狀态,也确實不太适合去開直播工作。
他擺擺手,“管他呢,反正工資也照拿不誤,沒什麽損失,你正好在這邊多休息一段時間,別想太多,好好當個米蟲。”
姜朵剛打算說點什麽,手機鈴聲倒是響了,拿起來一看,是程厭。
這姑娘很久沒打電話過來了,上次似乎還是問候她身體好不好,中間這段時間,姜朵一直把焚一壓在她和可二姐身上,估計也忙的不行。
姜朵聲音軟了軟,劃開接通,“程厭?”
程厭那邊吵吵鬧鬧的,她“嗯”了一聲,接着說,“姐,我們這邊樂隊想要解約,我想着确實價格高了點,就同意了,正好今天來了個新樂隊,價格還不錯,你看看要不要換?”
姜朵自然沒什麽意見,點了頭,“你看着辦就好。”
程厭笑了一下,“行,那邊有個吉他手,叫伽藍,主要是聽說她有個癱瘓了好幾年的男朋友,最近手術缺錢,所以想着幫一把也是好的,再說了,歌唱的也不差。”
姜朵捏緊了手機,重複了一遍程厭的話,“癱瘓了好幾年?”
“是啊,”程厭那邊語氣沉了點,“聽說是三四年前惹了個公子哥,遭報應了,不過對方有錢有權,他們只能吃了這個悶頭虧,我看着小姑娘也不大,沒想到默默撐了這麽多年。”
姜朵思緒有些飄,她突然下意識問,“你能把她微信發我麽?”
程厭立馬說,“沒問題啊,等下我就傳過來。”
“不,”姜朵驟然反悔,然後輕聲說,“算了,不用發來了,到時候你再劃點錢過去給她就行了。”
程厭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笑着回應,“行,那沒事兒了姐。”
挂斷電話後,程厭站在包廂裏,手腳發顫,她只覺得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她頭頂,透徹的讓她忍不住戰栗。
這是她第一次騙姜朵。可她不敢保證沒有第二次。
伽藍早在一周前就來焚一了,雖然不知道陸北定要這樣做的原因,但程厭從心底就對那個手臂上有一道疤痕的男人發怵。
哪裏會有這樣善于算計、攻心為上的人?就連對方下一秒的語氣、動作,都能準确預判,幾乎從不犯錯。
越是這樣冷靜自持的人,程厭就越感到害怕。
她雙手握拳,骨節泛白,回過頭朝着陸北定說,“就差一點。”
包廂過于昏暗,原本應該很安靜,可陸北定卻故意用了焚一的錄音,僞裝出一副在焚一的模樣,而實際上,這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酒店房間而已。
陸北定陷在沙發中,眼神涼涼的,仿佛沒什麽情緒,随口說,“做的不錯。”
只要能讓姜朵播下懷疑的種子,加不加伽藍的微信,都不重要,總有一天,姜朵會自己忍不住去問的。
程厭垂眸,卷翹的睫毛藏匿着害怕的神色,她幹澀的開口,“我媽媽手術費的事……”
“不用擔心,已經安排好了,下周三就會有醫生給你母親安排手術,至于錢,已經打在你的賬上去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遲滞,程厭額前的碎發散落下來,她舔了下嘴唇,開口,“謝謝。不過你做的這些……不怕被她知道麽?”
怕?
