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光也由乳母抱着,安安靜靜坐在一旁,不免有些慚愧。
皇帝正在偏殿聽太醫署的人細說太後病情,并未看見太子到來。绮素立于皇帝身後,先注意到了太子夫婦。她見二人在外面徘徊,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來。她側頭看皇帝,見他正專心聽醫正說話,便悄然退至外間,向他二人擺了擺手,然後一指長壽旁邊的位置。
李崇訊得她提點,登時醒悟,向她禮貌的一笑,默默跪坐在長壽身旁。太子妃則和後宮女眷呆在一處。
長壽原本垂着頭,見李崇訊忽的到了自己身旁,不免有些吃驚,擡頭看了他一眼。李崇訊素知太後與長壽感情深厚,見他眼圈紅紅的,便對他溫和一笑。
長壽原本和李崇訊很親近,但這兩年他和康王關系惡劣,漸漸也不大跟其他兄弟往來。見太子對自己笑,長壽咧了咧嘴,勉強回了長兄一個笑容後就接着想心事了。
绮素見幾兄弟都很平靜,放下心來,走回皇帝身旁。
太後已卧病多年,這兩年更是江河日下,如今已近油盡燈枯。太醫署的醫官們都是搖頭,表示無能為力。绮素返回時正聽見醫官下此判語。她心裏雖早有準備,卻仍止不住的悲痛一陣陣襲來。入宮數十年,太後一直對她極為愛護,說是親如母女也不為過。如今連這個慈愛的老人也要離開自己了……
皇帝聽了醫官們的話,也是眉頭深鎖,又聽見背後低低一聲抽泣,回過頭來,果然見绮素背着他抹眼淚。皇帝深知绮素與太後的感情,嘆了口氣,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轉眸間皇帝瞥見外面跪着的太子,眉頭皺得更緊,呵斥他道:“祖母有疾,你不曾侍奉在側也就罷了。如今太後病危,竟也姍姍來遲,像什麽樣?”
李崇訊一向畏懼父親威嚴,此時心內羞愧,更不敢分辯,只是唯唯諾諾的應着。
皇帝見狀,愈發厭煩。如此怯弱的性子,将來怎堪為君?倒是绮素忙擦幹眼淚替李崇訊解圍:“太子已經來了好一會了,見至尊和醫官們說話,才沒進來打擾。至尊別錯怪了他。”
李崇訊暗暗向绮素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
皇帝心裏自然明白是怎麽回事,可绮素替太子遮掩,他也不好戳穿,且眼前又有衆人在場,讓太子顏面掃地總歸不是好事。故皇帝雖仍嚴厲的盯着太子,卻很快放緩了口氣:“既然賢妃這麽說,朕就不追究了。不過身為太子,一言一行皆受人關注。太子也該好好想想,如何為天下孝義典範。”
李崇訊連忙答應了。
皇帝再不看他,轉向绮素道:“朕還得去紫宸殿與幾位宰輔商議國事……”
“國事要緊。妾守在這裏,陛下放心去吧。”绮素體貼的回答。
皇帝溫和的看着她:“你這幾天衣不解帶的照顧太後,想必也累了。凡事不要親歷親為,差人做就是。”說到這裏,他似是想起了什麽,轉頭看了太子及他身後的太子妃一眼,淡淡吩咐:“太子和太子妃留下,聽候賢妃差遣。”
跪坐在下的康王聽見皇帝的命令,向賢妃投去憤怒的目光。她不過是一嫔妃,竟讓太子随她差遣?她何德何能?然皇帝在場,他不敢當面質疑父親的決定,只是低頭哼了一聲。別人倒還罷了,偏長壽聽見他這一聲,回頭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太子夫婦倒都不覺有異,恭聲應了。皇帝才又對绮素道:“若有什麽變化,只管讓內官到紫宸殿傳訊,朕即刻趕回來。”
绮素點頭,與衆人一起恭送皇帝離開。
雖然皇帝發了話,绮素卻不敢真的指使太子做事。她僅向太子點了下頭,便欲往內室探視太後。李崇訊在她身後一揖:“多謝賢妃解圍。”
绮素腳步一頓,卻并未回頭:“舉手之勞,太子不必放在心上。何況太後垂危,我也不願有人在她病榻前橫生枝節。”
康王聞言忍不住一聲冷笑。绮素分明聽見,卻并無心情與他計較。守在門口的宮女打起珠簾,绮素腳步不停,徑向內室走去。
室中紗帳卷起,寬大卧榻上躺着一名年邁老婦。
绮素憶起自己甫入宮時,還是中宮的太後坐于榻上,親切與她執手相問。那份雍容氣度,至今無人可及。誰想她如今竟被病痛硬生生磨去了當年的風華。太後已昏迷好幾天,連绮素都懷疑她的靈魂是不是已經離開了衰老幹枯的軀體?她坐在床邊,怎麽也無法把眼前枯瘦的婦人與當年那個珠圓玉潤的婦人聯系起來。
已有宮女從銅盆中絞了絲帕。绮素接了,溫柔的擦拭太後的手臉,一邊擦眼淚一邊忍不住的掉。在她輕柔觸碰下,太後竟有了些許知覺,發出幾聲微弱的呻吟。
绮素聽見,面露喜色,急切的伏在她身邊輕喚:“母親?”
