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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了,把他趕到外院,心裏又惦記起柴世延來。

卻說柴世延,哪日從高家一出來,便知這定是玉娘尋的借口,要喚他家去,翠雲雖說仍病着,那日瞧着卻好多了,怎會有性命之憂,想着自己才與玉娘發下毒誓,這才多少時候,自己又來了高家,家去不定玉娘怎樣惱他呢。

這一路都琢磨着家去如何做小伏低哄玉娘歡喜,到了大門首,匆匆下馬直奔二門去了,心裏頭急切,便未看路,剛過了影壁,正與丫頭撞了個滿懷,柴世延怎是好脾性,不及看清是誰,擡腿就是一腳喝道:“不長眼的丫頭,不瞅瞅爺是那個,只管混亂撞來。”踢了一腳還不解氣,待要趕過去又踢幾下子,卻忽瞧見這丫頭的臉兒,倒愣了楞,只見生的好不白淨,那雙眼含着淚兒捂着胸口,哆哆嗦嗦瞧着他,竟讓柴世延擡起的腳收了回去。

平安在後頭趕過來,正瞧見,忙讓那婆子把那丫頭帶了下去,平安一進府,就聽見說二娘的娘跟妹子接了來。

壽安那小子伏在他耳邊道:“你是沒瞧見二娘那個妹子,真真生的白淨标致,比咱們府這位二娘可強遠了,說句沒王法的話,若當初是二娘這個妹子給爺收在房裏,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呢,尤其那雙眼啧,啧,瞅着就勾魂。”被平安踹了一腳道:“仔細這些話兒傳到大娘耳朵裏,打你一頓板子都是好的,胡亂編排什麽,還不去 。”

有這番話,平安只一眼便認出這丫頭是二娘那個親妹子,心裏卻暗疑,怎如此巧,偏偏讓爺撞上,正度量爺的眼色,忽聽爺問了句:“這丫頭臉生,倒不曾見過,是哪處伺候的?瞧她身上的衣裳倒不像府裏的丫頭。”

平安不禁暗暗叫糟,這可真是,前有狼後有虎,他都提大娘愁的慌,卻也只得應道:“聽說二娘的妹子剛接來,想必是她。”

柴世延倒有些意外,半日才說了句:“她們姐妹倒不大像。”說着話兒,擡腳進了上房院……

☆、34

柴世延還道玉娘不定早惱了,邁進上房院,心裏還有些發虛,卻不想,進了屋,玉娘一字未提,便借口翠雲不好喚他回來的話兒都沒有,只擡頭掃了他一眼,讓小荷與他接了衣裳,打點他洗了手臉,坐在炕上,秋竹上了茶來,玉娘還親自接過遞在他手裏,比尋常還更殷勤幾分,把個柴世延弄的心裏更虛上來。

暗悔不該被那婆子扯去高家,那婆子慣來是個惜命的,怎會舍得死在他馬下,不過撒潑使計為着勾了他去罷了,若玉娘真跟他惱起來,柴世延還不會如此忐忑,偏她一字不提,瞧着臉色竟當不知道一般,柴世延這心裏真跟貓兒撓一般。

糾結半晌,末了臉一抹道:“那高家……”不想剛起個頭就被玉娘攔下道:“家來還提甚麽,莫不是心裏頭還惦記外頭的人呢?”

柴世延見她眉眼含笑,哪有半分惱的意思,心裏忽有些不爽利,便別扭的道:“玉娘心倒大,就不怕爺被外頭的婦人勾了去,到時連家門都不識了。”

玉娘暗裏冷笑,嘴裏卻道:“想外頭多少勾魂的婦人,玉娘若個個都怕,可不連覺都睡不得了。”打量他神色倒仿似有些不郁,暗道這可是得了便宜賣乖,只如今她也不想與他如何,他亂他的,不弄家來随他去便了。

卻平安倒是個靠得住的,想秋竹不定與平安說了什麽話兒,他才長了這些心眼兒,知道使人家來送信兒,玉娘把秋竹許給平安的時候,倒未想過借機轄制平安,如今真算歪待正着,倒也好,他跟前的平安跟自己通了氣兒,倒省去了許多麻煩。

只柴世延的心思,玉娘卻越發摸不着了,過往她忠言相勸,惹他厭煩,如今自己順着他的意,不提不問了,他怎又不爽利,倒真是個難伺候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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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世延也不過郁悶一時,便丢開手去,見屋裏這會兒沒人,伸過去握住玉娘的手,低聲道:“這會兒爺有些乏困,莫如玉娘伴着爺歇一歇?”