陸北定當然怕,他總會在無數的晝夜裏驚醒,窺見姜朵哭着問他為什麽,然後抱着睡得宛如死人的姜河,一點點的心如死灰。
但這不是他最怕的。
事情的真相與否,就算遲倦再有意掩埋,也沒辦法搬弄是非,那厚厚的一層灰,就算不是陸北定親手洗刷,也能被伽藍提前發現。
那看起來挺冷的小姑娘,腦子倒是出奇的好使,順藤摸瓜也能找到遲倦,即使沒有陸北定,恐怕就靠着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也能戳破這個窟窿。
不過他最怕的就是,姜朵知道了他所有的計劃,知道他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溫潤有禮,在感情上,他亦有屬于雄性的占有欲、挑釁欲以及——嫉妒。
雖然陸北定很不願意承認,可事實就是如此,他嫉妒遲倦,嫉妒的恨不得将他撕碎了才好。
可他卻不能顯露出來,即使內心厭惡的要命,面上卻依舊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對于“欺了朋友妻”的遲倦,還要保持紳士風度。
只因為姜朵跟他說,“北定,你這雙手是要做研究的,千萬不能因為我給弄髒了。”
姜朵從小都沒什麽安全感,更沒幾個對她好的,以至于骨子裏的自卑怎麽改也改不掉,總覺得自己配不上最好的,自己不值得被偏愛。
就連說話,也會覺得自己髒。
從前的陸北定不以為然,他想要的東西,向來都會有人送上來,對于姜朵那一點敏感的心思,陸北定從不深思。
現在的陸北定想告訴她,你是最好的,你值得所有,可偏偏失去了說這句話的理由。
活到現在,竟然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不過也好,他也并不想用“朋友”二字束縛自己。
至于那些研究,
也做不成了。
從在國外為了見她一面而故意自殘的時候,陸北定無比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把未來葬送在那裏了,他沒有隐瞞,亦沒有消疤,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姜朵——
我是為你而受傷。
他那些隐秘的心思早就不屑僞裝了,陸北定要的就是姜朵為他愧疚,要的就是姜朵于心不忍,要的就是姜朵回心轉意。
可沒有用了。
他用軀體換來的同情,竟然都抵不上遲倦幾個眼神。
遲倦似乎總是輕而易舉,就能把原本屬于他的東西,搶的毫不費力,甚至不用損耗一兵一卒,自然有人為他神魂颠倒。
姜朵也是其中之一。
僅僅是因為遲倦的外在麽?
陸北定無話可說,卻暗自計較。
他嫉妒到有些理智全無了,就連容貌上,他都開始陷入了自我懷疑的情緒,有時如同女人一樣,能在鏡子前枯坐數小時,一動不動。
陸北定從小到大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外在,校草之類的冠詞也拿到手軟,可他未曾放在心上過。
可只因為姜朵的目光只在遲倦身上停留後,他驟然開始退縮了,開始畏首畏尾,甚至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研究被迫中止,一輩子只能當一個教授而已,天之驕子的名號消失殆盡。
他早已經被人從神壇拉下。
可拉下他的不是姜朵,而是他自作自受。
他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的遲倦,似乎的确比他耀眼許多,那些校草的名聲,或許只因為他背後是陸氏,或許只因為,他性子寡淡,乏味,而造出來的聲勢。
可遲倦,是實打實的熠熠生輝,實打實的五光十色。
實打實的令他嫉妒至發狂。
程厭早已經得了好處離開了,這女孩年紀不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更是楚楚可憐,怪不得一貫在焚一鐵面無私的姜朵,也總是能對程厭心軟。
不過太容易被收買的人,心總是搖搖擺擺,沒個定數的,保不齊哪天良心不安,又跑到姜朵面前多嘴,那多不好。
陸北定捏着一根姜朵曾經最愛抽的女士煙,細細長長的,似乎還是果味,入口甜絲,吐出來的卻還是嗆人的煙霧味道。
再怎麽包裝又有什麽用,照樣還不是一根,一點就燃的香煙而已?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輕輕的摁滅了它,然後無情的扔進了煙灰缸裏,嘴角沉着,似乎心情很差。
不過他心情差,有人更甚之。
遲倦已經在遲氏泡了接近十二小時了,他工作狀态堪稱一絲不茍,就連去茶水間的路上,衆人都退避三舍,覺得這新來的少爺太冷硬,長得雖然漂亮,卻看起來不太好相處。
蔣鶴來看他的時候,在辦公室門口直接頓住了,他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看花了眼。
他平日裏不是沒見過遲倦一本正經的模樣,比如在夜店酒吧撩妹的時候,遲倦就挺一本正經全神貫注的,但要是在工作上,蔣鶴頭一遭瞧見他現在這模樣。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蔣鶴想回去買個彩票挂挂,說不定能轉運。
他站在門口“咳”了一聲,然後單手握拳放在下巴那,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我能進來嗎?”
遲倦連眼皮都沒擡,冷着聲說,“随意。”
蔣鶴乖乖的走了進去,站在遲倦的身後,瞧着他看包表,那些專業術語他單拎出來都認識,湊一起就弄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遲倦看不看的進去,莫不是在這裏裝模做樣吧?
他瞥了一眼面若冰霜的遲倦,識趣的沒調侃,而是走了幾步坐在沙發上,随手拿了個香蕉剝,結果突然想起了個什麽,連忙說,
“對了,伽藍找個份工作。”
遲倦平靜的面容下,有少許的情緒波瀾,但并不明顯,仿若只是漫不經心的回問,“在哪裏?”
