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一樣,她不喜歡玲珑小巧的雅致,而喜歡極度奢華的巍峨壯麗。每當被人用肩輿擡上這高高的白玉石階,端坐在這氣度恢宏、絲毫不亞于皇宮的殿宇裏,她就有一種如飲醇醪般的快意。
太平公主的生活非常有規律,她總是趕在日出前起床,就算是沒有大朝,不用去皇宮也依然如此。每天早晨,如無風雨,太平公主都要到觀日臺上去用早膳。除了各式的精制點心外,太平公主早上最喜歡喝粥,每天必備一百樣粥飯,盡管公主常用的不過是茯苓粥、人參粥、石英粥、杏仁粥等幾種。
公主選定的粥裏,須另外加上侍女們從花草葉上撷來的晨露,還有從十二名未經人事的清俊少年身上采得的陽精。然後,公主對着初升的紅日,靜靜地用餐,這叫作“采日精”。而每次十五月圓之夜,水池邊的攬月亭上,公主要對着明亮的圓月,吃年輕婦人初乳調和的粥飯,名為“吸月華”。
這個法子是太平公主的母親武則天聽一個叫明崇俨的術士所說,後來太平公主也信之不疑。當年明崇俨慨嘆:“食草者壯健多力,食肉者勇悍輕疾,食谷者智慧聰明,食元氣者地不能埋,天不能殺,人之初生,必從精始,人之始生,本乎精血之原……”
于是,女皇武則天于久視元年,曾下令改控鶴府為奉宸府,命廣選美少年為“奉宸供奉”,引得朝野熱議。其實這些美少年被選入奉宸府中後,好多人根本連女皇的面也沒見過,只是充當了“奶牛”而已。
早膳用畢,公主就會到朝元閣處理事務。太平公主殺伐決斷,卻并不喜歡樗蒲争勝或馬球賭賽之類,她打心底信服母親武則天曾說過的“以天地為賭局,以将相為賭具,以性命為賭注”,這才叫真正的過瘾。
中午,公主一般是和議事的寵臣們一起飲宴。太平公主公私分明,議事之時,神色一絲不茍,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就算是昨天剛和她在床上耳鬓厮磨、纏綿有加的男人,如有言語不當、舉止有錯,也會疾言厲色地申斥。而散了議事之會後,公主褪去了滿臉的殺氣,成了一位和藹可親的貴婦人,輕易不發脾氣。
而下午,太平公主往往會小睡一會兒,到了日晡時分,就是太平公主和男寵游玩散心、尋歡作樂之時了。這時的太平公主,又仿佛是一位滿眼風情、春色無邊的巫山神女。所以,身為太平公主男寵之一的崔湜,曾私下悄悄對別人說:“太平公主朝如魔母羅剎,令人生畏;午如慈眉菩薩,令人生親;夕如高唐神女,令人生戀。”
太平公主不喜歡和男人鴛被同眠,她總是把歡愛和睡覺區別得很清楚,就連當年和薛紹新婚時,也是如此。她總是要到一間堅固而狹小的密室裏安眠,身邊不要任何人,就算是最貼心的侍從也要隔在緊閉的房門之外。這樣她才有安全感,才能夠睡得格外安穩。
至于驸馬武攸暨,本來就性子沉謹和厚,整日裏唯唯諾諾,如今年歲大了,患了頭昏目眩之症,更是遠遠地偏居別宅,以伺弄魚鳥為樂,諸事不問。
繡着銜花金鳳的華麗帷帳中,太平公主午睡方足,正懶懶地倚枕而卧。兩個清秀的童子一執銀盂,一執茶盞,另有兩個侍女端着盛滿淨水的蓮瓣金盆,等待着公主梳妝。
只聽侍女鏡兒答道:“公主,武總管在東市為您尋得一幅畫兒,不但稱得上是流丹溢彩,神韻飛揚,而且還有一奇妙之處。”
她所稱的“武總管”,是武家的遠親,武攸暨沒有當驸馬前,他就在其府中效力。太平公主見他油滑伶俐,就經常使喚他做一些閑雜之事。
太平公主心情正好,說道:“哦,拿來看看,你倒說說有何奇妙之處。”侍女鏡兒将卷軸展開,只見上面畫的是月中仙娥,一輪明晃晃的月輪中,點綴着瓊樓玉宇,單看這星河邈遠、桂影婆娑之态,就知絕非凡筆。再看這畫中的嫦娥面容,嘴角凝着盈盈笑意,粉面含春,眼波流盼,高華的氣韻中又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太平公主看了,心下極為歡喜,又問道:“這畫倒是很不錯,不過你說此畫還有什麽奇妙之處,是怎麽回事?又像上次那樣,晚上看會有另一幅畫顯現嗎?那個妖道送來的畫,夜半閃出一個藍臉虬髯的五道神來,把本公主吓得不輕。”
侍女笑道:“不會的,公主。有了那次,屬下哪敢再用那種妖物冒犯公主,這次是很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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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侍女鏡兒讓人取來一壇烈酒,接着打開了酒壇上的木塞。公主問:“這個時間取酒來做甚?”
