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可是怎麽了,莫不是得了造化,若真如此,翠翹怎肯嫁自己這樣的窮漢子,這到手的媳婦兒莫不是要飛了。
越思越想越急,正想着去縣內掃聽些影兒,不想這日就見個穿着青衣短打扮的小厮來了村裏,說是柴府上伺候的人。
牛大一聽忙着趕上去掃聽,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平安使來的長安,長安倒也機靈,一瞧牛大拐彎抹角打探翠翹娘倆兒,便知裏頭定有官司,眼珠轉了轉,笑道:“剛進府那日,我瞄見還說哪來個窮酸丫頭,卻不知是我們府上二娘的親妹子,如今衣裳首飾裝扮起來,可不得了,我們底下的奴才暗裏想着,生的如此标志,不定要尋個好婆家了。”
那牛大一聽,登時如拎在冷水盆裏一般,半日才急道:“她早是我的人了,怎還能尋什麽婆家。”
長安聽了,忙把他扯到一旁小聲說:“事關女孩兒家清白,可扯不得謊。”牛大雖有些章程,哪裏比的長安機靈,被他一句話說的急起來,一張臉漲的通紅:“這事兒扯的什麽謊兒,她早是我的人了,身上哪兒有什麽記號,我也盡知道,一絲不差的。”倒把長安說的不念語了。
想起平安交代下的話兒,便道:“既如此,你趕緊尋上門去才好,若晚一晚說不準媳婦兒就是人家的了,正巧我這會兒辦了差事要回府去,你若敢去尋她,我讓車把式捎你一趟倒便宜。”
那牛大聽了大喜,忙着回屋收拾了褡裢,跟着長安走了,正趕在掌燈時分到了門前,長安先進去知會了平安,平安一聽心裏暗喜,有牛大這漢子,翠翹那丫頭想爬爺的床,就是做夢也想不得的事,在長安耳邊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囑咐了一遍。
長安出來與牛大附耳道:“她如今巴望上我們府裏,哪會認你這樣的窮漢子,若要成事先嚷嚷起來或許是條道。”那牛大先時還怕,後一咬牙,想着來都來了,拼着一身剮,敢把皇上打,怕他何來,再說,自己說的也是真事兒,又不是胡亂打謊之言,便吵嚷開來。
待見着翠翹娘倆兒出來,打量一遭,見這才幾日不見,果不同了,頭上銀簪子閃亮亮的晃眼,身上綢緞裹身好不富貴,忙上前一步道:“這一來不見家去,倒讓我好生惦記,家中婚事所需俱已齊備,只等你回去成禮兒便了。”
翠翹以往瞧着牛大還好,雖是莊稼漢子,卻也生的濃眉大眼,有把子力氣,身板也壯實,想着嫁了他總好過在家裏吃不上喝不上,那時豈知自己有今日造化,如今在柴府裏,吃的什麽,喝的什麽,這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哪一樣跟着牛大這樣的漢子能得來,便自己身上随便一樣兒,牛大這一輩子賺的銀子也買不來,且他這傻大笨粗不說,衣裳也是破舊不堪,哪比的她姐夫體面。
雖被平安逼了來,卻哪裏願意跟牛大回去受苦受窮,便死擰着道:“你我何曾議過婚事,倒來這裏胡亂嚼說壞我的名聲,可知這裏是柴府門上,我姐夫甚等樣人,與衙門的縣太爺都慣有交情來往,拿個貼去喚了衙差來把你拿進去,打一頓板子下到大牢,看你是死是活,聽我一句,莫再這裏胡纏,趁早家去的是。”
