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6)
慘花慵戴。花慵戴,酒慵酾,如今燕約莺期不見來,多應他在那裏那裏貪歡愛。物在人何在 空勞魂夢到陽臺,則落得淚盈腮……”
☆、67
玉娘寫畢,不覺臉紅耳熱,忽聽外頭有人,忙去架上尋了冊書,把那紙素簽夾在其中,仍放了回去。
便見秋竹進來道:“外頭夫人馮氏來了。”
玉娘不覺怔了怔,暗道,今兒去陳府不見她,問及嬸子,說兖州府通判夫人做生日,邀馮氏去吃酒,她原說不去,是嬸子道,在家這些日子恐悶出病來,才去了,怎這會兒倒來了自己這裏。
雖疑惑卻急忙整衣裳迎了出去,說起來,這還是馮氏頭一回來柴府,從大門首進來,不覺四下看了看,只見粉牆黛瓦,一進進院落好不齊整,便那些灑掃粗使婆子也都穿的甚幹淨。
進了二門影壁,未進上房院,見後牆處扯着帷帳遮的嚴嚴實實,便問引她的婆子道:“好好的牆怎拆了,倒扯起帷帳做什麽?”
那婆子聽了笑道:“夫人不知,那牆後頭原是許家宅子,因他家破了本錢,舉家遷回老家去了,這宅子白隔着無用,便要典賣,正巧我們家爺嫌府裏地方小,連個賞玩之處都沒有,便使銀子置在手裏,拆了相隔的後牆,尋工匠進來在哪裏挖池造景,蓋花園子呢,蓋的j□j不離十了,下月便能完工。”
馮氏不禁明白了幾分,怪道那寡婦寧可做小,也要來攀附柴府這門親事,這柴世延倒是個有手段有本事的漢子,更何況,聽見婆婆說,他入了工部陳大人的眼,要擡舉他呢,若得了前程,有財有祿,那寡婦想是從通判府得了信兒,才托媒婆來說,只這柴府後院倒過于清淨了。
說話兒進了上房,玉娘已迎出來,拉着她的手端詳端詳她的臉色道:“這些日子不見,瞧着又清瘦了些,今兒去了嬸子哪裏,偏巧嫂子去了通判府吃酒,妹妹還想明兒得了空再去瞧嫂子,怎嫂子倒先屈尊下降,快屋裏頭坐。”說着一邊招呼秋竹上茶,一邊挽着馮氏的手走了進去。
進了外間,讓到炕上坐了,馮氏略打量一遭,瞥見炕桌上未及收拾的筆墨紙硯,不禁道:“妹妹倒有心思做這些事,怎也不知道着急?”
玉娘道:“嫂子這話從何處說起?”馮氏道:“我且問你,可知你家爺要納妾?”玉娘臉色暗了暗:“原是為這個,便他要納,我又如何攔得住,若攔了,倒落下一個不賢的名聲,索性由他去。”
馮氏道:“妹妹好不糊塗,便攔不住,事前也要有個計量,莫等落後給人算計了去,後悔可不就晚了。”
玉娘越聽越疑道:“嫂子這話妹妹倒越發糊塗起來。”
馮氏道:“今兒在通判府裏見了他家那個表侄女兒,生的頗有姿色,原嫁了個古董商人,不上一年死了漢子,漢子屍骨未寒就托媒婆說親,想也不是個安份婦人。”
見玉娘還在雲裏霧裏,不禁嘆一聲道:“你倒是個糊塗人兒,連漢子要納什麽人進來都不知。”
Advertisement
玉娘臉色略變了變:“嫂子這話兒,莫非他要納這寡婦不成。”
馮氏道;“那媒婆想是尋你家爺說成了親事,巴巴跑去通判府裏去報喜,遇上我在跟前,不知怎的想起咱們兩家是親戚,說起來,那通判夫人便拉着我道,趕明兒她表侄女嫁到你府上來,勞煩我照應着些,你聽這話可不都十拿九穩了,虧你還兩眼一抹黑,不知道東南西北呢,他不曾與你透過話來嗎?”