不聞太後回答,她立刻轉頭向侍立一旁的染香道:“請醫官們過來,快。”
染香聽命去了,很快醫官們魚貫進入,依次上前診視太後。完了又湊在一起低聲商議了一會,才由其中一人向绮素道:“禀賢妃,太後應是回光返照……”
即使绮素早有準備,真聽到這話還是止不住腳下一軟。幸虧染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不至失儀。绮素定了定神,說了聲“知道了”,便揮手讓他們都退出去。
醫官們小心退了出去,倒是适才向她禀報那人經過她身旁時忽然停了腳步,從袖中取出一包藥粉,向绮素道:“太後尚未交代遺言,這藥能讓她精神些。”
绮素點點頭,接過了紙包:“多謝。”
那醫官低頭道聲“不敢”,尾随衆醫而去。
绮素淚如泉湧,坐在床邊低聲哭泣。忽然一只枯瘦的手緩緩撫上她的面容。绮素一驚,卻見本已昏迷的太後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正對她微笑。
“绮……素……”太後已多日不曾說話,發音甚是艱難,但绮素仍聽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握住太後的手,熱烈的回應:“我在,母親,我在這裏。”
“杜……杜……”
绮素不解其意,試探着問:“母親可是想要什麽?”
“杜……”
一旁的染香插話:“太後可是想見杜宮正?”
太後緩慢的點了一下頭。绮素急道:“快讓人去請。”
染香答應,匆忙差人去請杜宮正。
“母親,”绮素柔聲道,“杜宮正就快來了,你再等等。”
太後聽懂了她的話,緩慢的點了點頭。绮素見她想開口說話的樣子,便将那包藥粉交與染香,讓她用溫水沖開,喂太後服下。
太後慢慢服了半盞,又歇了一會,果然眼神漸漸明亮,口齒竟也清楚了起來:“绮素。”
绮素柔聲答:“我在。”
“我的孩子……”太後愛憐的看着她。
绮素握着她的手,努力微笑:“母親,我在這裏。”
太後仔細的看她,初入宮時的怯弱孩童,如今已是成穩婦人,面容也可看出風霜侵染的痕跡。她眼中泛起淚光,吃力的說:“這些年……真是苦了你。”
“母親別這樣說。”绮素柔聲道,“我并不後悔。”
“可是……我後悔……”太後輕輕撫摸她的面容,“我這輩子最後悔兩件事。第一件是順先帝的意,讓你入了宮;第二件……”
見太後呼吸沉重,绮素不忍的打斷:“母親,別說了……”
“不,讓我說完,”太後卻沖她擺了擺手,“這第二件……是讓你嫁了元沛……”
绮素失聲道:“母親……”
太後的目光溫柔而又傷感:“你這一生原不必這樣辛苦。都是……因為我……”
绮素拼命搖頭:“不是這樣。嫁給元沛是我自願的,我并不後悔。”
“那……皇帝呢?”太後顫聲問她。
绮素語塞,她該怎麽描述她對皇帝的感情?她恨他,卻又無法恨他。她怕他對她露出溫柔的神色,卻又逃不開他的柔情。她有時也疑惑,當年的初衷,她還能堅持多久?
見她如此表情,太後眼中有了然,也有些許傷感。她輕聲道:“放下吧,绮素,別再自苦……”
绮素沉默,良久才說:“我做不到,母親。我做不到像對元沛一樣對他……”
太後還想再說什麽,卻聽珠簾聲動。杜宮正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绮素欲起身迎她,太後卻緊緊握着她的手。绮素只得微微向杜宮正欠身,算是見禮。
杜宮正向绮素行了禮,在榻邊跪下:“太後見我,可是還有吩咐?”