牛大不防她這般無情,用這樣的話來唬他,當他真是個傻子不成,若她姐夫給她做主,還等到如今,剛自己吵嚷的時候,便亂棍打出去了,這會兒她既出來,可知這位柴大爺是個講理的,再有,她那個姐姐也不是真得意,牛大怎肯退去:“怎是我嚼說你的名聲,你我早已成事,說不準這會兒你肚子裏有了我牛家的子孫,到了這會兒怎還堅辭不認,是什麽道理。”
翠翹被他說的臉色漲紅,咬着唇垂着頭,雖一時不知怎樣答對,卻打定主意不跟他家去,翠翹娘見她這樣,待要勸她,又想自己何時管的動這個二丫頭,勸了有甚用,在一邊兒攤開手也不說話兒。
門上這情形,平安幹瞪眼也無法兒,只得使福安進去回,玉娘聽了道:“在門上如此吵嚷,成什麽體統……”卻被柴世延截了話去:“如此倒說不準裏頭有什麽緣由,你去把崔翹跟那漢子帶到前頭去,待爺親問問底細。”
玉娘暗暗皺眉,心道,真還別小瞧了那個丫頭,這是打定主意死不認賬了,掃了柴世延一眼,那丫頭果真入了這厮的眼,若這回讓那丫頭翻過身來,便再攔不住了。
想到此,便道:“事關女孩兒名節,爺去問恐不妥當,既鬧起來,也莫說冤不冤枉,索性把翠雲妹妹也喚出來,她妹子跟她娘共那漢子一處裏三頭對案,若果真,爺也莫惱,索性發發慈悲成全了他們也就是了,若那漢子打謊,讓衙差來拿了去自有公斷,爺道為妻這個法兒可好?”
Advertisement
柴世延剛一怒,發了話兒,過後思想起翠翹秋千上的那般姿态又有些不舍起來,這才想出個回緩的法兒,想着到前面吓唬那漢子幾句,給幾兩銀子打發了,也就是了,不想玉娘說出如此一番話來,知被她瞧破心中所想,不免有些讪讪之色,便道:“不知哪裏的粗鄙漢子,如何有此等造化,讓他瞧了爺的內眷。”
玉娘暗裏冷笑,說的到好,不定還想撿那粗鄙漢子扔下的破鞋呢,便冷了臉色,道:“翠翹是翠雲的妹子,若是個清白女孩兒你收了她,也是一樁好事,如今早跟漢子有了事,便你多少心思也該放下,為妻一句良言勸你,聽不聽只在你,你不想我去,也只随你。”
說着,身子扭過去打了裏間簾子進去了,明明就是惱了的神色,柴世延便心裏不舍翠翹,也不過是白日裏被翠翹蕩秋千的姿态勾起了意,跟玉娘如何比得,如今玉娘一惱,這些心思哪還不丢開,忙跟進裏頭去,哄玉娘道:“我是瞧在翠雲的面上,怕委屈了她妹子,翠雲伺候了我一場,病才好些,不想她又為此勞神。”
玉娘心裏自是知道,這厮嘴裏的話聽不得,卻也不輕饒他,瞥着他道:“前次翠雲病的那樣,也不見你去瞧她,如今倒有了情份,只不知是念在她伺候了你這些年的情分上,還是旁的什麽人,這會兒忽想起翠雲院裏那架秋千倒拴的好,明兒我這上房院也栓一架來。”
柴世延聽她話裏藏鋒,句句帶刺,哪還是往日木呆呆的冷清樣兒,倒是一點兒虧都不吃,雖如此,這個伶俐的玉娘倒讓他如何也惱不得,反而越覺她眉梢眼角盡顯風情,不由笑了幾聲,湊到她耳邊道:“是爺的不是了,有了姐姐這般妙人兒,還去惦念別人,着實該罰,爺先在這裏與姐姐陪個禮兒,待晚間無人,任姐姐打罵,弟弟若說半個不字,讓我柴字倒過來。”