玉娘哪裏不知他想什麽,縮回手去瞧了瞧窗戶外頭道:“眼瞅就落晚,睡的哪門子覺,你若着實困倦,自己在炕上靠一會兒便了,我卻不困。”

柴世延見她如此,也是沒法兒,只得作罷,玉娘見他歇了心思,才道:“有件事需與你商議,後兒是三月初一,嬸子使人特特送了貼兒來,邀我與她去縣外觀音堂上燒香拜菩薩,想我這一去沒一日回不來,丢下家中事倒有些不放心,鋪子裏若無事,你早些家來,你我都不在家,不定丫頭婆子們怎樣胡反呢。”

柴世延聽了道:“你只管去,怕什麽,後一早我約了周養性幾個一處裏吃酒耍樂,如此便不去外頭,在家中倒便宜。”

玉娘暗暗皺眉,或是知道周養性的壞心,聽着他的名兒都覺心驚肉跳,何時想個法兒先除了那厮才得安穩,知道自己這會兒縱說什麽,柴世延也是不信的,便也不與他費唇舌。

想着後兒去觀音堂誠心磕頭,盼着心誠則靈,賜自己個子嗣傍身,也不用再費盡心思與這厮周旋了。

兩口子說了會兒話兒,便到了飯時,玉娘便叫擺桌吃飯,吃了一半,忽聽柴世延道:“今兒爺在二門迎頭撞上個臉生的丫頭,生的倒白淨,問了平安才知是翠雲的妹子,以往雖知翠雲有個妹子,只說還小呢,爺倒不理會,長這般大了,瞧着有十三四了,留了頭,很有些模樣。”

玉娘目光閃了閃,放下碗筷道:“滿府這麽大,她一個今兒剛來的丫頭,怎偏偏就讓爺撞上了,可見你倆個有緣份,記得瞧見書上有娥皇女英的故事,她姐姐也是爺的人,若爺瞧中了妹妹,有意收進房裏,倒跟書上說的一般,也成了一段佳話,爺道玉娘說的可是?”

柴世延不過是瞧見那丫頭生的白淨,這會兒略提了一句閑話兒,不想倒招惹出玉娘這一番話來,柴世延剛在心裏的那股子郁氣,這會兒倒散了不少,笑道:“玉娘可是又吃味兒,她一個小孩子家,又是翠雲的妹子,爺怎會起這等心思,爺有玉娘一個,還惦記旁人做甚?”

“我心裏知道爺這這話兒是哄我呢,勸着爺以後這樣哄人的話兒少說些,回頭我當了真,把爺那些小老婆挨個趕将出去,到時你再想悔,可來不及了。”

柴世延聽了,眉眼輕挑,吃吃笑了幾聲:“爺悔什麽,若玉娘早跟今日一般知情識趣兒,爺還納什麽小老婆,趕出去正好,只你我夫妻兩個一處裏過日子。”

知情識趣兒,玉娘暗暗苦笑,若不是吃了教訓,她如何知道需為自己謀劃計量,只如今卻也不知各人什麽命了。

一時吃畢,讓人收拾了桌子下去,又說了兩句話兒,柴世延便按捺不住,使人鋪床熏被,玉娘想到子嗣,也不與他扭着,兩人攜手入榻,這一宿亂雲飛雨好不癫狂,至天明方散。

次日一早,鋪子裏的夥計匆匆來回,說:“來了個京客,到鋪子裏典當東西來了,瞧着那些東西都值些銀子,又怕打了眼,爺去瞧瞧,也好舍了本錢與他,倒是一樁好買賣。”

柴世延聽說是好買賣,早上飯也不及吃,忙忙就去了,他一去秋竹便疑道:“咱家的鋪子雖賣的東西全,只兩樣營生是沒有的,一個是藥鋪,二一個是當鋪,怎聽那夥計說,當東西的還跑咱家來了,卻是什麽道理?”