蔣鶴皺了皺眉,仿佛并不怎麽樂觀,“焚一正好解約了一個新樂隊,伽藍估計是看到招聘gg了,已經應聘了三個月的合同。”
焚一。
遲倦手裏的中性筆一頓,在白色紙上暈開了一個黑點,他仿若不甚在意的換了一張紙,然後繼續問,“姜河身體恢複的怎麽樣了,錢還夠不夠?”
蔣鶴連忙說,“還不是老樣子,一直半死不活的吊着,我估摸着也沒什麽醒來的希望了,你還是別投錢了,那壓根就是個無底洞。”
遲倦淡淡地說,“繼續投。”
一定要投到他醒來為止。
可蔣鶴好像并不怎麽贊同,但他也沒說什麽,只是搖搖頭,随口問了句,“姜朵現在狀态怎麽樣,你上次從會所去找她,應該把人家小姑娘追回來了吧?”
蔣鶴語氣散漫的很,仿佛并不覺得能有遲倦追不回來的女人,在他的印象裏,似乎只有遲倦甩不掉的女人,卻不會有任何遲倦得不到的女人。
不僅是蔣鶴這麽想,包括遲倦那圈子裏的朋友,大抵也是這麽想的。
畢竟拿遲倦的背景跟姜朵比,實在是太耍流氓了些,那落差可不是一星半點,畢竟姜朵實在是沒什麽理由可以拒絕遲倦。
更何況,姜朵在他們的印象裏,原本就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女人。
像這種女人,最好拿捏了,不是嗎?
遲倦垂眸,濃黑的睫毛灑下一片陰影,他的眸底有很多旁人看不懂的情緒,仿佛很濃稠又很隐忍,蔣鶴在旁邊隔得很遠,并沒有看清,卻還是愣怔了一瞬間——
他怎麽突然覺得遲倦看起來有些……孤單?
等蔣鶴回過神後,立馬把腦子裏這不切實際的想法給打消了。
開玩笑,遲倦這少爺哪裏會有孤單的時刻?
左擁右抱,前仆後繼才是這少爺應該有的狀态,所有負面的隐晦的,都不該出現在這出生就贏了的少爺身上。
遲倦不是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嗎,他能有什麽孤單的?
接下來的十天,遲倦的世界裏,從未出現關于“姜朵”的半個字眼,蔣鶴有意繞開,其餘的人權當遲倦膩了那女人,早甩的一幹二淨了。
遲倦沒解釋過一句話,繼續沉默的在遲氏工作,平日裏貴氣又奢靡的模樣也消失了,現在一身正裝,肅冷的連蔣鶴都有些不敢接觸。
事實證明,長得好看的男人,披一個麻布袋子也是出挑的。
遲倦身上那些過去留下的痕跡,悉數被他褪下,例如漂亮又閃爍的耳釘,或者總是輕佻奪目的發色,他扔下的毫無猶豫,像是要跟過去徹底脫節。
但有一樣東西,他一直戴在手腕上,從未取下來過,即使那紅色繩子看起來不算結實,更不算貴重,可這個少爺卻一直沒摘下來過。
遲氏的員工私底下也讨論過,這紅繩估摸着來歷不小,說不定是心上人給的,畢竟遲倦天生長得一張不缺女人的臉,有對象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兒。
可一連半個月,遲倦身邊連個異性都不曾出現過。
唯一來看過他兩眼的女人,不過就是魏家長姐魏如煙,好像是過來給他送了兩條煙,又貼着他說了些什麽,神情嬌媚萬千的。
可反觀那遲倦,肅冷的不似平日,那一貫妖孽的眼眸都難得不再放電,瞧着魏如煙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男人。
毫無欲望可言。
魏如煙也無奈了,扔了兩句狠話,就施施然的拎包走了,只是出了遲氏大門後,她才不滿的跺跺腳,覺得遲倦真是個沒眼光的瞎子。
當初有姜朵的時候,瞧不上她魏如煙,現在沒姜朵了,遲倦還是這樣一副死人臉。
誰看了不生氣?