玉娘卻不領情,蹭一下站起來道:“莫讓我說出不好聽的來,誰跟你姐姐弟弟的,快去給你外頭的小姨開釋冤屈是正經。”
柴世延道:“玉娘不去,我怎好去,就依你的主意,翠雲在也好,橫豎是她妹子的事,你倆個在那屏風後聽着,莫被那粗鄙漢子瞧見。”
玉娘這才放下心,與他到了前頭廳中,翠雲已在那裏,見了她忙見禮,玉娘目光閃了閃道:“你身子才好,本不該勞動你,卻是你親妹子的事,真委屈了怕你過不去,就把你喚來一起聽着,倘若有什麽委屈,你也好與你妹子做主。”
翠雲咬了咬唇,垂頭低低應了一聲,這事鬧到現在,翠雲便一百個心思也半分指望不上了,剛起了頭要争一争的念頭,這會兒卻盡數落下,勉強撐着病體,立在玉娘身後,只覺身上一陣陣發寒……
☆、40
翠翹待見着柴世延,立時便委屈上來,粉面微仰,明眸中暈起點點淚光,不大會兒便滴滴噠噠順着腮邊落下來,好不惹人憐的樣兒,到了跟前撲通跪倒在地道:“姐夫與奴做主。”
柴世延見她這樣兒本有些憐意,卻忽想起屏風後的玉娘,立馬正了正臉色道:“甚委屈只說來便是。”
後邊牛大跟着平安進來暗暗度量翠翹眼色,便再傻些也明白了其中緣由,估摸這翠翹不定瞧上了她這個姐夫了,心裏打的好主意,想她姊妹二女侍一夫呢。
想到此處,牛大心裏不免打鼓,這柴家大爺怎是好惹的,為着一個婆娘回頭再把小命丢了,可不值當,卻又想自己句句屬實,也不是打謊,這柴大爺何等樣人,府中妻妾不知多少,怎會甘心撿自己穿過的破鞋,既如今已拼的一身剮,怕也晚了,若有造化把翠翹帶回去好生打一頓,看以後還不安分。
主意打定,便也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兩個頭,往上高呼一聲:“牛大給大爺請安。”因這牛大來門上鬧,倒壞了自己一停好事,柴世延怎會有好臉色,略瞥了他一眼,卻見這漢子生的好不壯實,兩只臂膀仿佛兩根黑漆寥光的鐵杵,怎沒個百八十斤的力氣,身板鐵塔也似的,濃眉大眼,瞧着就憨實,倒不似那等猥瑣之人,又知道磕頭行禮,便去了一兩分嫌惡,眉頭一豎道:“甚事來我門上吵嚷,倒擾了街坊四鄰不寧,這會兒且容你說來,若有因由還罷,若敢來尋事滋擾,使人拿了你去到衙門裏,打你個兩股戰戰,命也難保。”
那牛大一聽要送衙門,忙又磕了個頭下去道:“柴大爺明鑒,小人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上門前尋事,只因來尋我未過門的婆娘,無奈何才前來。”
“呸……哪個是你未過門的婆娘,什麽人做媒,多咱時候下的插定,你說一個出來,倒讓人心裏明白明白,只在這裏空口白牙的胡說來壞奴的清白,好不歹毒的心腸,爹死得早,在村裏便任你欺負也還罷了,如今這裏卻是柴府,上頭坐着的是奴嫡親的姐夫,若還想要命,趁早家去莫在這裏讨沒趣兒,回頭打死你也活該。”
牛大聽了也不急惱,只道:“你我早便成事,還用人做甚媒,若論插定,我這裏倒有個物件兒,你來認認可是你的東西?”