玉娘楞了一會兒神,不禁澀然一笑;“縱他要納妾,說與不說不也是這般結果。”
馮氏見她臉色,與她道:“雖一般結果,這寡婦卻不比外頭那些粉頭,身後有府衙通判的表叔倚仗着,手裏還攥着一份家資産業,我一邊瞧着這寡婦,慣會巧言令色,不定幾句話哄住漢子,便名份上她是小,你這個柴府的大娘子,還有甚體面,若她存了壞心,給她暗算了去,說不得性命都難保。”
玉娘如何不知,前世的教訓擺在那裏呢,便自己與柴世延情份好時,遇上這般好事,他焉有推脫的,更何況這寡婦還頗有姿色。
馮氏瞧她臉色,又怕她想不開,回頭再出什麽事,忙又勸道:“雖這麽說,也不定就是個好性兒的,只她心不藏奸,與你做個姐妹,一處裏說話解悶也好,你這府裏也太過清淨了些,知道的說那幾個妾沒造化,不知道的,還不定背地要嚼說你什麽呢。”
玉娘知馮氏這是撿着好話兒寬她的心,便道:“嫂子的好意妹妹如何不知,便事先知道她不是好性兒的婦人,也無濟于事。”
馮氏嘆道:“倒是我等身為女子的苦處,難對外人道,只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事雖說j□j不離十,終究未下定,且這麽大的事,妹夫如何也要與妹妹商議商議,讨你應了他,才能納進府來,你探探他的意,若有松動,不如另尋個妥帖的與他納進來,總比那寡婦進門強些。”
馮氏又勸了她幾句,惦記府裏,也怕柴世延家來撞上不妥,便起身去了,玉娘直送到二門外,回轉來,盯着炕桌上的東西發了半日呆,心裏說不出怎生個滋味,想起什麽,下去尋了架子上那冊書出來,把那剛寫好的素簽撕了兩半。
想着再撕,卻聽外頭道:“給爺請安。”
玉娘暗道他回來不定是與自己說要納妾之事,把那撕了兩半的素簽胡亂藏在炕席下頭,慌亂中卻露出一角來。
柴世延已撩簾走了進來,柴世延目光在炕沿兒邊上停了停,脫了衣裳,遞給秋竹,秋竹接了,使婆子上了茶,便退出去,在外間門簾子邊兒上聽着屋裏的動靜。
柴世延瞧了眼玉娘,見這才幾日便清減了不少,瘦了一圈,下巴尖尖,心裏不禁軟了軟,想她不定就是嘴上說罷了,若真如她說的那般冷心冷意,自己不家來,她豈不正該自在。
想到此心裏略覺好了些,卻思想她前番那些話,真個是誅心之言,又着實難受用,坐在炕上吃了口茶道:“爺家來卻有件事要與你商議。”
玉娘心裏不覺苦笑,暗道,果真快,馮氏剛走,他就來了,便道:“爺是家主,甚事要與婦人商議?”
柴世延道:“若旁事自是不用,這件事卻要你點頭方可,今兒媒人來尋爺,倒說下一樁姻緣,是兖州府通判大人的表侄女兒,道性情模樣兒俱是難得,爺道需家來詢詢你的意思,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娘擡頭瞧了他半晌,淡淡的道:“即是這般難得的女子,若在玉娘之下豈不委屈了。”
柴世延臉色沉了沉:“玉娘這話什麽意思?”
玉娘笑了一聲,忽的站起來,盈盈福身下去:“爺何必費這些心思,不若賜玉娘一紙休書,玉娘情願下堂求去。”
柴世愣了愣道:“玉娘你說什麽,趕是爺聽岔了不曾?”
