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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同盟 (4)

旨一下,朝中人各自一番肚腸,難免暗暗揣測皇帝此舉究竟何意?不過各人得出的結論雖有所不同,有一點卻是無疑:楚王授職,所受沖擊最大的莫過于康王。

在此之前,康王是唯一領有實職的親王。他年紀最長,領職又是京畿重地,在諸王中威勢最盛。其他幾個兄弟所領不過一州刺史,且俱為遙領,不得參與當地軍政,遠不能與康王所領雍州牧相提并論。此番楚王不但一舉得到大都督之位,還知北方數州軍事——皇帝這是允許小兒子名正言順的插手北地事務了。雖說如今狄患漸平,北府地位遠不及西京所在的雍州重要,但若慮及今上曾領北府大都督一職,意義就非同尋常了。皇帝即位以來,北府大都督一直虛設,而今突然授予幼子,不能不讓人尋味。康王更是心生憂患,懷疑皇帝是否在借此表明他對嗣君的傾向。

宋遙自然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政務一畢即趕赴康王府邸商議。到了康王府,他方随仆從步入書室,入目便是一地狼籍,筆硯書冊淩亂散落,顯然康王已經發過了脾氣

宋遙自是知曉他心中猜疑何事,嘆息一聲,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筆硯等物,低聲勸道:“大事未定,大王何苦如此?”

“宋公難道還看不明白麽?”康王冷淡道,“父親已有屬意之人,你我還謀劃什麽?”

“未必吧。”宋遙将一幹物事置于案上,才轉身道。

康王狐疑的看了宋遙一眼,直接的問:“明公這是何意?”

宋遙說話如往常一樣慢條斯理,話中之意卻讓人不寒而栗:“大王不知,其實陛下當年曾在軍中培植勢力。若是奪嫡不成,便發動兵變奪取天下。只是當時的太子過于無能,竟不費吹灰之力便扳倒了他,這個後招也沒用上。”

康王倒吸一口氣:“明公是說……”

宋遙眼中閃過一抹幽光:“成大事者,何拘小節?北府路遙,路上出點岔子也是常有之事,不是嗎?”

康王明白他的意思,低頭不語,只用微微發顫的手端起了案上酒盞。他哆哆嗦嗦的喝了一大口酒,才沉着嗓子道:“不行,我不能這麽做,他到底是我弟弟……”

宋遙一把攫住他的手腕,急促道:“你以為皇位是什麽?多少父子相争,兄弟阋牆,坐上禦座的人,哪個不是滿手鮮血?”

他語意森然,室內頓時一片死寂,只有康王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回響着。

宋遙見康王不答,吸了口氣,放緩了語氣道:“你我已經在一條船上,某今日所言,句句都是為大王計。現在心軟,将來死的就是我們。大王還是早下決斷的好。”

“可是……”康王語氣艱澀,“如果父親知道……”

“知道又如何?”宋遙話中透着徹骨寒意,“越王暴躁,寧王粗鄙,還有何人是大王對手?”

康王心頭大震。宋遙的話雖然狠辣,卻簡單明了的點出了事實。幾個弟弟裏,蓮生奴最得皇帝愛重,除此之外,無人可再與他抗衡。北府路途遙遠,如果埋下一支伏兵,将其劫殺途中,即便皇帝也無可奈何。康王的眼神漸漸銳利起來,不錯,這是最冷酷,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康王唇邊浮起一絲笑容,手掌一揚,案上地圖嘩的一聲展開。他起身,對宋遙一擡手,淡然問:“宋公以為,何處設伏最為妥當?”

宋遙一捋胡須,冷冷一笑:“雍州為大王所轄,自不能在此地動手。這件事最好嫁禍他人。”

康王凝神細思,忽然拍案:“蘇家人?”

宋遙撫掌:“正是!”