說着從懷裏摸了半日,摸出一只繡鞋來,卻是女孩兒夜裏睡覺時候穿的軟底兒繡鞋,鞋面子雖尋常,倒繡了一只翠鳥,顯出幾分可*來。
翠翹臉變了變,暗道這鞋兒在家便尋不見,還道丢了,怎知落在他手裏,她不知,卻是前月一日晌午趕上隔鄰家生了小子,翠翹娘過去随喜,牛大趴在牆垛子上瞧着翠翹娘出了門,便縱身翻跳進來,摸到屋裏。
翠翹正炕上試新做好的鞋,立在炕上,裙擺提的高高,露出一雙金蓮來,左瞧右看的正端詳,裏面的襯褲露将出來也不理會,被摸到外屋的牛大隔着簾子縫二瞧見,□之物早硬入鐵杵一般,竄進去把翠翹按在炕上,撩裙兒褪褲便幹起來。
這翠翹早被他不知哄了身子,又生來是個喜貪小便宜的丫頭,懂什麽好歹,只知牛大歡喜了回頭得些胭脂花翠裝扮,便依順着他幹了個爽利,想這牛大身子壯實,又正當血氣方剛的年紀,好容易得了機會,豈肯輕饒她,真恨不得一氣兒入死這丫頭才得自在,卻又怕翠翹娘家來,只的草草幹了兩回,便放了她。
翠翹才多大,又剛破了身子沒多少時日,哪裏禁的住牛大,入的暈沉沉睡死過去,牛大怕她娘家來瞧出端倪,還與她穿妥當衣裳,卻忽瞄見她腳上的鞋,脫了一只在手上瞧了瞧,想着村東頭剛娶了婆娘的二癞子,總與自己說他婆娘的腳怎樣小,怎麽巧,握在手裏還沒他的手一半大雲雲。
牛大想着那厮不定胡說八道,翠翹這腳才叫個巧,若跟二癞子說了,空口白牙只怕不信,拿了這鞋倒可做個見證,瞧他還有甚話。
想到此,便把翠翹的鞋放在懷裏一只,倒不想今日得了大用,柴世延乃是風月裏趟過多少來回的,怎不知這等香豔事,若兩人無事,女孩兒家睡覺穿的鞋兒,怎跑到漢子手裏,可見這事切實。
柴世延臉色沉将下來,瞅着翠翹道:“你還有甚話辯駁?”
翠翹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難看,忽而咬咬牙膝行數步到了柴世延跟前,伸臂抱住柴世延的大腿,喚了一聲姐夫,淚珠如斷線的珍珠般噼裏啪啦往下掉,軟糯着聲兒道:“姐夫容奴把委屈說來,牛大這厮起了壞心,趁娘不在,闖進屋來不由分說便要用強,奴人小力單,如何抵得過這厮,被他強了身子去,落後幾次三番如此欺辱,奴有心跟娘說,又懼怕他打死奴,不敢開口,只得委屈了這些日子,好在後被姐姐接進府來,才擺脫了這厮,不想他仍不死心,偷了奴的鞋前來哄騙,姐夫要與奴做主,讓拿了這厮送去衙門,下了大牢方解奴的心頭恨。”
牛大聽了,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雖說心裏清楚翠翹要攀附高枝兒,卻也未想到她如此無情,忽想起俗話說的好,最毒婦人心,果然,這等婦人便娶進家能得什麽好結果,又一想好歹弄了家去再說。
便道:“翠翹何故如此無情 ,你我來去也不止一兩回,若真算起來,十個指頭數不清,哪一回是我強的你,臨來柴府不是你尋我兄弟喚我,怎敢去尋你私會,被嬸子堵在屋裏,這才定下婚期,怎這會兒都忘了不成,快些與我家去是正經。”
這裏正鬧個不可開交,忽聽屏風裏咚一聲,倒似什麽人倒在地上的聲響兒,柴世延想起玉娘在屏風後,唬了一身冷汗,哪還顧得上翠翹,甩開她,幾步到屏風後,見玉娘好好的立在哪裏,先松了口氣,卻見翠雲倒在地上,緊閉着眼,臉色煞白帶青,難看非常。