玉娘道:“這個你不知底細的,剛我也是聽爺說才知,想咱們這高青縣裏,從南往北從東到西,哪還有第二家當鋪,不就一個高家,卻又在後頭街上,不及咱們鋪子的門面靠前,又敞亮,雖不是當鋪,也常有人來當東西,若遇上好營生,倒是賺得幾個好錢兒。”

秋竹這才恍然道:“怪不得聽平安說,爺正打算着開當鋪,原是個賺錢的買賣。”

玉娘哼一聲道:“便是好營生,若去謀人的家産老婆,也是要遭報應了。”秋竹怎不知娘說的是那高寡婦,忽想起昨兒二門影壁邊兒上的事,小聲道:“二娘那個妹子,奴婢瞧着有心思呢,不然柴府這麽大,怎就單單趕爺進門兒的時候撞上她,不定早在影壁邊上瞄着爺的影兒呢,好個不要臉個小淫,婦,明明跟她姐一個娘腸子裏爬出來的,怎如此天差地遠的兩個人。”

玉娘倒想起了什麽,把翠雲前後與她說的話兒,在心裏過了一遍,暗道,莫不是自己瞧差了,那翠雲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前世裏翠雲死的早,倒不理會她什麽心計,如今瞧來,卻也說不準了。

卻說柴世延,跟着夥計進了鋪子,見了那京客,又底細瞧了他手裏的東西,雖不過是些布料繡品,柴世延卻識貨,卻是值錢的好東西,雖如此,只說:“我這裏不是當鋪,客官來差了,我指給你個去處,從這裏過去,後街上有個高家是開當鋪的,你去他鋪子裏當,才是正經買賣。”

那夥計見巴巴請了爺來卻不要,急的什麽似的,剛要說話兒,被柴世延擡手止住,那京客到是個老實的,道:“因盤纏不湊手,不得已才來典當這些東西,你說的那個鋪子已然去過,誰知到這般時候還上着門,敲了半日不見人開,這才來了你這裏,如何又往哪裏去,只你說個價就是了。”

柴世延這才不大情願的出了個價……待那京客走了,柴世延與夥計道:“這些年在櫃上,倒白歷練了,怎連個心眼子都不長,咱們縣裏就高家一個當鋪,他随意扯個人問,也能問到門上,卻巴巴來咱們這裏當,可見不是高家不收,便是未開門,他又急,正巧咱們從中得了便宜。”

那夥計受教,把東西收進庫裏,柴世延出了鋪子門,心裏琢磨,高家這當鋪真真是個好營生,原還說納了那高寡婦,她手裏這份家業買賣怎謀不進自己手裏,如今應了玉娘,倒惦記不上了,卻也好,高寡婦那個浪蕩,性子,卻不是良家婦,納進府來終是禍事,說起來當鋪有甚難的,自己手上又不是沒銀子,作甚謀她的,索性自己開一個。

忽記起前次與賈有德吃酒時,說起縣前街上空下個房子,前頭門樓,後頭一進的院子,不正恰好開個當鋪,正想着,便見那邊賈有德騎着馬過來,兩下撞個正着。

柴世延新來惦記着那閑房子,彼此見過禮兒,便邀賈有德去旁側酒樓上吃酒,那賈有德是個有酒必吃的,怎會推辭,忙跟着柴世延上了摟。

兩下裏坐定,擺上酒菜兒,吃過了三巡,柴世延開口道:“倒是有件事要求你。”

那賈有德聽了,忙道:“哥這話可不遠了,哥有差遣,弟合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裏用求。”