兩人相視一笑,對着地圖細細研究何處設伏最佳,欲使楚王斃命當場。

康王與宋遙密謀的同時,绮素也得知了皇帝的诏旨。

一聽到皇帝诏令中的內容,绮素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北府?”她嚴肅的轉向安靜站在她面前的蓮生奴,關切的問:“蓮生奴,怎麽回事?”

蓮生奴低着頭,好一會才小聲道:“是兒子求阿爹下的诏旨。”

绮素痛心的搖頭:“你怎不與我商量?”

“兒子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蓮生奴擡頭,“阿娘,朝廷收回兵權乃是大勢所趨,阿爹不可能改變這一初衷。與其等別人來做,将舅舅在軍中的影響完全拔除,不如由我們自己動手,還可為兩位表舅保存部份實力,不致被人欺壓太狠。即使最壞的情況發生,邊軍将來不再由兩位舅舅掌控,我在北府也有應對之策,好過在京中束手待斃。”

“可是你才十三歲,”绮素眼裏露出心疼的神色,“讓我如何放心?”

“阿娘,”蓮生奴踏前一步,“阿爹當年去北府時只有十二歲,比我現在還小。阿爹能做到的事,我為什麽不能?”

蓮生奴語氣沉穩堅毅,讓绮素愈發不安。縱然滿心不願,她也不得不開口承認:“蓮生奴,你阿爹當年赴任北府,吃了很多苦頭。阿娘不希望你也走你阿爹的老路。為人父母,誰舍得自己兒女受苦?”

蓮生奴搖頭,緩緩道:“阿娘,我一直在京中受人呵護固然性命無憂,卻培植不出可靠的親信。阿爹說得對,財帛、權位別人可以給,但是威望和人脈是給不了的。阿爹當年赴任北府,并無人從中指點,尚能在北府開辟天地。我受阿爹四年教誨,若還不能勝任大都督一職,又有何資格問鼎天下?”

“阿娘,這是阿爹給我的考驗,也是我的機會。如果我能在北府生根,就沒有人可以欺辱我們母子了。”蓮生奴拉起母親的手,“阿娘,相信我。”

绮素摸着兒子猶帶稚氣的面龐,良久一聲長嘆:“阿娘沒有不信你。阿娘只是擔心。北府那麽遠,你若路上有個閃失……你也知道你阿兄不是個能成大事的。我就怕,康王若是起了壞心,在路上設伏,你應付不了。留在京中,至少他不敢輕舉妄動。”

蓮生奴明白母親的擔憂,初時只是沉默,待聽到母親提到康王,他嘴角一揚,微帶譏諷:“康王?我還怕他不來呢。”

102 遇刺

既已授職,蓮生奴無意在都中久作逗留,于诏旨發布的十日後便啓程離京。他本意簡裝上路,悄悄動身即可,不想皇帝卻于此時再度顯示了他對幼子非同尋常的重視——竟和賢妃親自相送,直至灞陵。

今上一向不重游興,即位以來,大肆興師動衆的出宮尚是首次。只見灞陵原上,遮蔽風沙的布帷綿延十裏未絕,帶有皇室印記的旗幟迎風飛揚,浩浩蕩蕩的儀仗、侍衛将灞陵亭圍得密不透風。

十三歲的楚王更換了行裝,在內官簇擁之下來到亭內。皇帝與賢妃并坐亭內,受了蓮生奴拜別之禮。幼子即将遠行,皇帝雖然不舍,到底還有所克制,只是囑咐了幾句,不過讓他在北府不得任性淘氣、荒廢學業,要多納輔臣之言。

皇帝說完,目光轉向身邊的賢妃。绮素一見小兒子出現,眼圈便已泛紅,在旁低頭拭淚。皇帝見狀,頗為無奈,用低柔的語氣道:“有什麽話就趕緊說吧,別誤了他行期。”

绮素這才收淚,起身上前,親手扶起兒子。她擡手,戀戀不舍的撫着兒子猶有稚氣的臉,良久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柔聲道:“一路小心。”