一邊婆子又是掐又是揉的,半日方回緩過來,玉娘如今再沒絲毫憐憫之心,想自己過往倒是個癡人,只說她可憐,卻一個不防差點兒被這可憐人算計了去,想起前世凄慘結果,玉娘怎不警醒。
翠雲雖回緩過來也說不得話,精神也沒了,柴世延皺皺眉讓婆子扶她回屋去,待要出去,被玉娘一把扯住小聲道:“這等腌瓒事還問什麽,早早發落了要緊,這丫頭也不是咱們府上的人,既有了漢子,你還要留着做甚,回頭傳出去你成了什麽人, 便你不在意名聲,也沒個把這等污名頭往身上攬的。”
玉娘幾句話說的柴世延如夢方醒,回轉身來,瞧都沒瞧翠翹,只跟她娘道:“家裏的丫頭既已許了漢子,怎這半日不吭聲,她年紀小還罷了,你難道也白活了這些年,當我柴府是什麽地方,由得你們這樣厮鬧,這次瞧在翠雲的面上爺寬一寬,若有下回,讓你知道我柴府的規矩。”一甩袖子徑往裏去了。
那翠翹哪想末了是這個結果,正要追上去再求,給平安一側身擋住,嘻嘻一笑道:“二姑娘沒聽清爺的話兒啊!如今裏頭你可去不得了”
說着沖她身後的牛大道:“既尋到你婆娘趕緊拖了家去拜堂成親要緊,回頭一個沒看住又跑了,你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牛大哪裏聽不出平安話裏的意思,上前一步揪住翠翹的頭發,就往外拽,拖到門邊上,翠翹死乞白賴的嚎起來,剛嚎了兩嗓子,給牛大直接捂了嘴拖出去。
翠翹娘知道如今木已成舟,這府裏哪還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倒是牛大這個女婿雖脾氣不大好,卻是個能靠得住的,便忙跟了出去。
平安倒也仁義,使人給牛大雇了輛牛車,牛大一路拖着翠翹回了村,下了車也不理會翠翹娘,只恨聲說:“這婆娘心野,盼着自己漢子下大牢呢,該當好好打一頓吃些教訓。”不由分說拽到屋裏,從柴火棚裏尋了一根藤條來,進屋插了門。
翠翹給牛大這架勢唬的一個勁兒往炕裏沿子縮,卻哪裏躲的去,被牛大抓住腳拖了回去,幾下扯了身上衣裳,露出白花花一身細皮肉,牛大想起剛來就恨的咬牙切齒,哪還會手軟,手裏藤條落下去,直把翠翹打的鬼一樣叫,打的身上沒一塊好皮,起了興,按在身下幹了一宿,第二日才放了翠翹娘進來與她擦藥。
翠翹娘自治理虧,一句埋怨的話不敢有,過不幾日,牛大尋人挑了個好日子,粗略擺了兩桌酒,便算成了禮兒,經此一事翠翹倒安份了些時候,只骨子裏便不是個端正婦人,過不幾年年,趁着牛大出門勾上個過路的客,與人私奔的沒影了,丢下兩個業障小子給她娘養活,此時後話,暫且不表。
且說玉娘,除了翠翹這塊心病,總算松了口氣,翠雲自打哪日,或是覺得再無指望,病越發沉起來,柴世延只不理會,玉娘何必去瞧,到此事深知善心要分人,似翠雲這般,只未得機會,若尋得機會,不定比董二姐之流還要厲害多少。
倒也不歪帶,只讓平安喚郎中來與她診病,吃藥也不見好,反倒見了壞,瞧意思強拖着能過去這個夏天就是造化了。
柴世延如今也不得空理會家裏的事,那日說過未出一月,京城裏便來了欽差跟兩個內官到了高青縣,瞧風水,審地基,好一通忙亂,雖未親下旨說蓋行宮,這勢頭如何不知。
說來巧這欽差不是旁人,也是陳家族裏的人,算陳繼保的堂叔伯的兄長叫陳繼孝,得陳繼保大力推薦,柴世延跟陳繼孝吃了兩回酒,因他地頭熟,又是個八名玲珑的有手段有人脈的,頗得陳繼孝的意,末了把這督造的差事與了柴世延。