太後向她伸出手。杜宮正向绮素看見,見绮素點頭,于是伸手握住。太後将绮素和杜宮正的手疊放在一處,殷切的看着她。雖然太後一字未說,杜宮正卻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聲道:“太後請放心,妾會盡最大努力保護賢妃……”
“宮師……”绮素睜大了眼睛,難得的露出了驚訝之色。
她知道杜宮正一向獨善其身,這些年杜宮正對她的指點和幫助明顯已超出了兩人的師生之誼。她曾為此疑惑不已,現在……她終于明白了原因。
杜宮正看出了绮素的想法,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說話。太後至尊至貴,那年卻放下所有身段,苦苦哀求她,只求她能助绮素一臂之力。正是太後這份真心,讓她改變從不涉入紛争的立場,對绮素傾力相助。但這件事她并不打算讓绮素知道。為太後保留最後一點尊嚴,也算是自己對她的敬意吧。
杜宮正雖然不曾明言,但绮素又豈會猜不到其中關節?她百感交集,輕喚了一聲:“母親……”
太後卻并沒有回答。绮素與杜宮正微微詫異,齊齊轉頭,卻見太後唇邊猶帶微笑,卻已溘然而逝……
79事端
室內是長久的靜默。也不知過了多久,杜宮正才輕輕一嘆:“太後已逝,賢妃請節哀吧。”
绮素閉目,卻依然止不住淚水滑落。杜宮正見她如此,将手輕輕放在她肩上,低聲道:“太後仙去,賢妃哀恸是情理中事,只是現在尚不是可以悲痛的時候。宮中之事,還有賴賢妃做主呢。”
绮素微微仰頭片刻,好一會才重新看向杜宮正。雖面上猶有淚痕,但至少她已恢複了莊重的儀态。她起身,用平緩的語氣道:“宮師說得對,現在還不是難過的時候。母親向來整潔,我們也得讓她幹幹淨淨的走。”
她拭去淚痕,向染香道:“去取水和澡豆,為太後淨面。再召王順恩來,讓他去紫宸殿告知陛下,太後已薨。”
染香追随太後日久,極是幹練,早已命人備好所需之物。她聞言輕輕一拍掌,便有宮人将物品一一捧來。
绮素親自為太後清理遺容。誰料方擦拭了兩下,便聽外面一聲怒吼:“你敢再說一遍?!”
這分明是長壽的聲音。绮素聞聲皺眉,這孩子莫不是又惹了麻煩?
杜宮正見狀,從她手中接過絲帕:“這裏有我,賢妃去吧。”
绮素微一遲疑,到底在盆中淨了手,向外走去。剛到外室,便見長壽對着康王作拳打腳踢狀。幸而蓮生奴死死拖住長壽,他的拳腳才沒落到康王身上。
康王冷笑:“再說一遍又如何?你阿娘既然做得出一女侍二夫,還會怕別人說?”
“滾!你滾!”長壽怒極,偏又被蓮生奴攔腰抱住,掙脫不得,只能沖康王大吼。
“崇設,住口!”太子聞言臉色一白,厲聲訓斥弟弟。
大約長兄在康王心裏尚有威信,他沒有直言反駁太子,卻還是哼了一聲,以示不服。
太子畢竟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好口出重話,只是道:“這件事是你有錯,崇設,你該向兩個弟弟道歉。”
“我說的是事實。既是事實,有什麽好道歉的?”康王挑眉反問。
太子方欲開口相勸,卻聽一個低沉的女聲傳來:“夠了。”
幾人一驚,卻是绮素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內室門口。康王雖然脾氣乖張,到底年輕,背後說人不是卻被當事人聽見,他多少還是有些臉紅,便別過頭不說話。
绮素的目光緩緩掃過他們。幾個孩子都不敢和她對視,紛紛低下頭。
“太後才剛離世,你們就在此争吵不休,成何體統?太後在天之靈會怎麽想你們這些子孫?”绮素的聲音并不高,卻自有威嚴,連康王也不敢再出聲反駁。
太子見大家尴尬,少不得要打個圓場:“賢妃教訓得是。這件事,是我和阿弟的不是。我們身為兄長,卻不能容讓幼弟,實在慚愧。”
他這番話避重就輕,倒是把沖突掩了過去。
绮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太子明白就好。太後過身,宮中慌亂,恕我無法招呼太子與康王。”
這話分明是逐客之意。康王聽了,大為不滿。這裏并不是賢妃的淑香殿,她憑什麽做主?太子顯然了解兄弟的性情,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和氣道:“既如此,我們兄弟就不給賢妃添亂了。賢妃若有用得着我們兄弟的地方,必不敢辭。”
绮素面色稍和,客氣的送走了二人。太子與康王走後,她竟是看也不看蓮生奴和長壽一眼。蓮生奴深知母親個性,知道她必是怒極,便扯了扯長壽的衣袖。長壽這才不甘不願的上前,小聲說:“阿娘,我們錯了。”
“別叫我阿娘,”绮素怒道,“我平時是怎麽教你們的?你就算做不到兄友弟恭,也不可和太子他們沖突。你倒好,祖母剛過世,你就鬧出這等事來!你……你怎對得起你祖母?”