蓮生奴聽出母親話中深意,反手握住她的手,沉穩道:“母親放心。”

绮素點頭,轉而細細囑咐随行的餘朝勝,要他好好照顧楚王衣食,不得有誤;末了又道北疆天寒,讓他別忘了給楚王添衣。餘朝勝跪地,恭敬的應了。

皇帝見母子倆猶自依依惜別,只得插話:“時候不早了,讓他們上路吧。”

绮素嘆息一聲,放開了幼子。蓮生奴轉身出亭,方要上馬,忽見道上一陣煙塵,數人騎馬而至。當先一人正是長壽。

長壽在亭前下馬,手上馬鞭向身後侍者一扔,便朝亭內走去。皇帝見是他,不免語帶責備:“你弟弟赴任北府,你連送行都姍姍來遲,成何體統?”

“昨夜飲酒,今晨睡過頭了。”長壽滿不在乎的回答,“再說我不是趕上了麽?”

皇帝聽他語氣輕佻,臉色登時不好看。蓮生奴見皇帝似乎有發作的意思,急忙上前,伸手一攔:“阿兄趕來相送,總是他的美意。”

皇帝哼了一聲,過了一會才道:“看在你弟弟份上,今次就不追究了。”

長壽咧嘴一笑,在蓮生奴肩上一拍,似乎感激兄弟講義氣。只有蓮生奴才聽得見兄長湊近時在他耳邊的低聲:“都安排妥當了。”

蓮生奴嘴角不易察覺的動了動,擡頭向長壽微微颔首,輕聲道:“弟遠在北府,不能盡孝膝前,請阿兄代為看顧高堂。”他看了皇帝一眼,又刻意補充一句:“別再惹阿爹阿娘生氣。”

長壽摸了摸鼻子,似乎很是不情不願,但到底還是答應了。

蓮生奴再度向皇帝和绮素下拜,然後翻身上馬,一行人絕塵而去。绮素扶着綠荷,向亭外疾行數步,目送蓮生奴遠去,一邊望一邊再度淚下。直到再看不見蓮生奴的身影,她猶朝着兒子遠去的方向張望不已。皇帝輕嘆一聲,将手輕輕置于她肩上:“孩子長大了,也該走自己的路了。”

绮素默然無語。皇帝知她愛子,也明白她對自己讓幼子遠走他鄉之舉頗有怨意,便着意撫慰。一連數日,除朝參聽政,皇帝皆在淑香殿陪伴。即便如此,绮素依舊無精打彩。皇帝一籌莫展,只得把長壽叫進宮來。

绮素如今只得長壽一子,見着他總算略微振奮。皇帝見绮素有了精神,對長壽的态度也緩和了不少,特意囑咐他日後多進宮陪母親解悶。

長壽別無長處,卻多的是法子取樂,一得皇帝授意便想方設法博母親一笑。這日興起,他便讓宮人在殿前蹴鞠,邀母親同觀。

女子蹴鞠多為白打,并不立球門,而以花樣為樂。绮素被長壽拉到廊下觀看,果然情緒大好。皇帝聽聞也覺有趣,處理完政務後也來淑香殿觀看。

綠荷見帝妃二人皆有興致,索性将一座長榻移到廊上,以便他們同觀。淑香殿前一時熱鬧非凡,年輕宮女們嬉戲殿前,綴滿花樣的八瓣球不時掠過高空,又翻滾于女子足尖、臂上,煞是好看。長壽見父母開懷,竟也下場娛親。他本有武功底子,又精于游樂之道,踢出的花樣繁多新奇,更勝宮女們數倍,引得衆人啧啧稱奇。

绮素看了固然高興,卻也忍不住數落他玩物喪志。倒是皇帝見她難得高興,反而出言開解,還贊長壽有心思。長壽少得父親誇贊,踢得更是賣力,那球就在他身上纏繞飛滾,竟無落地的時候。

衆人正在贊嘆長壽技藝,卻有內官匆匆行來,在皇帝耳邊低語數聲。皇帝聽完,微微色變,卻并不起身,只低聲吩咐了幾句。他本不欲衆人察覺,依舊不動聲色的觀看,長壽卻是一心二用,将球往旁邊一扔,問皇帝:“剛才那人來說什麽?是不是出事了?”