柴世延這才把有心開當鋪的主意說給了他,賈有德聽罷,嘻嘻笑了一聲道:“哥與那高寡婦不早睡到一個被窩去了,高家那當鋪子早晚落在哥手裏,如何急着要自己開當鋪,花大本錢不說,又費心力,不上算,不上算。”

柴世延道:“賢弟說笑了,若謀了那寡婦的鋪子傳将出去,我柴世延成了什麽人,這個歪名頭不好落下,倒是撇清些的好。”

☆、35

賈有德聽了心下卻也明白了幾分,暗道,別瞧前些日子柴大爺跟那高寡婦打的火熱,如今這勢頭瞧着,莫不是要冷下心了,思及此又想,那高寡婦便再勾人,也不過一個浪,□人罷了,一時熱乎是有 ,誰還當個長久來謀,真謀了家去,若好了還好,若不好,勾了旁的野漢子,豈不弄頂綠帽子扣在頭上,這個活王八尋常漢子都難消受,更何況柴大爺這般門第人才,只不知當初如何就了那董二姐進門。

聽說如今跟那位大娘子甚為相和,莫不是聽了勸的緣故,既他要開當鋪,想來惦記前日自己說的那個門面房子,想着從中能或能得些好處銀子,賈有德豈能不樂,便道:“哥的話在理兒,哥甚等樣兒人,可着咱們高青縣,哪裏去尋哥這般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可落這麽個污名頭,只哥有差遣,弟莫不盡心的。”

柴世延這才說起要買下那個鋪面房子來,賈有德道:“這有甚麽難,只那間院子雖說不大,只一進,卻占在縣前街上,得了個好風水,那東家雖着急出手,價錢卻不低。”

柴世延心裏什麽不明白,怎不知賈有得這是故意說的如此,要從中落個好處,想那門面盤下來,開了當鋪,多少銀子賺不來,這點好處他豈會吝啬,便道:“只他有價便能謀,你且說來,他要多少銀?”

賈有德伸出兩指頭來道:“那厮八百年沒見過銀子,指望這個院子賺棺材本呢,說了要二百銀子,少一錢都不出手。”

柴世延笑道:“既如此,今兒日正得空,你領我去瞧瞧,若果真入了我的眼,莫說二百兩,三百兩也立時與他。”

賈有得聽了大喜,也無心再吃酒,喚過夥計會了賬,與柴世延竟自往縣前街來,這主家原是開茶葉鋪子的,因今年南邊發了水,好容易籌了一船茶,不想半道上翻在河裏,茶要不得不說,還陪了幾條人命銀子,破了本錢做不下去,不得已才關了門去旁處謀生,這裏只留下個老家人看着門,等着賣了房子再去。

這會兒柴世延跟賈有德到了門前,賈有德上去敲開門,領着柴世延裏外上下瞅了一遍,柴世延見前面門樓上下兩層,因原先是賣茶葉的,倒也幹淨,樓上存貨正恰好,兩邊兒還打着木頭架,一層層直通到房頂,能存下不少貨。

瞧到這裏,柴世延便先順意了,又瞧那後頭的小院好不齊整,院裏兩顆石榴樹,瞧着不少年頭了,這會兒雖不到時節,也翻出新綠,想到了五月間榴花似火,落秋結着滿枝累累的石榴,掰開紅子白壤,倒正合了柴世延求子的心思,更是心喜。

瞧過便點了頭,尋中人與那家人交割了文書,買将下來,使平安去鋪子裏喚了個夥計來看着房子,給了賈有德二十兩銀子的好處。

賈有德忙謝了,便說要請吃酒,去找了周養性阮小二兩個,就在縣前街尋了一處酒樓吃酒相賀。

直吃到掌燈時分,未盡興,三人非要拉扯柴世延去院中耍樂,柴世延推辭不過剛要去,平安忙道:“早起出來時,大娘特特交代過,家裏候着爺吃晚上飯呢,如今這般時候不見回去,不定急的怎樣了,若爺在去院中,大娘那邊兒奴才可如何交代,說不準要挨上一頓板子。”