長壽有些委屈,小聲争辯:“是他們先挑事的。他們羞辱阿娘,我才氣不過和他們分辯。”
“康王說錯了麽?”绮素冷淡道,“他說的确是事實,你阿娘是侍了二夫。既是事實,就不算羞辱。”
“不!”長壽大聲道,“我不許他們這樣說你。”
“你有何資格不許?”绮素反問,“沒有那個地位和本事,就怨不得別人踩在你頭上。”
“我會讓他們知道,”長壽抿起嘴唇,“我不是好惹的。我會保護你和蓮生奴的。”
绮素苦笑:“你?別說保護我和蓮生奴。你哪天少惹點事,我就該謝神了。”她搖着頭向內室走去。
長壽看着母親的身影消失在珠簾後,忽然有些洩氣的對蓮生奴道:“她不信我。蓮生奴,我真的可以保護你們。”
蓮生奴點頭:“我相信阿兄。”
長壽很滿意蓮生奴的回答,拍着他的肩說:“等着吧,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面對兄長自信滿滿的表情,蓮生奴忽然有點不安,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信阿兄。不過我們現在能力不夠,阿兄還是不要沖動。”
“你放心,我有分寸。”長壽信誓旦旦的說。
蓮生奴狐疑的盯着長壽,顯然不太相信。從小到大,他可從沒見長壽有過分寸。
長壽卻眯起眼,一本正經的盤算起來。
蓮生奴越發的擔心起來,想着要不要和母親商量一下。可他想祖母剛過世,若再和母親說這些事,只怕更讓她心煩。何況……蓮生奴想,按兄長這樣急躁的性子,應該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吧。蓮生奴安慰着自己,很快把這件事抛儲腦後了。
光耀二十年秋,又是一年霜染紅楓。
因太後喪事,宮中不曾舉行任何賞樂之事,不免顯得有些凄清。喪期之中,李崇訊也不好再與顧美人幽會,縱相思難耐也只得忍着。太子妃雖注意到他的焦躁,卻不解他為何如此。好不容易等到宮中除服,李崇訊便遣心腹的內官向顧美人傳信,約好在老地方見面。
顧美人數月不曾見得太子,也早已心焦,得信欣然赴約。
久別之後再次相會,兩人情動如火。李崇訊一見她便狠命的将她揉進懷中,親吻她豐潤的唇。顧美人抵在門上,熱烈的回應着他,衣衫不知不覺的滑落,露出雪白的臂膀。兩人不知疲倦的纏在一處。
忽然,窗外稚嫩的童聲響起:“阿兄,你說小黃真的藏在這裏?”
小黃正是蘭陵公主養的那只貓。這聲音仿佛一盆涼水,瞬間澆息了兩人的情火。
接着一個懶懶的聲音回答:“我怎麽知道它是不是真藏在這裏,不過它喜歡往這裏跑倒是真的。”
這聲音聽着像是長壽。
“我就知道你在騙我?”
“誰騙你了?”
“你就是在騙我!就是!怪不得這兩天我找不到小黃,一定是你把它弄死了。”
“誰弄死它了?”長壽顯得氣急敗壞。
“怎麽辦?”顧美人低聲問李崇訊。
李崇訊将手指豎于唇邊,示意她不要出聲,等這兩個孩子走過也就沒事了。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吵了。”一個滿含笑意的醇厚男聲插了進來。
聽見這聲音,屋裏的兩人大驚失色。顧美人驚慌起來,慌慌張張的開始穿衣服,卻一腳踢到角落裏的燈臺。燈臺倒地,發出一聲巨響,立刻引起了外間人的注意。
“小黃,一定是小黃!”長壽大叫一聲。接着一陣腳步疾響,門被人一腳踢開,長壽的身影出現,看清室內的情形後,他不由一愣,随即大笑着叫了起來:“阿爹,阿爹,快來看呀!”