绮素聞聲回頭,先瞪了長壽一眼,才婉言向皇帝道:“若有緊要國事,至尊就趕緊去吧,不必顧及我們。”

皇帝略一沉吟,便扶着绮素的肩道:“朕本不想掃你們的興,但你們既然問了,也沒有瞞着的道理。有件事……你們聽了千萬別慌。”

绮素與長壽面面相觑,皆有詫異之色,便都沒說話,靜待皇帝下文。

皇帝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讓宮人們都散了,這才緩緩道:“剛剛來的消息,蓮生奴在途中遇刺。”

即使對壞消息有所準備,绮素還是忍不住身子一軟。皇帝連忙攙住她,低聲道:“你先別急,剛才內官來報,說蓮生奴只是受了輕傷,性命無礙。”

绮素聽聞兒子性命無憂,微微松了口氣,又請皇帝召來傳信的內官,盤問當時的情形,确定刺客未曾得手,蓮生奴只受了點輕傷,這才定了心神。

可兒子受傷,她終究難過。皇帝不住安慰,說他剛才已遣了宮中使者帶醫官前去探問,又加派了護衛的人手,務必護得蓮生奴周全,讓她不要着急。

绮素扶着長壽,垂淚道:“妾怎能不急?算起來,蓮生奴離京未遠,尚在雍州之內。天子腳下尚有人敢暗算于他。這之後有多少兇險,妾想都不敢想。”

長壽也道:“是什麽人想害蓮生奴?”

皇帝看了長壽一眼,握着绮素的手道:“這件事朕必會追查。不過咱們還不知當時是個什麽情形,不能自亂陣腳,還是等使者回來再作打算吧。”

宮中皆知皇帝愛重楚王,固使者不敢怠慢,得令後一路疾行,不過一日就抵達楚王下榻的驿館。蓮生奴遇刺後鄰近府縣立刻抽調兵馬防衛。皇帝聞訊也分別從別州、京中加調護衛,因此前前後後已來了好幾批兵衛。他所停留的驿館因此人滿為患,被圍得鐵桶似的,如今別說刺客,怕是蒼蠅都飛不進一只了。

使者很快就見到了楚王。蓮生奴遇刺受傷不重,僅臂上被人劃了一刀。醫官仔細檢視,見傷口并不深,又處理得當,便報告說無甚大礙。使者心裏一直緊繃的弦才微微松動,笑着向蓮生奴道:“大王的傷沒有大礙,陛下也可以放心了。”

蓮生奴禮貌的一笑:“本是小傷,倒煩中使特意來一趟,實在慚愧。”

“在下領受君命,自當盡心。何況親王遇刺,實在算不得小事。”使者笑容滿面道,“在下此番前來,除探問大王傷勢,還受命詢問當時詳情,不知可否請大王告知一二?”

蓮生奴轉向餘朝勝,餘朝勝踏前一步,笑着道:“大王受傷,精力不濟,還是奴婢來說吧。若有不足不對的地方,大王可在旁補充。不知中使意下如何?”

使者撫掌:“如此甚好。”

餘朝勝便将遇刺的情形一一道來,不過是道上遇襲,欲取楚王性命,護衛得免。餘朝勝口才上佳,自然說得繪聲繪色。蓮生奴卻每每在緊要之處打斷,斥他過于誇張。餘朝勝被他這麽一攪,談興大減,最後只得草草收尾。

這使者乃皇帝親選,自然精明,一掂量便心下雪亮,這個叫餘朝勝的內官有心誇大當時的兇險,楚王的話輕描淡寫,反而沒什麽水份,心裏微微點頭:這楚王年紀小小就沉得住氣,難怪皇帝青眼有加。他念及此處,語氣越發的客氣:“可有活口?”