按說這督造的差事,不說是個肥差,也算正經的朝廷命官,怎樣也論不到柴世延身上,卻他有造化趕得巧了。
宜春公子之所以置下高青縣外一所莊子,也是他姐姐武三娘的意思,也不知她姐怎麽就想起高青縣來,莫非與當年為奴時的甚遭遇有關,只旁人如何猜測不得,倒是為了此事他姐跟皇上吵了幾回。
武宜春至今也不知,他這三姐怎麽就變跟變了個人似的,記得以前他三姐姐最是個悶性子,常幾日都說不得一句話,在家最不得意,後被皇上當衆譏笑醜怪,更成了武家一族之恥,不願提起的醜事,全京城的笑柄,可就是這樣的笑柄,以一己之力使武家沉怨得雪,這哪是武氏之恥,簡直就是他武家一族的救星。
只不過,這個救星一樣的三姐可不是好欺負的,莫說旁人,就是貴為一國之君的皇上,在她這裏也讨不得半點兒好去,皇上來了,她心情好時,或許有些好顏色,心情壞一壞,拿着笤帚趕出來的時候也有,說出來大約沒人信,可武宜春看了不知多少回了,他那個皇帝姐夫,在姐姐面前着實的窩囊。
只這些俱是黃家秘事,外人自然不知,即便知道,誰敢透一個字出去,那就是滅九族的大罪,所以說,攤上這麽個婦人,皇上也是着實不容易,偏偏越這般的越丢不開,武三娘說要來高青縣住不說,還事先跟皇上說,不許在這裏建行宮,皇上自然不能放她一個人常年在這裏,也只能私下行事,這個行宮督造自然也不能是正經官兒。
陳繼孝領這差事之時還暗暗為難,不想高青縣有個柴世延,暗裏瞧了他兩日,只覺這人雖是個白身,倒是個能做事的,這個差事便順理成章的落在了柴世延身上。
柴世延得了這般好差,哪裏還有旁的心思,恨不得一心做好差事,若有造化得聖上一言,謀個正經前程,也算光宗耀祖。
自打領了差事,事事親力親為,又忙活着當鋪開張,每日不到落晚不見影兒,玉娘倒清閑,除了隔三差五去陳府走動,也無旁事,一時與柴世延倒也兩下相安。
只安了沒兩日,便出了一檔子事,這日已三月裏,天氣和暖,陳府使人來說:“府裏的垂絲海棠開的正好,老夫人哪裏邀大娘子前去賞花吃酒呢。”
左右無事,玉娘便收拾收拾去了,果見那兩株海棠開得好,遠望如彤雲密布,近觀嬌豔若美人玉面,興致上來便多吃了兩杯兒酒,在那府還不覺什麽,家來剛一下轎便覺有些醺然,扶着秋竹的手剛進大門首,不防迎頭撞上周養性,真一個冤家路窄……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先寫四千字,明天寫五千補上,嘻嘻跑走
☆、41
話說周養性如何來了柴府,因那日在縣外觀音堂內遇上玉娘,便起了心思,想那日只匆匆一面,那粉面眉眼兒身段兒,竟似刻進心裏一般,任他如何也忘不去,越發惦記在心裏,恨不能得個機會再瞧上一眼才好。
卻近日柴世延得了差事,分外忙碌,不得吃酒耍樂,便吃酒也去外頭酒肆院中,尋不得由頭去柴府走動,如何見的着玉娘,倒不想今兒有意外之喜。
柴世延原也不想邀他,只因那園子雖說蓋,怎麽也要一年,如今才打地基,宜春公子那個莊子是現成的,只略修葺擴建便是了,武宜春前幾日有事回京去了,手裏這莊子便交托給陳繼保。
陳繼保乃一方父母,哪有空理會這些,索性一并交在柴世延手裏,柴世延倒有些作難,這修葺比不得新建,新建的那園子,工部下了圖紙,只讓人依着建來便是,這修葺卻不容易,且那園子原先有些景致,也不知何處棄用,何處重置,宜春公子未交待,陳大人自是也不知,只讓柴世延瞧着弄,柴世延慮着武宜春那個姐姐,倒沒了主意。