玉娘道:“爺何曾能聽岔,玉娘豈能阻了爺的好姻緣。”
柴世延半日方咬着牙道:“卻是好姻緣,旁的且不論,只這冷心冷情的婦人,想來比不得玉娘,既如此,爺成全了你、”
說着正瞧見炕桌上現成的紙硯,一怒之下提筆便要寫,外頭秋竹險些急死,這可是,好好地怎就寫上休書了,娘倒是惦記的什麽,這休書豈是随便求的,若真休了家去,日後可該如何,陳家如今只剩下舅爺,卻是那麽個混賬東西,如何指望的上。
正急呢,忽見平安進來,忙扯着他,急切間,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平安雖不知底細,卻計上心來,忙沖着裏頭道:“爺,縣外園子裏的管事來了,想是有要緊事,現在前頭候着呢。”
柴世延擡起筆還未落下,心裏卻有些悔上來,他本是想用話兒試一試玉娘罷了,豈知她卻要下堂求去,自己一時急怒攻心,應了她,卻哪是真心要休她,不瞧別的,便瞧她肚子裏柴家的子嗣,如何使得,卻話兒趕在這兒,若不寫,這面兒上又怎過得去。
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平安這一聲倒是正恰好,擲下筆,瞧也不瞧玉娘,掉頭去了,待他出去,玉娘仿佛失了全身力氣,身子軟了軟險些栽倒,秋竹忙扶住她,嘆口氣道:“娘這是何苦?”
何苦?玉娘凄然一笑,扶着炕桌緩緩坐在炕上,低聲道:“便如今不下堂求去,待那寡婦若進了柴府,自己便空頂了大娘的頭銜,卻又何用,豈不更凄涼。”
秋竹道:“奴婢瞧着爺不定是嘴上說說罷了,想是記着哪日跟娘拌嘴,用這些話兒刺娘。”
玉娘搖搖頭:“秋竹你也聽見了,那寡婦有財有色,你家爺是甚脾性,這般好事尋都尋不見,如何舍得推脫出去。”說着只覺心口疼了一下,喉頭發甜,張張嘴忙用帕子捂住,拿開一瞧只見一方雪色羅帕上點點紅梅,眼前發黑晃了晃,斜斜倒在炕上。
把個秋竹唬的魂兒都沒了,忙高聲喚人進來,婆子進來又掐人中,又胡嚕胸口,半晌方回緩過來,雖醒轉,玉娘卻想自己這般年紀便嘔出血來,還有甚壽命,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68、
話說柴世延本想試探試探玉娘,哪料玉娘這般烈性竟求休書,若不是平安說園子裏管事到了,他還真不知自己如何下臺。
從上房院出來,臉色陰沉,平安瞄見爺臉色,心裏不覺敲鼓,雖園子管事到了,卻是詢平常之事,哪有甚要緊事,是平安假托要緊,把爺诓了出來,爺這般惱,一會兒若見了管事知道無事,豈不要問自己罪過,說不得就要挨板子。
正忐忑着,到了外頭,柴世延詢了管事打發出去,只瞧了他一眼,平安那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卻忽後頭婆子跑進來回說:“娘那裏不好,爺剛走,便嘔口血出來,人也不省人事,胡虜了半日方緩過來……”
柴世延不等她說完,蹭一下站起來就往後跑,到了上房院門首卻住了腳,玉娘既這般,定是因剛頭事兒,想必心裏還惱着自己,若這會兒見了自己豈不添了氣。
柴世延不禁有些悔,過往還罷了,如今怎還不知玉娘性子,面兒上大度,心裏卻是個看不開,且自己用那寡婦試她,卻也弄巧成拙,玉娘秉性剛強,如何受這般委屈,若她真個不意自己,又怎會這般,倒是自己成了蠢人。
嘆口氣,忙使平安尋郎中,只院子裏立着,并不進去,不多時郎中到了,瞧了脈息出來,柴世延忙問:“如何?可要緊?好端端怎就嘔出血來……”
那郎中言道:“情志不遂,郁結于心,兼急怒攻心,血不歸經,故此嘔出血來,乃是口淤血,若不嘔出積心裏,天長日久不定就成了大症候,如今倒好,腹中胎兒也無大礙,靜心調養幾日便可無事,倒是需寬心才是。”