餘朝勝連忙代為回答:“那些人見無法得手,便盡數退去。被俘之人也立刻自盡。”

使者微一猶豫,又問:“楚王以為這些刺客是何來路?”

蓮生奴搖頭:“不知。”

使者一愣。皇帝諸子之間的情形他不是完全不知,沉吟片刻後又問:“敢問大王,那些刺客行刺時,可有留下任何線索?”

蓮生奴想了想,依舊搖頭:“沒有。”見中使驚異之色更甚,他苦笑着道:“中使且想,那些是久經訓練的死士,又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一被俘獲便自盡身亡。這樣的人可會留下任何線索讓我們追查?”

使者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可轉念一想,即便楚王看不出這些刺客的來路,但諸王中誰與他不睦,他總不會不知,便又試探着問:“那麽大王以為在下應如何回禀陛下?”

蓮生奴不假思索道:“照實回禀。”

使者聽到這回答後愣了好久,直到餘朝勝提醒他才回過神。該問的已經問了,他很快向蓮生奴告辭,連夜回京。在他看來,和楚王的這次對話簡直是匪夷所思。按理說,不管刺客是誰派遣,都是個攻擊政敵的機會。若楚王一口咬定是康王所為,皇帝必會疑心,甚至可能因此疏遠,卻不料這楚王想也沒想便一口否認,竟似不願在刺客之事上作文章。

回京路上,使者不住思量,這楚王看來不像是天真孩童,他是真的不知此事是何人所為還是想隐而不發,日後再作圖謀?若是後者,這份心思也太深了。想到這裏,使者打了個寒顫,既然不知楚王深淺,還是如他所說,一切照實回禀吧。

作者有話說:最近會比較忙,下次更新時間會長一點,二月初以後應該可以恢複正常。謝謝大家理解。

103先機

使者離開後,餘朝勝得蓮生奴示意,掀開垂簾一角窺望,聞蹄聲去遠,又見人影斷絕,才确信人已走遠。他放下簾子後又四處察看一遍,确定全無異狀,才安心回到房內。

入室之後,便見蓮生奴欲取案上書冊,他急步上前替他取來。蓮生奴手臂有傷,長久執卷甚為不便,好在餘朝勝早知有此一事,有所準備,特意命人制了高矮合适的架子帶着。此時支上放書,正方便蓮生奴攻書苦讀。

蓮生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餘朝勝知道他這是滿意自己的心思,便趁着這機會問:“奴婢愚昧,以為大王和寧王費盡心機設這個局是想嫁禍康王,怎麽在中使面前,大王卻只字不提?”

蓮生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北府路途遙遠,難保路上不會出點什麽事。我料到康王不會讓我順順利利的到北府,故而布下此計,搶在他動手之前安排這麽一出。親王遇刺,定會震動朝野,此後途中任何風吹草動,皆會受人矚目。阿爹加派護衛,說明他也已有所警覺。這樣一來,想必康王不敢再輕舉妄動。之後的路也就平安了。既已達到目的,就不必再嫁禍他人。”

餘朝勝想了一會,笑着道:“果然是這個道理。只是大王傷了自己身子才有這機會,白白放過,不免可惜。”

“你以為我不說,父親就不會猜疑了麽?”蓮生奴淡漠的翻動書頁,“以阿爹的精明,做得太着痕跡反而容易露餡。我們閉緊了嘴,他便不會疑心這行刺是我們自己安排的。只要他不對我起疑,猜忌康王是遲早的事。”

餘朝勝拜服,真心實意道:“大王英明。”

蓮生奴并不搭理他的恭維,依舊埋頭看書,過了一會才道:“上次讓你找個可靠的人給兩位郡公傳信,可有回音了?”

