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欲壑難填 清心難再
玄真竟然用飛的?他向來做事慢吞吞的,怎麽會……有股急躁之感。
淩瑤歪了歪頭,覺着有幾分怪異。
她看看左右,其他人竟仿佛沒覺出不妥,一個個都看向皂吏。
皂吏咽了口口水,抱拳行禮,謹慎道:“禪師身法真不錯,小人敬佩。”
玄真垂眸:“大人見笑……貧僧方才專心誦經,不曾聽見叫喚,擔心諸位久等,有些着急了。”
皂吏下意識嗅了嗅,果真聞到其方向飄來些許檀香味兒——隔着數步都能聞到,可見其身上更盛,方才正在誦經之說應當不假。
他心下稍定,仔細将事由解釋了一遍,然後抱拳道歉:“人命攸關,請恕小人叨擾。”
玄真微微颔首:“大人亦是職責所在。”接着眉心微皺,悲憫道,“阿彌陀佛,大人可知死者何人?是否有通知其家人?這般禍事,也不知其家人該如何傷心……”
皂吏神色稍松:“已查訪過,死者姓周名顯,是名游學至此的書生,頗有些名氣……”
淩瑤:“……?!”姓甚名誰來着?!是不是她幻聽了?!
她雙目圓睜,瞪向說話的皂吏。
後者渾然不覺,猶自跟玄真說話:“只是他從未提及家人,恐怕很難找到其家人……”
玄真眉眼低垂,單掌豎起,念了聲佛:“阿彌陀佛,竟然如此……倘若有需要,貧僧可為其持誦往生咒。”
淩瑤還未震驚完就聽到這話,立馬出言反駁:“別了師叔,明天我們就要走了。”倘若那個死者真是周顯……那是死得好!這種人渣,不值得玄真為其誦念佛經!
玄真微不可查地頓了頓,仿佛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淩瑤卻起了好奇心了:“大人,那人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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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吏見這小姑娘竟然半分不懼,還好奇發問,想了想,委婉道:“死者死相總歸不雅,姑娘還是莫問了。”
淩瑤:“……好吧。”
這連番對話下來,皂吏的驚懼也減輕了許多,他雙手抱拳,道:“今夜多有打擾,小人告辭。”
“阿彌陀佛。”玄真語氣溫和,“大人既然追查至此,怎不進院裏查探一番?”
皂吏賠笑:“幾位武功高深,歹人應當無所藏匿,也不必多此一舉地搜查了。”
玄真颔首:“确實如此……那貧僧便不留大人,祝兩位大人早日查清兇手,繩之於法。”
“承您貴言。”皂吏抱拳,“告辭。”
年輕皂吏還想說話,那皂吏掐了他手臂一下,不讓他開口,拽住其後衣領,帶着他離開。
掌櫃忙領着小二上前告饒一二,南清銳順嘴問了幾句命案情況。
“可吓人了,看着完好無缺的,有人去扶,腦袋直接吊在胸前……骨頭都碎了!”
南清銳好奇:“哪裏的骨頭——”
顧遠之皺了皺眉:“好了,問這麽清楚作甚?”
南清銳頓了頓,失笑搖頭:“哎,不問不問。”然後吩咐掌櫃,“把花園裏的東西撤了吧。”出了這樣的事,大家也沒興致繼續喝酒了。
“诶,小的這就去忙活。”
他們這邊聊着,淩瑤的注意力卻放在離開的兩名皂吏身上。她運起靈力,凝神偷聽轉出花園的那兩名皂吏。
“張哥,為何不搜一搜他們的院子?”
“噓,這些不是普通人,不可招惹。”
年輕皂吏有些吃驚:“何以見得?”
“那位禪師落地時,片塵不揚,功夫已至化境……而且,聽那掌櫃的說,這幾位公子姑娘,并沒有攜帶丫鬟侍從。”
“這……有何問題嗎?”
皂吏:“問題可大了,這幾人的衣着打扮,皆不是凡品,而暫住一夜的客棧也如此大手筆,區區五人訂上三套院子……這樣的人,竟沒有丫鬟仆從,豈不怪哉?方才我仔細看過,那兩位公子身輕如燕,一路踏草無痕,還有那位禪師……反正,這群人,惹不得。”
年輕皂吏震驚:“他們武功這般高,會不會就是那命案兇手?”
“……若有如此武功,豈會讓那具屍體留在那兒?随便往遠處一扔,半點也沾不上他們了。再者,他們只是旅客,作案動機太小了。”
“說得也是……那就這麽放任不管了?”
“管什麽?那命案才是我們該管的。”
“哦……”
聲音漸遠,直至聽不清楚。
淩瑤悻悻然收回功法,就聽見顧遠之道:“沒想到竟然遇上命案,書臻可有吓着?”
秦書臻搖頭:“生死有命,人生無常,有何可懼?”