那周養性聽了,伸腿踹了他一腳道:“你這狗才,如今倒來管着你爺的腿兒不成,你家爺便去一趟院中,不定坐會兒就家去了,能耽擱多少時候,你就這麽急巴巴的攔着,趁早滾一邊兒去,若晚些小心爺的腳重些,怕你禁不住。”

平安忙道:“周大爺便踹死奴才也得攔着爺啊,說是去坐一會兒,可架不住勾魂的,爺興致起時哪還想的起家來,爺自是尋了樂子,奴才家去不定被大娘打死了。”

周養性聽了,倒不禁樂了:“你這狗才越發胡吣,誰不知你家大娘最是個好性兒的,怎會打你。”

那柴世延這時倒醒了酒,略想了想,不曾記得,出門時玉娘囑咐了他家去吃飯,又一想 ,不定私下裏囑咐了平安,倒累她等着自己,哪裏忍心,忙于周養性三人道:“房下這幾日身上不好呢,倒是吃酒吃的忘了這事兒,好在明兒原約好去外頭,正趕上房下明兒去縣外觀音堂裏燒香,索性你們都去我府裏,使小厮喚兩個粉頭來彈唱吃酒,倒也能自在耍樂一日,如今卻要家去了。”

說到此,那三個不好再攔,由着他去了,待瞧不見他的馬,周養性才奇道:“以往總聽說柴大爺不喜府裏這位大娘子,如今瞧來卻大謬,倒是着緊的放到心裏去了,倒是那董二姐費盡心思進了柴府,如今不定受了怎樣冷落,這會兒不知心裏如何悔呢。”

賈有德聽他話音兒中仿似尚有些旁意,忙道:“雖你與那董二姐有些情份,以往她在院中倒無妨,如今她進了柴府,便不好再想她的,若柴大爺知道不定要傷了兄弟間的情份,為着一個婦人卻不值當。”

周養性也知自己一時不慎,說錯了話,忙道:“多謝弟提醒,倒是疏忽了。”那賈有德笑道:“說起來董二姐拿什麽跟柴府的大娘子比肩,雖未見過,可我那婆娘卻有造化見過幾次,聽她言道,可着咱們高青縣,也尋不出第二個标致兒的人來了,可見生的好,若稍使出些手段,董二姐如何敵得過 ,只這些俱都是柴府內院之事,與你我無幹,既柴大爺不去,咱們三個去院中樂一晚倒便宜。”

賈有德說者無心,不想聽者卻有了意,這周養性自來是個色中餓鬼,這會兒聽了賈有德的話心裏暗道,那董二姐姿色雖不算頂尖,在高青縣幾個院中卻也數得着了,不然,當初自己也不會惦記上她的賬,如今賈有德又說柴府那位大娘子如何标志,卻不大信服,有意瞧上一瞧,只那位大娘子不比外頭的婦人,成日深宅大院裏頭待着,如何尋得機緣,倒頗有些遺憾。

忽想起剛柴世延說,明兒他房下去縣外觀音堂中燒香,不免勾起了心思,想着明兒初一,自己也去上廟豈不正好。想到此,哪裏還有心思去院中,尋個由頭家去了。

卻說柴世延,進了家不等平安提燈照亮,直往二門來,剛過了粉壁,忽瞧見那邊牆根下有個白影子一閃,不防倒把柴世延唬了一跳,喝了一聲:“是誰,在那裏裝神弄鬼的吓爺,待爺過去扒了你的皮。”人跟着竄了過去,伸手抓住,觸手卻是軟綿皮肉,竟是個女子,愣了愣,放了手。

這會兒平安也提了燈來,瞧見牆根下,爺跟前的女子,不禁暗道,這心思越發明了,倒不曾想這才多大點兒的年紀,怎學得這麽些勾漢子的手段,那院中出來的董二姐都要落後些了。

哪會是旁人,正是翠雲那個妹子,黑燈瞎火的不知摸到牆根底下做什麽來了,平安這會兒燈一照,她忙撲通跪在地上,軟着聲兒道:“爺饒命,非是故意沖撞爺,剛本是服侍我娘睡下的,被我娘瞧見,耳上的墜子少了一個,若是旁的也還罷了,偏這個是今兒我姐新與我的,若不見了,明兒讓她瞧見,不定以為我經心,便忙着出來尋,想到白日從粉壁這邊兒過了兩趟,便也顧不得天黑,往這裏尋來,不想驚了爺,還望爺瞧在姐姐面上饒過奴吧!”