餘朝勝收斂了笑意,一本正經道:“蘇郡公已有消息,沿途搜捕,發現有幾人行跡可疑,便命人悄悄跟着,果然将他們一網打盡。人現在已抓到,還搜出一封書信,上有康王私印。”

蓮生奴一愣:“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獲了。”

餘朝勝眉開眼笑:“可不是。郡公說了,只要大王一聲吩咐,随時可呈交禦覽。”

蓮生奴點頭:“再等等吧,若追查的過程太容易,反而讓人生疑。你也給京中個去信,說我一切平安,讓阿娘和阿兄不要擔心。”

餘朝勝應了,即刻出去将蓮生奴吩咐之事料理妥當。返回後他見蓮生奴有些倦意,便早早服侍他歇下了。

蓮生奴可以從此安枕,康王卻不行。楚王遇刺之事一傳出,康王便知事情不妙,立刻命人去請宋遙。宋遙卻在官署處理公事,接報并沒有立即趕來,而是聞報後直接斥退了來人。他有條不紊的處理完了政務,等到他平日離開官署的時刻,才不慌不忙的起身離開。之後車駕直入康王府邸。

康王坐立不安,聽聞宋遙前來如獲大赦,立即出迎。

宋遙慢條斯理的下車,低聲斥道:“你慌什麽?”

康王遣散衆仆,才急切道:“楚王遇刺,我……”

宋遙擡手阻止他說下去,見四下無人才壓着嗓子道:“越是情況危急,大王越要鎮定,不可自亂陣腳,更不可讓人瞧出端倪。”

康王心神略定,這才将宋遙迎入書室。一進書室,宋遙便一改悠閑之态,急切問:“楚王怎會在雍州境內遇刺?莫不是當時大王安排有誤?”

“怎麽會?”康王也急道,“某再愚鈍也不會讓人在雍州殺他。我們的人還沒來得及動手呢。”

“如今已打草驚蛇,不宜再有行動,趕緊傳信把人都撤了。”

康王神色不安:“一出事我就讓人傳信,讓他們不得妄動。照理說,現在也該有信回來才對。”

正說着,便有一名侍從入內,說遣出去的使者已回到府內。康王急令他入內。可使者帶回的仍不是好消息:“某受大王之令前去傳信,不想到了約定之地竟不見蹤影。某不敢大意,四下打聽,兩位郡公的一支兵馬前幾日在當地停駐多時,只怕……”

康王還未有反應,宋遙臉色已難看至極,在案上重重一拍:“中計了!”

“宋公,他們手上有我的親筆信……”康王這才反應過來,渾身抖若篩糠。

宋遙猛然回頭,聲色倶厲的指着康王鼻子怒斥:“你怎麽如此糊塗!生死攸關之事,怎麽能留下痕跡?這不是授人以柄麽?”

康王羞愧難當,吞吞吐吐的說:“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宋遙拂袖欲走,“你闖出如此大禍,你問我怎麽辦?我現在回家安排後事興許還來得及!”

康王慌了神,急忙拖住宋遙:“宋公,宋公!你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某若獲罪,明公也難善了,還請宋公指點一條明路。”

宋遙擺脫不得,何況他也明白,他和康王現下是綁在一起了。他若出事,自己難脫幹系。再說不助康王,難道現下他還能與楚王交好麽?他只得忍氣回身,與康王思量對策。他在書室內踱步數圈,心裏有了計較,在案上輕輕一拍:“事已至此,索性兵行險着。”

康王忙道:“請宋公明示。”

“你那封信若是沒來得及銷毀,多半會落在楚王手裏。将來他呈交禦前,于你大為不利。與其等到那時百口莫辯,不如先下手為強。你即刻入宮向陛下陳情,就說有人借此機會行刺楚王,實為嫁禍于你,欲挑撥你們手足相殘。若有人呈進任何不利于你的信物、證據,必系僞造,而進呈之人便是那包藏禍心、離間兄弟的罪魁禍首,請陛下明察。”

康王愣住,好半天才遲疑着道:“這豈不是不打自招?父親能信麽?”