顧遠之連聲贊道:“好定力,好膽量。”
秦書臻笑得惆悵:“世人皆道,慈心谷以治病救人聞名于世……可誰知道,那救不過來的,也是多不勝數。慈心谷裏,最不缺的,就是生老病死、生離死別。”
顧遠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書臻這般通透,讓我自愧弗如。”
連南清銳也感慨道:“怪不得醫修在感悟天道上總是獨領風騷。”
秦書臻微赧:“過譽了。”
淩瑤輕咳一聲,打斷他們:“好了,出了這樣的事,今晚啥興致也沒了,散了散了……我們回去歇息了,明兒見啊。”揮了揮手,拉着秦書臻離開。
後者忙朝幾人點了點頭,随之而去。
顧遠之、南清銳倆人也跟着向玄真告辭。
很快,院子跟前便只剩玄真一人。
他緩緩收回視線,轉身踏入院子,合上門,緩步穿越小庭院,走進屋子。
“嗒”地一記阖門聲,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玄真一步一步踏近卧榻。
灰色僧袍無風自動。
灰影翻飛,帶出一縷縷淺淡如煙的霧氣。
如絮如塵,散發着不詳氣息。
待他行至卧榻前,霧氣已充盈整個屋子,卻仿佛被無形的東西攔住,只在屋裏緩緩飄蕩。
玄真眉目微垂,神情一如平日,清冷淡漠,宛如毫無所覺。
他右手垂下,在灰霧中劃出一道弧形,再回到胸前,桐藤念珠便已挂在虎口上。
他掀袍上塌,盤腿而坐,右手握珠置于胸前。
念珠在指間緩緩滑動。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左手邊小幾上的靜心香靜靜燃燒,灰霧緩緩飄動,屋內安靜無聲。
火光中的月牙足弓一閃而過。
念珠微微加快,“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
燈火下捏着竹枝的青蔥玉指陡然浮現。
念珠逐漸加快,“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水霧中的如玉脖頸、凝脂香肩——
誦經之聲驟停。
屋裏飄蕩的灰霧仿佛被點着了般,突然加速,飛舞萦繞,四處亂竄。
玄真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一絲血跡。
及至此刻,他面上的清冷淡然終于破裂。
“佛亦不容……佛亦不容……”
他随手抹去唇畔血跡,再次捏起念珠,再次誦起清心咒:“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屋裏激蕩的灰霧慢慢平穩,開始往他身邊聚攏,然後一縷一縷滲入他體內。
……
第二日一早,幾人再次出發。
昨夜裏風平浪靜,淩瑤提心吊膽一晚上,都沒等到周顯的到來,心裏已經很确定,昨夜裏發生的命案,死者應當就是劇情裏的周顯無疑了。
可他怎麽死了?
在原著裏,他也只是被金丹後期的顧遠之擊敗,負傷逃跑……怎麽會突然死了呢?
誰能殺了他?
想到有那不知修為、不知身份的修者在他們周圍,又擔心劇情改變女主今晚不知會有什麽遭遇,淩瑤一晚上都沒敢睡着。
好在她金丹期的修為漸趨穩定,一夜不睡并無甚影響。
只是精神卻着實提不起來。
顧遠之幾人正在研究路程。按照目前進度,後日午後,他們便能抵達法華寺。
淩瑤擔心其中會出變故,想了想,小心翼翼開口:“師妹的身體愈發虛弱……未免夜長夢多,我們夜晚不休息,全速趕路吧?”這樣,他們就能提前一天抵達了。
秦書臻近幾日确實愈發虛弱,今早出門,甚至需要她攙扶才能跨過門檻……這般情況,男主肯定會答應,舔狗南清銳也不會拒絕,就差玄真了。
顧遠之一聽,果真憐惜地望向秦書臻,跟着幫腔:“書臻的毒素沉積太久,恐傷身體……臨近法華寺,尋常妖獸魔物應當不至于太猖獗,即便遇上,我們幾個應當也能解決。倒不如加快速度,早日趕往法華寺。”
南清銳自然沒有意義。
事關己身,秦書臻不好說話。
于是,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打坐撚珠的玄真。
後者打上了禪杖便如老僧入定,捏着他那桐藤念珠默默誦經。
幾人看了他半天,他竟恍若未聞。
淩瑤奇怪,挪了挪屁股,靠過去:“師叔?”
淺淡蓮香襲入心魂。
念珠一頓,玄真掀起眼皮,淡聲道:“阿彌陀佛……淩施主有何事?”
淩瑤眨眨眼:“诶,你沒聽見嗎?”她解釋道,“我們幾個打算晚上不休息,直接趕路,這樣明天便能抵達法華寺,你意下如何?”
玄真垂眸:“悉聽尊便。”
淩瑤一擊掌:“那就這麽定了啊!”扭頭拉住秦書臻的手,“若是趕得早,說不定明天你就能開始治療了。”
秦書臻抿嘴笑,依賴地往她身上靠了靠:“嗯。”師姐比她還着急自己的身體呢。
淩瑤順勢攬住她肩膀,叨叨道:“是不是累了?累了躺到我腿上歇着。反正一路都是荒郊野嶺,無甚可看的,倒不如好好休息。”
秦書臻想了想,點頭:“好。”
淩瑤當即伸出雙腿,扶着她躺到自己大腿上,還細心地幫她把頭發順到一側,省得壓着。
秦書臻唇角銜笑,乖巧地閉目養神。
顧遠之倆人見狀也不再說話,一個盤腿打坐,一個拿出書冊慢慢翻閱。
禪杖之上便安靜了下來。
玄真眉目半垂,視線滑過那撫着鴉色黑發的蔥白玉指,手中念珠炙燙如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