柴世延聽了讓平安把燈提的高些,就着等影兒瞧過去,果見她兩邊耳朵上的墜子少了一只,想是心裏害怕她姐數落,一雙大眼裏聚着淚花,閃閃爍爍好不惹人憐惜的樣兒,柴世延臉色略緩了緩道:“如今什麽時候,黑燈瞎火如何尋的見,若真要緊,明兒一早天亮了再來尋吧,這個時候該閉了二門,你在這裏卻不妥當,回你姐屋裏去是正經。”

那丫頭聽了,忙站起身來,又一福下去,嗓音更輕軟了幾分,說了聲:“翠巧謝爺不罰之恩。”才扭過身子搖搖擺擺的去了,到了那邊一株花樹邊兒上,卻立住,略側身子往回望了一眼,便黑着燈,都能瞧出她那意思來。

平安暗道,這可是,大娘一片好心倒弄來這麽個丫頭,這一勾二勾的,爺如何能不上心,想着偷瞄了眼爺的臉色,倒是略有些意外,往常若有如此勾魂的婦人丫頭,爺不早動了意,如今瞧着倒不見如何,不禁暗裏疑惑,難不成如今轉了性。

他怎知道這裏的緣故,哪裏是柴世延轉了性情,倒是讓他想起昨兒玉娘與他說的一番話來,什麽娥皇女英的故事,若玉娘事前不說這些,他倒真想把這丫頭收在跟前,如今卻不好自打了嘴,在玉娘跟前落一個口不應心就不值當了。

思及此,便接了平安的燈,使他出去,讓婆子上了門,他自己進了上房院來,玉娘還道他這般時候不見影兒,不定這一宿又去了何處高樂,不想倒家來了,喚秋竹與他接了衣裳,見他吃了不少酒,又讓去竈上端醒酒湯來,柴世延吃下半盞,問道:“吃了晚上飯不曾?”

玉娘愣了愣,不知這般時辰怎問起這話兒來,可巧今兒玉娘沒什麽脾胃,直到這會兒也不見餓,便未叫擺飯,柴世延進來前那會兒,秋竹還勸她說:“好歹吃些,晌午也未見吃什麽,怎就不想吃晚上飯了呢。”玉娘卻一味搖頭,只說吃不下,這會兒不吃還覺漲得慌。

秋竹正無法兒,聽得柴世延動問,忙道:“娘道無甚麽脾胃,到這般時候仍不叫擺飯,何曾吃什麽?”

柴世延聽了,思想起剛平安的話兒,可不正對上,還道玉娘是因為候着自己不吃,心裏不免愧悔上來,柔聲道:“倒是爺的不是了,因今兒置下個縣前的門面房子,歡喜上來,與那幾個吃起酒來就忘了時候,倒勞玉娘久候,便沒脾胃且陪着爺再用些。”說着讓放桌兒擺上飯來。

玉娘見他如此,倒不好推說不吃,陪着他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一時撤将下去,上了茶來,玉娘才問:“怎又買了門面,莫不是要做什麽買賣不成?”