柴世延大松了口氣,使平安封了一兩銀子診費與他,郎中歡喜去了,柴世延院裏立了半個時辰,直等玉娘吃了藥睡了,才進去屋裏,輕手輕腳揭開床帳仔細端詳半晌,想那藥中定有安神之物,倒是睡得好,只一雙秀眉皺緊緊,臉色也有些蠟黃,卻顯可憐可愛。
柴世延瞧了半日,平安進來道:“賈爺來了。”
柴世延放下帳子,叫秋竹跟前守着,到了前頭,賈有德見了他,先唱了個喏道:“弟耳聞哥尋了一樁好姻緣,特來道喜。”
柴世延正不大自,便道:“這話從何處說起,甚好姻緣?怎我卻不知。”
賈有德只當他哄自己,笑道:“哥還哄弟呢,豈不知媒婆那張嘴馬都追不上,咱們高青縣才多大,哥又是咱們縣頭一份體面人兒,那媒婆從哥這裏出去,一路便傳到兖州府裏去了,如今誰還不知柴府要納二房進門,便是那兖州府古董鋪子劉家寡婦,若是旁人也還罷了,這劉家寡婦可真是個難得,她家那鋪子聽着都是她自己經管着,比她那漢子時也不差,可見是個能幹,何況,頗有姿色,又是通判府表侄女,憑她出身,便與哥做個正頭娘子也般配上,莫說甘願做小,這般好姻緣,去何處尋得來,豈不是大大喜事嗎?”
賈有德說了一大篇子話,才瞄見柴世延臉色不大對,瞧着有些陰沉,倒是半分喜色不見,心裏頭疑惑,便道:“難道哥還不中意”
、
柴世延哪裏想到,這麽一會兒工夫,便弄得人皆知,心裏不免暗恨那媒婆嘴,沒甚好氣道:“縱她再是個好,與爺甚幹系,那媒婆倒越發可惡,爺何曾應了她什麽?滿世界張揚出來,回頭遇上她,讓她吃爺一頓好打。”
賈有德聽着話音兒不似好,哪是什麽好姻緣,倒成了冤家對頭一般,如何敢再說,打了哈哈岔過去,再不敢提一個字,坐着吃了半盞茶尋個托辭去了。
柴世延巴不得他趕緊走,賈有德前腳去,他後腳便進了二門,到了上房,見玉娘還睡着,便坐外間炕上,忽想起什麽,低頭掀開炕席,把玉娘藏那紙素簽拿手裏,已撕成了兩半,攤炕桌上,對一處,瞧出是一首曲辭。
柴世延從頭至尾瞧了一遍,卻悔不行,這字裏行間,處處透出情意,哪裏做得假,想是那日之事她心知錯了,卻拉不下臉來認錯,故此寫下這曲詞來,卻又不定何處聽了風言風語,知道了劉寡婦之事,自己恰巧又拿這事兒試她,陰錯陽差險些釀出禍事來,若因此寫下休書,夫妻情份何。
越思越悔,起身進了裏屋,坐榻邊兒上發呆,秋竹見爺這般,才松了口氣。
玉娘這一覺卻睡得好,睜開眼已是掌燈時分,隔着帳子燈影兒中瞧見帳外有人,還只當是秋竹,便喚了一聲。
至帳簾打起來,才瞧出是柴世延,柴世延見她醒了,伸手來拉她手,嘴裏道:“可覺着哪兒不好?”聲音溫柔仿似能滴出水來。
玉娘先是愣了愣,忽想起今日之事,哪裏肯搭理他,抽過手,背過身子臉朝裏頭躺過去,還怕柴世延吵她,尋帕子蓋臉上,那意思瞧都不想瞧他。
柴世延卻憨皮賴臉湊上來,拿下她臉上帕子道:“前番是爺不是,爺這裏與你陪個不是,莫惱了,玉娘惱爺,爺倒沒什麽,只怕你把氣憋心裏憋出病來倒不好。”
玉娘閉着眼不瞧不看,暗裏卻道剛這厮怒沖沖出去,瞧意思真個要一刀兩斷了,怎這莫回頭來就成了這般,嘴裏甜言蜜語流水般說出來,竟跟不要錢一般,卻想到那寡婦,心裏如何過得去。
柴世延見自己說了半天好話兒,她也不言不動,倒似個木頭人一般,柴世延索性脫鞋上榻,掀了薄紗被來摟她。
玉娘不防這厮如此無賴,說着說着倒動起手來,身子往裏縮了縮,卻哪裏避得開,給柴世延摟懷裏,玉娘惱起來掙了兩下沒掙開,大熱天倒掙出一身汗來,忍不住睜開眼瞪着他:“爺還來纏着我作甚,尋你好姻緣去是正經。”
柴世延聽了倒笑了一聲:“玉娘莫說這般氣話,爺知你心,想你我結發夫妻,便與爺說兩句真心話兒又如何,偏玉娘這小嘴倒比那蚌殼還緊上幾分,何曾有什麽好姻緣,便有好姻緣,與爺什麽幹系?”