宋遙斜睨着他:“難道大王還有更好的辦法?楚王是陛下之子,難道你就不是?陛下在這種事上是不便有所偏向的。你主動表明态度,就是占得了先機。只要他存着父子之心,就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徹查些事。因此大王絕不能松口,務必一口咬定這是栽贓嫁禍,陛下就算起疑也不能奈何大王。若楚王真将此信呈交,咱們不但有能脫罪的說辭,屆時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康王也明白過來,撫掌大贊:“到底是宋公老辣,竟能化不利于無形。某立即入宮,向父親說明此事。”

他剛欲命人備車,卻又被宋遙一把拉住。

“此計雖好,終只是權宜緩兵之法,并不能盡去陛下疑心。只要陛下心裏有了猜疑的意思,對大王不利是遲早之事,”宋遙語氣陰森,“有些事,大王或許該有所謀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老宋可不是這麽輕易認輸的人:)

祝大家新春快樂!!!

104 陳情

盡管猜到遇刺之事可能是蓮生奴安排給皇帝看的,绮素卻還是忍不住擔心蓮生奴。他一人在外,也不知餘朝勝等人能不能照顧好?她急切盼望使者的消息,因而直等到深夜仍未就寝。

過了子時,使者才終于返都向皇帝蓮生奴的消息。皇帝知道绮素一定還在等消息,一知使者回京便急讓人來請绮素,讓她來會寧殿同聽使者禀報。

绮素雖急着知道兒子景況,然而畢竟顧忌自己身份,不肯失儀。一路上王順恩持燈在前,以慣常的平緩步調引路,綠荷則保持着落後一步的距離走在绮素身旁。他們身後則随侍宮人數名。一行人如往常一般慢行前往會寧殿。明明不算遠的一段路,卻仿佛是極漫長的旅程。

就在绮素自以為耐性告罄時,他們才到達會寧殿。殿前早有內官守候,見绮素一行便殷勤上前引她入內。皇帝和歸來的使者已在殿中,顯然正在等她。見到绮素,皇帝微微一笑,向她招手。

绮素對皇帝回以一笑,不慌不忙的行了禮,在他身側入座。帝、妃二人坐定,剛要開口問話,卻又見內官急匆匆入內,向皇帝禀報康王求見。

這時辰京中各處應已宵禁,皇宮內裏的法規更為嚴格,即便是在宮外開府居住的親王,未得允許也不該在夜禁後擅自入宮。一向重視皇室體面的皇帝對這樣無視宮中法度的行為自然不喜,聞報眉頭一皺,語氣極是不悅:“他來做甚?”

绮素聽得康王求見也是一驚。她對蓮生奴以後的計劃略有察覺,不免想知道康王作何說辭,便柔聲規勸皇帝:“康王冒夜入宮,想必是有要緊的事。至尊還是見他一見吧。”

皇帝聞言嘆息一聲,似是有些無奈。他揮了揮手,讓使者暫且退下,然後向內官示意,讓康王入內。

绮素揣測康王之意,料他必不願自己在場,遂起身笑道:“妾若在此,康王恐不便與至尊敘話,且容妾回避片刻。”

皇帝點頭,卻在她起身時輕扯她衣袖:“一會還要問話,你也別急着走,去後面等吧。”

這正中绮素下懷,她便笑着應了一聲,移步內室。

皇帝起居向來儉樸,在會寧殿侍奉的人也減至最少。此刻宮人皆随他處于前殿,內殿僅留了兩名宮女。绮素對迎上來的宮女揮了下手,宮女們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她在內殿略轉了一圈,确定再無他人在側,才慢慢踱近屏風,傾聽康王與皇帝談話。

皇帝背向屏風,語氣中對康王的不悅顯而易見:“深夜入宮,所為何事?”