柴世延笑道:“正是尋思着當鋪的買賣好,就想開一個來,正巧縣前街上有個門面要典,便買在手裏,明兒使人收拾出來,夥計都是現成了,選個黃道吉日開門納客便是了,咱們這兒守着兖州府,南來北往的,哪裏沒個馬高蹬短的時候,典當拆借自是免不了的,倒是個好營生。”

玉娘道:“如今你手上賺錢營生還少了,倒不知你賺這麽些銀子作什麽使,末了……”說到這裏,玉娘不禁想起前世,柴家縱有萬貫家産,一等柴世延命喪,還剩下什麽,不都便宜了旁人。

想起這些,就不禁恨她哥嫂,她嫂子還罷了,自那日被自己一頓冷話兒掘出去,今兒也未見登門,玉娘還道她兩口子知道了羞臊,不想今兒柴世延前腳出去,後腳兒她哥就來了,琴安來回時候,她恨不得使人哄了他哥出去。

她恨她哥更甚于那婆娘,說到底兒,那婆娘與自己什麽幹系,倒是她哥,一個娘腸子裏爬出來的親兄妹,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便不指望他幫扶一二,好歹不能落井下石,可她哥不禁落井下石,與外人勾結謀了柴家的家産,還要把她送給周家叔侄耍弄,這哪裏是親哥,分明比豺狼還狠上三分,如今這公母倆兒倒是挨個舔着臉來打饑荒,虧了怎麽張得開這個嘴,經了一個死,她如今哪裏還有半分親情。

與琴安道:“你只說我身上不好,見不得他。”兩句話把她哥打發了出去,只她哥一來,倒勾起前世之事,這一日不得舒心。

卻聽柴世延道:“玉娘這話可不差了,想這世上人哪有個嫌錢多的,便賺下金山銀山,也不知足的,再說,哪裏是為着你我,這份家業待百年之後,子孫萬代的傳将下去,才不辜負柴家的祖宗。”

說到此,便思想起那帳中樂事喚人鋪床燃香,收拾妥當,夫妻兩個攜手入榻,玉娘今日本無此等心情,卻為着子嗣,勉強應承柴世延,不想這厮倒折騰了個沒完沒了,至玉娘無奈軟着聲兒求他,才饒過她摟在懷裏睡了。

次日一早起來,粗略吃了些一碗粥,陳府便遣了車馬來接,玉娘忙起身要去,被柴世延喚出,端詳半晌,見今兒打扮的素淨了些,月白對襟襖,下頭搭配一條淡青挑線裙兒,外頭是件藕色連風帽的鬥篷,頭上也簡單,戴了金絲髻兒,插了一支赤金的壽字簪,鬓邊兒只戴了一朵鵝黃的芍藥花,倒顯得比往日多了幾分惹人憐惜的柔弱之姿。

柴世延把風帽與她戴上叮囑了幾句:“雖與那府裏老太太去,今兒是初一,上廟的人多,不定有那起子浮浪男子,你需小心着些,莫被那些人瞧了去。”

玉娘倒未想到他會囑咐這些,暗道,這世上還有比這厮更浮浪的漢子嗎,忽想起什麽,沖他笑了笑道:“我走了,爺正好自在耍樂。”

柴世延聽了,笑了幾聲道:“爺如今心裏哪還惦記的上旁人,心尖子上只一個玉娘罷了。”玉娘才不信他這哄人的話,恐外頭的車等着,帶着秋竹去了。

秋竹跟着玉娘上了車,才把昨兒翠雲妹子在門口尋耳墜子的事,告訴了玉娘,一邊恨聲道:“早說她沒按好心,一回撞了爺個滿懷,二回又來尋什麽墜子,便是瞎子都知她的心思了,倒不知她娘如何教出這麽個浪,□兒來,才多大就勾漢子。”

玉娘道:“她勾她的,便成了氣候也無妨,我這心裏倒還是怕那邊院裏的董二姐,跟外頭高家的寡婦兒,如今雖說消停,不知日後又要使出什麽手段來,想到這些就覺心累,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了。”

秋竹忙道:“娘怎又想起了這些,如今爺日日宿在上房,待娘有了子嗣,還愁什麽,且寬心才是,況,聽平安說爺典下門面要開當鋪,奴婢想着,那高家寡婦手裏不是正有個當鋪,若爺想與那寡婦如何,還典賣門面作甚,等着情受這個便宜豈不好,既如今要自己開,想是要冷了那寡婦。”