玉娘聽他這話兒,倒不禁冷笑一聲:“這翻來覆去都是爺理兒,可是誰說要有樁好姻緣來詢玉娘意思,這一天可還未過,便不認了。”
柴實延如今倒不怕她這副冷聲冷氣樣兒,知道她心裏不是這般,便也不惱,她耳邊兒道:“玉娘只說今兒,怎不說那日,若不是玉娘說出那些誅心之言,爺如何會真惱玉娘,今兒爺本是想拿這些事試試玉娘而已,玉娘倒是比爺性子還剛強,要爺一封休書下堂求去,論起來,可是誰錯多些,便爺錯了,剛頭也跟玉娘認了錯,玉娘呢?”
玉娘咬着唇半日不言聲兒,心裏卻轉了幾個過子,暗道,前番雖是自己錯,今兒那寡婦之事,馮氏言之鑿鑿,怎會是假,莫不是這厮用話诓她,卻又想,前後才多大會兒,怎他就換了心腸,便道:“說什麽試不試?你若有心,納多少進來,誰又攔得住。”
柴世延見她仍這般,想是不信自己,不覺恨上那多事媒婆道:“倒是那媒婆可恨,多少沒媳婦兒漢子,巴巴給爺說什麽親,倒惹爺後院失火,險些燒了聯營,到這會兒玉娘還惱恨爺呢,玉娘若不信,這會兒爺便喚了她來,當面詢她。”說着喚人進來,讓去外頭知會平安,把媒婆尋來,玉娘還未及攔他,已傳出話兒去。
那媒婆本高青縣城南石頭巷尾住着,今兒通判府裏得了銀子,又賞了她酒,吃半醉,家來,倒炕上便睡過去了。
平安到她家時候,敲了半天門不見人應,白等從牆頭跳進去,進了屋裏只見這婆子仰躺炕上睡得死豬一般,暗道,差點兒把府裏攪翻了天,她倒吃得飽睡得着,沒好氣,哪裏耐煩喚她,伸手一拽,把媒婆從炕上直拽了地上。
那媒婆睡得正香,咚一聲掉地上,摔了個結實,哎呦一聲,只覺半邊身子都疼,哪裏還能不醒,還當自己做夢呢,睜開眼卻見平安一張臉眼前,倒唬了一跳:“平大爺,怎來了老婆子家裏?”