這日便喚來賈有德商議,賈有德卻道:“這些事上弟自認無甚本事,倒不如周二哥見識多,且他那個叔叔是內官,如今哥這差事,雖未正式下旨,說到底兒也是皇家內院的事兒,不若尋了他來一處裏商議,兄弟們若依仗此番發起家來,誰不念哥的恩德。”
柴世延卻暗暗皺眉,只因想着周養性惦記玉娘之事,心裏惱恨,近日倒遠了不少,此事賈有德怎會不知,雖猜不出緣由,卻私下得了周養性的好處銀子,托付他探探柴世延的口風,便過往在這高青縣裏,柴世延也是個得罪不得的人物,更何況如今,到了陳府助力,眼瞅跟着水漲船高,若巴上柴世延日後好處不定多少,周養性又不傻,怎想不通這個道理,況他如今又惦記上玉娘,恨不能多往柴府走動才好,故此托付賈有德。
賈有德趁今日之機說出來,柴世延不免暗暗沉吟,雖惱恨周養性,賈有德的話倒也不差,又想他便來了只在前頭,如何得見玉娘,防備着些便是了,遂依了賈有德,使小厮去請。
不多時,周養性來到,柴世延與他商議園子之事,見他處處盡知,說的條理分明,果是個有才能的,心中惱意去了大半,晌兒午讓竈下預備幾個菜兒一處吃酒。
周養性接了心事,不免多吃了幾杯兒,酒至散時,已是大醉,被賈有德扶着出來,未到大門首,賈有德低頭瞧瞧自己的扇子忘在裏頭。
這賈有德最是個財迷摳門的,旁人的東西恨不能都算計來,自己的物件兒卻瞧的金子一般,忙着進去尋,周養性一個人迷迷糊糊往外走,剛到門前正撞上玉娘。
周養性心裏本存了邪念,又吃醉了酒,哪還想的起什麽,只說自己惦記這些日子的佳人就在跟前,且見玉娘今日更與那日在觀音堂不同,那日拜菩薩故此衣着打扮素淨,嬌美如出水青蓮,今日卻是一身海棠紅的衣裳搭配月白鬥篷,越發顯得腰身輕軟,想是吃了酒,粉面含春,映着頭上金絲發髻兒旁一枝正豔的海棠花,周養性的魂兒險些飛了,那雙眼真真恨不得貼在玉娘身上。
玉娘不想今兒在自家門前,遇上這浮浪漢子,擡袖掩面往裏走,想周養性便再有色膽,如今柴府門前,他難道不知避諱些,怎知這漢子酒撞色膽,不禁不避,反倒往玉娘這邊挨了兩步,玉娘躲避不及,險些撞在他懷裏。
這情景正落在後頭的賈有德眼裏,把賈有的唬了個魂飛魄散,雖知周養性好色,何曾想到他如此大膽,這陳玉娘哪是外頭那些婦人粉頭可比,更不是董二姐之流,雖進了柴府,不過一個侍妾,便侍妾既進了柴府,周養性也惦記不得,更何況,這是正經的柴府大娘子,若被柴世延知道如何肯依。
忙着喚了一聲:“周二哥,怎如此腳快,讓你等我一等,卻跑到了大門首來了。”周養性聽見,頓時醒轉幾分,知道自己如今行事不妥,忙着避開,玉娘才從旁側去了。
進了二門,玉娘心中暗恨,這厮如今倒越發大膽,柴世延也糊塗,自己與他說過多少話兒,只當成耳旁風,氣的不行,進了屋,心裏琢磨着,如何把這厮除了才是,不然早晚是個禍首。
如今玉娘才算明白了,若想安生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存不得半分善意,度量柴世延性情,玉娘忽想起個法兒來,喚了秋竹前來,低聲囑咐了幾句,便歪在炕上候着柴世延。
柴世延送走賈有德周養性,便有園子裏的工匠頭目來回事讨他主意,柴世延哪敢怠慢,一一吩咐下,處置妥當已是掌燈時分。
出了書房,喚平安問道:“你娘今兒去陳府賞花,可家來了不曾?”