玉娘聽了心下略松,一時到了陳府,與馮氏兩個陪着老王氏坐一輛車,路上說說笑笑,不覺多少時候便到了觀音堂前,下了車,直接進了裏頭,老王氏燒過香,與玉娘道:“你該着多磕幾個頭,想你成婚數載,也聽不見喜信兒,在這裏誠心祝禱祝禱,觀音大士自會發下慈悲遂你的心願,我與你嫂子去後面禪房裏吃茶候着你。”

玉娘應了,待她們去了,自己跪下磕了三個頭,祝禱半日,讓秋竹把香插在香爐之上,與小沙彌多添了香油錢,才往後頭行去,不防剛邁出後殿門檻,迎頭撞上個漢子,一照面那漢子卻不知避諱,直眉瞪眼的朝她臉上頭上不住眼的瞧,玉娘忙舉袖遮面,跟秋竹往禪房那邊去了。

那漢子去了三魂七魄一般,呆愣在當場,小沙彌尋過來道:“小和尚一個沒瞧見,周大爺怎撞到這後殿來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周養性,昨兒聽了賈有德之言,周養性這一宿未睡得踏實,一早起來使小厮去柴府說自己頭風發了,出不得門,今兒且告個罪,改日做東請兄弟幾個人好生樂一日,轉而騎着馬奔了城外觀音堂。

趁着小沙彌錯眼的功夫,闖進了後殿,不想還未進去,迎面出來個婦人,照了一面,周養性半日方回過神來,暗道,竟有如此标志的人兒,若得與此等佳人綢缪一宿,縱死也甘心了,與小沙彌出了後殿,暗道不知可是哪府的婦人,忽想起剛一照面,瞧見那婦人頭上的赤金壽字簪,不正是自己與柴世延的,莫非這婦人便是柴府那位大娘子。

想到此,與小沙彌幾個錢,悄聲問道:“剛可是何人?”

小沙彌得了錢,便說給他道;“那位不是旁人,便是柴府的大娘子。”

周養性暗道果真一個妙人,哪裏是董二姐一流,倒是柴世延有豔福,嘆了一場,也只得回返。

秋竹跟着玉娘進了禪房院氣道:“那漢子好不知禮,怎撞到後殿裏來,便走差了,撞上娘,那雙眼也不知避諱避諱,倒直眉瞪眼盯着娘,錯都不錯一下,也不知哪裏來的野漢子?”

玉娘也知那漢子無禮,一雙眼睛直往她臉上掃,便她遮住了面,都能覺的那雙眼好不輕浮,暗道今兒着實不該出來,卻也未與老王氏婆媳說起此事,晌午吃了素齋,便家去了。

到柴府門前,日頭還未落呢,走到二門邊上,聽見前頭有絲竹曲詞聲兒,便喚了琴安過來詢道:“你家爺跟誰在前頭呢?”

琴安道:“是阮二爺跟賈先生。”秋竹嗤一聲道:“什麽二爺先生,不過都是幫依着混吃喝的,倒好意思稱呼什麽爺,什麽先生,我都替他們臊得慌。”

琴安自是怕她,一句話沒有的,玉娘又問:“叫了誰來彈唱?”琴安道:“爺原說喚東邊院裏兩個粉頭來,是那賈先生道,東邊院裏的粉頭彈唱不好,讓小的去馮家叫了兩個來。”

玉娘抿抿唇:“你是說馮家的馮嬌兒現在前頭呢?”

琴安忙搖搖頭:“小的去馮家時正趕上馮嬌兒去了旁處不在家,前頭是她娘新□的兩個粉頭。”

玉娘這才道:“知道了,你去吧!”邁腳剛過了影壁,就見西邊牆角兒人影一閃,倒也瞧得清楚,可不正是翠雲的那個妹子翠巧,不知在這裏巴望多少時候了。

玉娘忽而道:“這兩日忙起來倒沒去瞧翠雲的病,這會兒去她院裏瞧瞧去。”拐個彎,往翠雲院裏去了……

☆、36

玉娘剛邁腳進了翠雲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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