平安沒好氣道:“我們家爺哪裏喚你前去呢。”
那婆子一聽,還當是柴世延得了好姻緣,要賞她好處呢,心裏歡喜上來,那還顧得摔不摔疼,一咕嚕爬起來,跟着平安到了柴府。
待進了二門才覺不對,扯住平安道:“怎進了後院來?”媒婆心道,柴府後院還有哪個,這些納妾之事,雖需知會大房,只這樁姻緣若成,卻有喧賓奪主之嫌,鬧到大娘子跟前卻不妥當。
平安目光閃了閃,嘿嘿笑道:“又沒做虧心事,您老怕什麽,跟着小去吧,我們家爺正上房等着賞你呢……”
☆、69、
平安心道,賞你這婆子一頓好打,說媒也不長眼,他們柴府大娘子呢,說哪門子劉寡婦,想是貪那劉寡婦賞錢,哪管旁人死活,也莫怪大娘如此,若那劉寡婦進了府,不定又鬧出多少事來。
那婆子卻還當平安說話兒是真,忙不疊跟着平安進了上房院,到了外間屋,只見柴世延跟玉娘炕上坐着。
玉娘倒不防這厮真把媒婆喚了來,雖心覺不妥,奈何這厮口口聲聲道:“若不三頭對案,恐玉娘心裏又疑心爺要納那寡婦進門。”
玉娘無法兒,只得收拾妥當與他到外間來,那媒婆一見玉娘座,倒是會來事,先與柴世延安見了禮,又插手前對玉娘道:“大娘子萬福。”
旁邊秋竹暗道,有你這多管閑事婆子,也萬福不了。玉娘還未說什麽,柴世延已先開口道:“你且說說,爺何曾應了你什麽親事,你倒張揚滿大街都道爺要納妾,莫不是你這婆子按了什麽壞心,來謗欺爺不成。”
那婆子聽了柴世延話兒,唬魂兒都沒了,這柴大爺可是怎樣手段之人,自己如何敢謗欺他,見柴世延臉色陰沉狠辣,腿兒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地:“大爺這話從何處說起,那日當鋪子裏,老婆子與爺說了一樁親事,爺貴人多忘事,莫非不記得了?”
玉娘瞥了柴世延一眼,心,道這厮慣是個口腹蜜劍之徒,這婆子當面說出,看他還有甚話對應。
柴世延見玉娘眼色,心裏惱,一巴掌拍桌上:“便你與爺說了親事,爺可曾應了?”
那婆子吓縮了縮身子,暗道,雖他并未切實應下,這般好事還能推脫去不成,便道:“那娘子真是個難得,又能幹,又标致,手裏捏着一份家資,老婆子去她家裏走動過幾回,瞧見,只那拔步床便有兩張,莫說她家鋪子裏那些古董玩器,門前二樓上,直堆到房屋頂,什麽好東西沒有,若換成銀錢,便比不得爺府裏金山銀山,也稱上富貴,且又是通判大人表侄女,這般好姻緣,大爺若不中意,卻要尋甚麽人來。”
柴世延越聽越惱,不是這媒婆擅自做主,哪有今日之禍,若玉娘腹中胎兒有損,這婆子便十條命也不夠賠。
惱起來,擡腿一腳踹了她個倒踉跄:“你這老貨越發胡吣,莫說她是通判大人表侄女,便是通判大人家親閨女,瞧你家爺應不應,任你再富貴,當爺什麽人,貪她手裏銀錢東西不成,再若胡說,爺要了你老命。”說着又要踏過來,玉娘忙起身拽住他,沖秋竹使了眼色。
秋竹拽着着那婆子到外頭交給平安,平安引着她出了上房院,到了外頭,見那婆子直揉着胸口,暗道,這可是怎麽話說,還道來這一趟要得好處,哪成想倒挨了窩心腳。
忍不住道:“媽媽可得了什麽好處不曾?”
那婆子道:“甚好處?爺這一腳險些踹出老婆子腸子出來,倒是晦氣,明明一樁好姻緣,怎倒成了這般。”
平安道:“你這婆子白活了這大年紀,怎連個眼色也不會瞧,你說媒也要瞧着合适再說,我家大娘如今懷着身子呢,爺都恨不得捧心尖子上,就怕有個閃失,你倒好,巴巴湊上來說媒,還說了那劉寡婦,想是貪了那寡婦賞,卻不想那寡婦若進了門,我們家大娘可往哪裏擺,兩口子鬧起來,不尋你晦氣尋誰?”