李崇訊與顧美人相顧駭然。接着,他們看到門邊出現的另一個身影。這個身影并不算魁梧,卻讓兩人露出驚恐至極的表情。
那個人,正是皇帝。
80盟約
燈臺倒地,在地上一圈一圈的旋轉,發出骨碌碌的聲響。
瑤光好奇的盯着屋裏兩個衣衫不整的大人,澄澈的眼情中閃動着好奇。長壽唇邊浮着一絲冷笑,目光在太子、顧美人和皇帝之間游移。
李崇訊和顧美人都只穿了一層貼身的衣服,戰戰兢兢的匍匐在地。皇帝面色鐵青,死死盯着伏在地上的兩個人。
“長壽,”許久以後皇帝幹澀的開口,“帶瑤光出去。”
長壽應了一聲,拉起瑤光幹脆的走了出去。等兩個孩子出去了,皇帝才冷淡的吩咐兩人:“穿上衣服。”
他背過身,李崇訊和顧美人慌張的将衣服套在身上。皇帝紋絲不動,直到那悉悉索索的衣料聲響停止,他才重新轉身。穿上衣服的李崇訊和顧美人已重新低伏于地,顫抖不已。
“帶下去。”皇帝平靜的吩咐身邊的內官。
顧美人低泣一聲,起身欲随內官而去。李崇訊卻仍伏在地上不動。
“太子?”皇帝玩味的低語一句。
李崇訊擡頭,面色蒼白的說:“這件事是臣的錯,與顧美人無關,請……陛下明察……”他懼于天威,語音微微發顫,卻還是清楚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顧美人聞聲一震,忽的激動起來,三步并作兩步的奔回李崇訊身邊跪下,哭道:“不,是我先勾引的殿下。至尊要罰就罰我吧!”
皇帝面無表情的盯着二人看了一會。他從少年時代起便能很好的掩藏自己的情緒,是以當太子和顧美人膽顫心機的偷瞄皇帝臉色時竟瞧不出半點端倪。
良久,皇帝擡手,緩緩擊掌。太子與顧美人愈發驚恐,不知皇帝是何意思。皇帝擊掌數下,才慢慢開口:“很好……”他語氣平靜,但話中陰森冷峻之意讓跪于地上的兩人自五髒六腑生出一股冷徹寒意:“你們……一個也逃不掉。”
李崇訊與顧美人被帶了出去,分別囚禁。李崇訊走出來時,長壽和瑤光正等在外面。瑤光年紀尚幼,不明白此事意味着什麽,還高高興興的與長壽玩鬧,小拳頭像擂鼓一樣向長壽身上招呼。長壽舉臂,心不在焉的擋下妹妹的攻擊。看見太子,長壽面色一僵,手臂不自覺的垂下。瑤光不解兄長為何如此,只道是進攻良機,小拳頭打得越發密集。
長壽渾身僵硬,臉色泛白,卻并不回避與李崇訊對視。李崇訊注視着這個平時大大咧咧的弟弟,見他揚着下巴,倔犟的看着自己,自己倒先氣短,很快移開了目光。事到如今,追問長壽是刻意還是碰巧已經毫無意義了。
太子與顧美人私通一事,很快傳遍宮闱。
消息傳入少陽院內,太子妃手一抖,盞內蔗漿潑灑。水跡漫延,濡濕了殿內的猩紅加絲氈毯,留下一片黯淡的水跡。她怎麽也想不到,一向溫雅謙和的太子竟會大膽到與皇帝嫔妃私通,并且被皇帝親自撞破。聽說兩人被抓住時幾乎□,其情其景,簡直不堪入目。
“太子妃,怎麽辦?”心腹的侍女低聲問。
怎麽辦?太子妃心下茫然。入宮以來,她循規蹈矩,從不曾遭逢如此變故,不由亂了方寸。出了這樣的事,她理應怨恨太子。但他畢竟還是自己的夫婿。怨恨歸怨恨,她還是得想辦法營救自己的夫婿。可是她真救得了太子麽?