鏡兒笑道:“公主有所不知,這畫上的嫦娥,聞到烈酒的香氣,就會臉色發紅,酷似飲酒之後醉顏酡紅一般。”說着,用青瓷酒觚盛了滿滿一盞,放在了姮娥畫像前。
不到一炷香工夫,這畫中的嫦娥,臉色果然漸漸轉紅,真像是飲宴後大醉了一般。太平公主看了,朗聲大笑道:“有趣!有趣!”
侍女又賠笑道:“公主,那個畫畫的人更有趣呢!”這鏡兒靠近太平公主,放低了聲音,又說道,“這畫畫的人,是個極俊秀的少年書生,相貌頗有幾分當年‘蓮花六郎’的樣子,武總管借口要買畫,就把他帶到山莊來了,可是聽說這小子脾氣倔得很,竟然不肯服侍公主,武總管氣得想把他吊起來拷打,又怕傷了他那一身玉脂般的細肉,現在正關在暢春堂偏殿的小屋裏呢。”
太平公主的偏好和母親武則天極為相似,開始喜歡體格健碩、相貌英武的男子,如薛懷義、慧範那種,後來卻喜歡清秀如女兒家般的稚嫩少年,如面若蓮花的張昌宗。太平公主曾經和張昌宗有過數夕之歡,後來卻将他轉獻給母親武則天。二張後來倚權驕橫,早已忘了太平公主的汲引之情,最後竟大有嫌隙,公主痛恨之餘,心下不免時常耿耿。
太平公主聽後卻不生氣,臉上帶着聽到小孩子淘氣一樣的神情,微笑道:“這個少年有點意思,他叫什麽?”
“聽說姓張,叫張文放。”侍女答道。
“哦,”太平公主聽了,眉頭一揚,“我知道這個人,當年還是我母親聖神皇帝臨朝時,有人寫詩諷刺朝政,說什麽‘補缺連車載,拾遺平鬥量,耙推侍禦史,碗脫校書郎。糊心巡撫使,眯目聖神皇’,竟然直接侮蔑則天大聖皇帝。這還了得,但經人查訪,寫詩之人竟然是一個年方十二的小童兒。母後驚訝不已,但見這小神童長得玉雪可愛,于是就沒有為難他。算起來,他今年應該二十歲了吧。”
這時,又有兩個侍女從外面進來,面露難色地悄聲說道:“公主,我們奉命給張文放送去香湯錦袍,讓他沐浴更衣,他卻執意不肯,還在大吵大鬧呢。”
太平公主伸了個懶腰,笑道:“貓兒捉到老鼠,不用急着吃,我太平公主看上的人,還從來沒有跑掉的。”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禀報:“啓禀公主,聖善寺主持慧範求見。”太平公主聽了,不覺一怔:慧範是來自天竺的僧人,武藝精熟,而且擅用一些奇藥媚術,可是現在慧範已老,早已不再充任自己的男寵,但很多事情自己還是挺倚重他的。如今這個時候他突然來訪,是為了什麽呢?
按說慧範應該知道每天這個點是太平公主銷魂快活的時間,打攪了公主的興致,那可是自找晦氣。難道他也像當年的薛懷義一樣,起了妒意?太平公主搖了搖頭,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慧範為人持重多謀,絕不是薛懷義那樣的莽夫。
一般情況下,太平公主是不在這個時候見客的,但慧範既然這樣急着前來,必然有格外緊急的事情。于是她擺手,讓侍女宣慧範入見。
慧範已是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并不像長安城內常見的胡僧那樣深目藍睛、黃須多毛,除了頭發卷曲、皮膚作古銅色、鼻子額角硬朗高聳外,他的相貌比較近似中土人物。
慧範讓太平公主屏退左右,悄聲禀告道:“公主,有件大事要禀告。毗沙門的後人重現長安,還想策動我謀反,已被我所擒。”
太平公主沉吟道:“毗沙門?當年的隐太子?還有後人在世?他們為什麽要煽動你?你是我太平公主的人,朝野皆知,他們會策反你,難道是失心瘋了?俗話說,蒼蠅不抱無縫的蛋,慧範,你可要對我說實話。”
慧範看到太平公主那犀利的眼神,心想事已至此,就将原委如實相告吧,這樣也好,自己說出來,總比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