正說着,只見秋竹從後頭追上來,到了近前跟婆子道:“挨了爺一腳,你也莫委屈,因着你,我們府裏險些翻了天呢,娘憐您年紀,使奴婢拿一兩銀子與你,就當補你挨窩心腳了。”
說着把一錠銀元寶塞她手裏,那婆子本說晦氣,這銀子一拿手裏,頓覺胸口疼都散了,若挨上一腳能得一錠銀子,便要了她這條老命都值,倒是這位大娘子心慈。
臉上堆了滿臉笑:“如此,老婆子該當進去當面給大娘磕頭才是。”
那秋竹聽了不禁笑道:“還去,爺可裏頭呢,你這婆子莫不是不想要命了不成,着家去,尋郎中瞧瞧好,莫耽擱了。”說着轉身回去了。
那婆子把銀子掖藏腰間,拍了拍,瞧了眼平安,從荷包裏尋出幾個錢來,遞給平安:“這些給平大爺打酒吃。”
平安見拿出這幾個錢,這婆子都一臉心疼不舍,沒好氣道:“您老倒是大方,這幾個錢小消受不得,您老自己收着要緊。”
那婆子正不舍,聽見這話兒忙收了回去,平安忍不住嗤一聲樂了,暗道這老貨倒是個舍命不舍財。
這婆子得了一筆外財,從柴府出來正歡喜,忽想到自己先頭當這親事十拿九穩,便通判府夫人劉寡婦跟前,讨了賞,如今眼瞅着黃了,那劉寡婦豈不惱,便那通判府,也要得罪了,日後豈有自己好。
想到此,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卻事已至此,自己如何摘得清,家去這一宿未怎樣睡,卻給她想出個應對主意。
這婆子成日東家走西家串,經她手不知賣了多少女子,哪裏有甚好心腸,只認一個利字,利字當前,便親娘老子都能賣了,何況,柴府與她甚幹系,先得了老命是真。
這婆子趕早來去了兖州府,到了劉寡婦門上,劉寡婦剛起身,正妝臺前勻粉面,整妝容,這寡婦家做閨女時,便是個好強有計較,只自己命不濟,嫁進劉家不到一載,漢子就去了,丢下她一個人冷被寒衾,守到何時是個頭,便想着再走一步。
與她幹娘商量了,她幹娘便問她:“心裏可中意哪個?”這劉寡婦忽想起那日通判府裏聽見她嬸子說高青縣那柴世延,言道聽見老爺私下說,那柴世延如今造化了,入了工部陳大人眼,要擡舉他個前程呢,這寡婦記心裏,便與她幹娘說了。
她幹娘道:“柴府倒是個富貴人家,只他府裏原配妻子堂,你便有意,進了門也要做小,豈不委屈,況,聽見說他家大娘子如今身懷有孕,若一朝得子,便你嫁進去有甚好處?”
劉寡婦卻道:“聽見說他家大娘子娘家早已敗落不成樣兒,有甚依仗,正是她如今懷着身子才好,奴進了府,正可得意,便她一朝得子又如何,只奴家窩盤住漢子心,懼她何來。”
心裏定了主意,便托了媒婆去說,昨兒那婆子來報喜兒,眼瞅着親事成了,這寡婦心裏頭歡喜,昨兒家來便與她幹娘去後頭庫房裏,尋出塊大紅攢金妝花緞子來,想着裁了做嫁衣,都堆外間炕上,剛還與她幹娘道:“也不知柴府何時來下定?雖聽說那柴世延生魁梧體面,底細也不知道如何?若能相看相看才好。”
她幹娘笑道:“去歲趕上府衙大人做壽,他與那縣衙陳大人前來拜壽,忙亂間老婆子倒是照過一面。”
劉寡婦忙問:“幹娘瞧着如何?”
她幹娘道:“可着咱們兖州府,想尋出第二個這般體面漢子也難了。”
那寡婦聽了,心裏頭越發歡喜,忽聽說媒婆來了,忙使人迎到外間待茶,讓她幹娘先出去陪着說話兒,自己對着鏡子照了照,忽覺今兒這身衣裳顏色有些老,瞧着暗沉沉不精神,便讓丫頭另尋一件來換了。
收拾齊整,剛要出去,忽聽外頭她幹娘問那媒婆:“昨兒回去可曾見了柴大爺?依我說,也不是頭一回,不用怎樣大操辦,尋個好日子下了定,把嫁妝先擡過去,擺上幾桌酒,一頂大紅轎子便成了禮,又妥當,又安穩。”
裏間裏劉寡婦聽見這話兒,粉面熱了熱,倒不好就出去,便躲門簾子後頭聽着。
那媒婆一進來便瞧見炕上大紅攢金妝花緞子,光燦燦刺人眼,可見這是要預備嫁衣呢,自己若說這樁親事黃了,不定要惹她惱恨,只如今不說也不成,回頭再挨上柴大爺一腳,她這條老命就真要去了。
想到此,臉上顯出為難之色,那劉寡婦幹娘見她這般,便問:“莫不是出了什麽岔頭?”