绮素透過屏風,隐約見康王跪伏于地。他這麽個張揚慣了的人,此時卻卑微的匍匐着,語氣細弱:“求父親為兒作主。”

绮素看不見皇帝的表情,但從他冷淡的口氣推測,他應該頗為不耐:“你有什麽事要朕作主?”

康王沒有擡頭,泣不成聲:“兒子聽說楚王在雍州遇刺,夜不能寐,唯有入宮面見父親,方能心安。”“哦?”皇帝短促一笑,“朕倒不知道你如此關心蓮生奴。”

康王飛快的擡頭看了皇帝一眼,重新伏于地底泣道:“父親大人明鑒,兒與蓮生奴雖非一母同胞,亦是血濃于水的兄弟,豈有不知孝悌友愛之理?可如今京中到處傳言,說此事乃兒所為。兒子聽聞之後悲憤難抑,才會寝食不安。”

康王這句話出口,绮素呼吸一滞,以手掩口,以免自己驚呼出聲。這康王竟有如此膽量和機變,在局勢如此不利的情況下還敢搶先發難,素日裏倒是小瞧了他。她深吸了幾口氣,不住提醒自己鎮定,然後才繼續聽父子二人的談話。

皇帝有一陣子沒說話,最後才淡漠道:“若你問心無愧,又何必急于辯白?”

康王向前膝行一步:“三人成虎。父親大人固然英明,可若有心人僞造證據,刻意栽贓呢?兒子素來心直,不擅口舌之道,将來只怕百口莫辯。幸而父親一向公正嚴明,從不偏袒,必能還兒子清白!”

皇帝沒有說話,似乎正打量康王,揣測他話中虛實。康王則一臉無所畏懼,擡首迎着皇帝的目光續道:“雍州為兒子所領,蓮生奴出事,兒必難脫幹系。縱然兒子涼薄,不知兄弟之義,卻總不至行如此蠢事。幼弟在兒子轄地遇害,豈不是昭告天下,此事乃兒子所為?父親素來知兒,還請大人明察。”

皇帝聽了這話,語氣才稍見緩和:“這話倒也有理。只是這刺客……”

“父親!”康王頗為激動的打斷了皇帝,“刺客必是某些居心不良之人安排。其意不在殺害蓮生奴,而是見不得我們兄弟和睦,欲以此離間我們兄弟!”

皇帝沒有答話,似乎仍在猶豫。

康王不見父親回應,料想他仍有疑己之意,一咬牙,從袖中抽出了一柄短刀。只聽一聲輕響,接着如霜銀光一閃而過。康王手中的刀已出了鞘。

绮素見康王拔刀,不由大驚,顧不得避嫌,急步走出屏風,厲聲喝道:“禦前帶刀,康王意欲何為?”

康王進殿時并不知绮素也在,更不知她在屏風後聽他們父子談話,略露驚異之色。他反應卻是極快,擡首目視绮素片刻,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接着舉刀在胸前一劃。衣衫在銳利的刀鋒下盡數裂開,露出康王結實的胸膛。

绮素和皇帝都吃了一驚。绮素掩口低呼,皇帝則身子微向前傾。

康王撩開破碎的衣衫,轉向皇帝高呼:“父親若不肯信,兒願剖心以證清白!”

皇帝見康王舉刀,怕他真的自刺,一邊伸手制止一邊急令在場 的內官們:“攔住他!”

幾個身富力壯的內官急忙湧上,七手八腳的拉着康王,奪下人手中之刀。

绮素見狀面色慘白,竟似搖搖欲墜。皇帝看她一眼,吩咐身邊宮人:“賢妃素來膽怯,受不得驚。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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