平安忙道:“早便家來了。”柴世延這才往後頭來,進了上房院不禁愣了愣,只見都這般時候,屋裏仍黑着燈,連個亮兒都不見,黑沉沉的仿似沒個活氣一般,只廊上紅燈在夜風中搖搖擺擺,卻更添幾分凄清之意。
柴世延皺了皺眉,瞧見秋竹在臺階下請安,遂擺擺手問:“怎不掌燈?”秋竹往窗戶望了一眼,小聲道:“娘心裏頭不自在,交代不讓掌燈呢。”
柴世延聽了,忙幾步進了屋,一邊走一邊問:“怎樣不自在?可是身上不好了,怎不早來回我,平安去請郎中來……”話音剛落,忽聽裏頭玉娘道:“請郎中也不中用,想是活不過幾日,也莫白費力氣的好。”
這聲氣兒越發不好,柴世延忙撩了簾子進去,黑影裏只見玉娘歪在炕上,卻瞧不清臉色如何,急喚秋竹掌了明燭來,就着燭光端詳玉娘,只見頭發不梳,衣裳也未換,臉上脂粉皆無,愈顯的一張小臉兒白慘慘的可憐,歪在那裏仿似渾身都沒氣力一般。
把個柴世延唬的,忙挨着她坐在炕邊上,伸臂把她攏在懷裏一疊聲道:“早上還好好的,怎出去一趟就這般了,可是怎麽了,既病了怎又不叫請郎中,難道要這麽生挨着不成……”說着又要叫請郎中,被玉娘一把推開道:“請甚郎中?來了也是白費功夫,我也不是身上不好,只胸口悶着一口氣出不來,堵的我恨不得一時死了才好。”
柴世延聽她這話兒,心裏越急起來:“甚大事一個死挂在嘴邊上,這不是要活摘了爺的心,有甚麽氣,跟爺說來,與你開解便是,哪用得着要死要活的吓唬爺。”
玉娘瞥了他一眼,嘆口氣道:“說與你有甚用,不定當為妻的話是陣兒耳旁風罷了,說不準還當為妻不賢,挑撥你朋友的交情。”
柴世延道:“這話差了,你我夫妻,世上哪有及得上咱們親近的,你跟爺說來,爺一千一萬個信的。”卻任柴世延賭咒發誓說了一車話,玉娘咬着唇只是不言語,把個柴世延急的恨不得上房,卻不舍跟玉娘使脾氣,只得詢秋竹道:“你成日跟着你娘,你來說說今兒可遇上了什麽人?何處裏遇的?怎樣個緣由?怎就把你娘氣成這般?”
秋竹低着頭瞧瞧瞄了玉娘一眼,柴世延卻惱的一拍桌子道:“爺讓你說,再不說一頓板子免不得。”
秋竹忙跪在地上,把怎樣從陳府家來,如何在大門首撞上周養性,那周養性怎樣一雙眼死盯在娘身上,娘如何避,那周養性又怎樣仗着醉意擋在跟前,等等,來去都與柴世延說了個清楚明白。
柴世延不聽便罷,聽了秋竹之言,真是烈火直竄到發頂心,圓睜二目,手裏捏着的烏木扇兒被他咔嚓一聲折成兩段兒,暗道,這厮死性不改,玉娘豈是他能任意輕薄之人,把他柴世延放在哪裏。
玉娘見他氣的這樣,才道:“我不與你說,也是怕你悶氣,想前些日子為着他家死丫頭之事,你還巴巴求到陳府去,便不念這等恩情,且說你們之間平日的情分,便撞上我怎敢起輕浮之心,便酒後無德也該分人,我是他能輕薄的婦人嗎,且聽我一句,今日過去也便算了,只當吃個啞巴虧,日後你需防着他些,敢做下此等無德之事,甚事幹不出,你別瞧他成日跟你哥長哥短的奉承着,指不定心裏惦記什麽,想着你的老婆謀了你的家産,說不準要害你呢。”
玉娘這番話可不知等了多少時候,以往雖只點他,今日得了機會,索性一股腦說出來,若以往他不信還罷,今兒借着這事,由不得他不信。
柴世延聽了真如大夢方覺一般,想着周養性這厮言行心思,玉娘說的真真不差,誰又能趴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