她估摸着,遲倦這爺肯定得了性冷淡了,不然怎麽能從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而此時此刻被冠為“性冷淡”的男人正坐在靠椅上出神,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放空自己了,似乎只有忙碌起來,他才能短暫的避開內心的窒息感。
可事情總會有做完的一天,當他把工作報告交上去的時候,時間驟然開始流逝,局促的不安猛地在心底攪動,像是要把他五髒六腑悉數錯位才好。
他覺得很悶。
就算窗戶全部都打開了,他卻還是有些喘不過氣來。
遲倦突然就明白了當初從西藏回來之後,姜朵的一系列反常的模樣,她開始晝夜不分的工作,以酒代水的自我催眠,甚至通過其他手段開始麻痹自己。
更可憐的是,開始自卑,開始畏懼。
所以在遲倦那天跟她一起直播的晚上,姜朵在他面前不顧顏面、歇斯底裏,哭到毫無形象可言,只求遲倦離她遠一點。
起初遲倦并不明白,既然心裏是喜歡的,又何必将人越推越遠,這顯得又矯情又愚蠢。
可現在的遲倦,幡然醒悟。
既然得不到,就不要給自己會成功的幻想,索性留足尊嚴,畫地為牢。
姜朵的網紅公司早就收入遲氏囊下,原本他想要姜朵自由些,可現在他卻越來越煩躁,煩躁到閉上眼就回浮現那女人的臉。
他很想念姜朵,異常的,想念。
遲倦覺得,他現在只需要看一眼姜朵就好,就看一眼,他可以隔得很遠,遠到不會打擾到她,更不會輕易打破她的現狀。
遲倦睜開眼,撥了一個電話,低沉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他都沒察覺出來的顫抖——
“安排姜朵明天來公司簽新的合同,必須本人親自到。”
電話挂斷後,遲倦驟然松了口氣,漆黑的眸底一片濃郁。
姜朵來遲氏的時候,堪稱光鮮亮麗,就連妝容都足夠精致漂亮,衣服上亦是穿着當季新款高定,價格不菲,倒是跟之前低調的狀态,判若兩人。
其實姜朵并不打算這麽高調,這些日子裏在家裏養着,成天被林擒一口一口喂肥了不少,身材倒是沒那麽幹癟了,皮膚也養嫩了許多。
林擒好像是怕她又陷入抑郁的狀态,時不時的還拉着艾拉過來陪她聊天。
正聊着歡呢,姜朵這邊就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說是得去公司簽一個新合同,必須本人到場,林擒一聽,就撺掇着姜朵趕緊去打扮一番,說要她去公司豔壓一場。
其實說什麽豔不豔壓的,那網紅公司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像姜朵這樣半溫不火的小網紅,哪裏比得上那些哭一下就能上熱搜的大流量?
但是姜朵拿他沒轍,只好難得的出了趟門,不僅去了美容院,還泡了一下午的奢侈品店,最後又找了化妝師幫忙上妝,才施施然的出了門。
抵達公司的時候,差不多都九點了,人都差不多下了班,但電話裏說二十四小時随時都可以來,姜朵毫無負擔的走了進去。
果然,前臺還在等她。
姜朵朝她彎唇笑了一下後,前臺就領着她去了辦公室,只是剛踏進去的時候,姜朵總覺得這公司好像少了點什麽。
辦公室裏只有兩三個員工,正等着她來簽合同,姜朵很意外周凱居然不在,不過也好,在的話反而能讓她反胃三天。
簽了合同後,按理來說就可以離開了,可姜朵卻鬼使神差的多問了一句,“周老板人呢?”
那小職員一愣,随即說,“您還不知道公司被收購了?上面的人都換了一批了,姜小姐放心吧,新來的老板人不錯,工資也漲了不少。”
姜朵默默腹诽,确實不錯,連三月帶薪休假的事情都批的下來,估計是什麽不着調的二世祖開的店,專門喜歡幹穩打穩賠的買賣。
她點了點頭,并不怎麽關心,反正照常拿錢就好,即使被開了,她手頭還有個焚一的酒吧,日子還算過得去。
畢竟傅從玺跟她攤牌過後,對焚一的敵意也就消失了,傅從玺向來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她沒打算弄死焚一,但也不能讓姜朵過得太舒服。
小小的讓她難受一下,傅從玺的心病也就沒了。
等出了辦公室,走廊空蕩蕩的,只有幾盞燈照常的亮着,姜朵不自覺加快了腳步,朝着電梯走了過去。
這邊的電梯最近也翻新過,是個觀光展覽采用的電梯型號。
在這種寫字樓裏用這種電梯,算得上是鋪張奢侈又沒什麽腦子,姜朵越發肯定這個二世祖有錢到令人發指,專門愛幹這些堪稱頂級浪費的事情。
等電梯到了一樓,門照常打開,姜朵利落的走出了大門,連頭都沒回一下。
卻讓身後的一道影子險些站不大穩。
遲倦的身影藏匿在隐晦的地方,陰暗無光,卻是一個窺伺姜朵最好的位置,他目光深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