那媒婆常嘆一聲道:“倒是老婆子不是,坑了娘子,不防那是個說了不算喜怒無常漢子,昨兒與那柴大爺說了親事,他嘴裏應好好,還道這般好姻緣,去何處尋來,歡喜不行,老婆子這才忙着去通判府裏報喜,倒不是為了賞錢,只說讓娘子知道歡喜歡喜,哪成想那柴大爺,昨兒早上還應好好,到晚間,老婆子想着再去詢他何時下定,不防倒挨了他一記窩心腳,踹老婆子足足疼了一宿,這還便了,只他卻說未應下這門親事,道,道……”
說着偷眼瞥了眼那團花如意門簾,忽那簾子撩起來,那婦人柳眉倒豎從裏間邁出來,直問到媒婆臉上:“他道什麽?”
媒婆嘆口氣道:“他道,漢子屍骨未寒便謀着改嫁,這等不賢婦人進不得他柴府。”
這寡婦聽了,險些氣暈過去,暗道,好你柴世延,奴家一番好意,倒讓你這般糟蹋,且記下,待過後若得機緣,與你一并清算,落後柴世延遭難,怎想到今日卻是起因,也是那句話老話說好,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卻該引以為戒。
☆、70
回過頭卻說柴世延,見玉娘使秋竹送了銀子出去,不禁道:“這婆子性子奸猾,不是貪着賞錢,如何爺未應下就張揚的滿世界都知道了,只挨了爺一腳算她的造化,依着爺的脾性恨不得一腳踹死這老貨,方解了這心頭之恨。”
玉娘道:“便她奸猾,你也不瞧瞧她的年紀,還只管說這些狠話,什麽大事,值當要了她的性命,縱不為旁的,也當為我腹中的胎兒積些善德才是。”
柴世延聽了,臉色回緩道:“如此還罷了,由這老貨撿了便宜去。”瞥眼瞧着玉娘卻道:“這話兒揭過去,玉娘可還有甚話說與爺的?”
玉娘豈不知他的心思,咬着唇不言聲,思及這一番事出來,卻是自己的錯處,若不認錯,恐過不去,見屋裏無人,立起身子,軟着聲兒道:“前番是玉娘的不是,冤屈了爺,惱起來說了那些冷話兒,爺大人大量,寬了玉娘這回才是。”說着插手在前就要福身下去,給柴世延一把拉住手道:“爺跟玉娘說笑呢,倒當了真不成,你我夫妻何用這般。”說着扶她重坐在炕上。
說話兒便到了飯時,放下桌擺了酒菜上來,柴世延見桌上一個竹編小籃裏裝着兩只粽子,便問:“如何有粽子?”
秋竹道:“竈上的婆子言道,端午那日爺讓她紮了幾樣粽子,說等娘家來過節,卻因事耽擱,未及的吃,正巧竈房還有新鮮粽葉,便紮了兩只果餡兒粽子,雖過了端午,也只當應了節氣。”
玉娘聽了,心裏暗悔,只當這厮貪她嫂子姿色,卻鬧出一場事來,白費了他一番心意,想到此,執壺斟了一杯酒,拿在手裏親遞與他道:“勞爺費心,且吃玉娘這杯酒來。”
柴世延擡頭瞧她,只見她十指芊芊若青蔥玉筍,雙手執杯兒敬過來,一張粉面瑩潤細白,鴉青雲鬓堆在一側,越發顯得目似春水,仿佛蕩着萬千情意,哪裏還有半分冷色,一剎那,真好似冰水消融,接了她手中的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