太子妃勉力鎮定下來,不讓人看出自己內心的糾葛,輕輕吩咐:“去請康王。”
事出突然,縱然叔嫂單獨見面不合禮制,她也顧不得了。
侍女點頭,出外傳令,很快便有內官出宮,趕赴康王府邸。康王卻并不在府中。
他消息靈通,太子出事,他幾乎是第一時間知道,直奔宋府與宋遙商議對策。
宋遙不虧執政多年,他籠着袖子,正襟危坐的聽康王說完了經過,卻并沒有慌張,只是鎖緊了眉頭。
“太子危難,請宋公相助。”康王說完後誠懇道。
宋遙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思索半晌,緩緩搖頭:“救不了。”
“宋公!”康王略微變調,“請宋公務必救我阿兄。”
“康王,”宋遙嚴肅道,“太子這是作繭自縛。陛下原本就對太子的才具心存疑慮,只是太子未有過錯,又素有德行,才不曾易儲。如今太子失德,大概……”
他沒有說下去,但是康王顯然明白他的意思。出了這樣的事,李崇訊失愛于皇帝是必然的,若朝中別有用心之人再以此攻讦,只怕太子之位難保。明知會是如此結果,宋遙自然不可能出手相助太子——這不但對他沒有益處,只怕還有引火燒身之患。
想到此處,康王毫不猶豫的起身:“我明白了。那就不打擾宋公了,告辭。”
“大王要去哪裏?”
“宋公可以不相幫,但崇設身為兄弟,卻不能對太子袖手旁觀。”康王拱手,旋即轉身。
“大王留步。”宋遙叫住他,“某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康王止步,回身道:“願聞其詳。”
宋遙起身,走到康王身前一尺之距,緩緩道:“太子若被廢,皇子中便以大王居長,将來大有可為。大王此時應自惜羽毛,不要涉入無謂的争端。”
“無謂的争端?”康王勃然變色,“那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正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某才如此建議。”宋遙正色道,“若太子果真被廢,陛下擇立大王為儲,廢太子的将來尚有保障。若大王因為太子奔走而失愛于陛下,以致陛下擇立他人,屆時廢太子又有何人可以仰仗?”
“這……”康王語塞,一時有些遲疑。
康王一猶豫,宋遙便知他必然有所心動,趁熱打鐵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還請大王三思。”
“可是……”
“平心而論,大王之才并不輸于太子,殺伐決斷更勝太子十倍。若太子被廢,大王繼位名正言順。所以一切只看大王有沒有問鼎天下之志。”
康王眉心一跳:“宋公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
康王神色變幻,顯然心裏激烈的鬥争着,是為着兄弟情義營救兄長,還是放棄兄長圖謀大業?
他回頭細思宋遙的話,發現确有幾分道理。若自己将來為君,尚可善待一母同胞的兄長;若是其他人,比如賢妃的兒子繼位,他兄弟二人自然命運飄搖。也許,自己真的應該放手一搏?
宋遙見康王神色漸漸堅定,知道他已被自己說服,便耐心等他做出決定。幸而他的等待并不漫長。很快康王便下定決心,向宋遙一揖,沉靜問道:“若孤志在天下,宋公可願助我?”
宋遙微微一笑,向他還禮:“敢不如命。”
81、求懇
派去請康王的內官遲遲不回,太子妃等得心焦,接二連三的派出使者察看究竟。返回的使者都說康王不在府中。
最後去的使者運氣稍好,遠遠瞧見了康王的車駕。使者大喜,趕緊迎上前去。車內卻空無一人。他四下詢問,卻聽從人說康王在宋府酒醉,因此宋令公留康王夜宿其府,命車駕返回康王府,明日再去接人。使者只得回宮入禀太子妃。
太子妃得訊,有些疑心,一面令使者去宋府相請,一面又遣人去請太妃。使者很快返回,說宋府仆從告知,康王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怕是無法入宮。去請太妃的宮人也回報說太妃卧病,恐怕這幾日無法和太子妃見面。
太子妃聽着禀報,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最後只剩一片悲涼。康王和太妃都是耳聰目明之人,宮中事态瞞不過他們,不可能到現在還不知道消息。他們既知太子身陷囹圄,需要援手,卻不約而同的選擇避而不見,只說明了一個可能——他們已經放棄太子了。
太子妃有些絕望,太妃和康王與他們夫婦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他們尚且靠不住,她還能指望誰?
“太子妃……”侍女怯怯的問,“要不,我們再派人去請一次康王?”
“不必了。”太子妃擡手制止了她。她閉目片刻,靜靜吩咐:“替我更衣。我們……去淑香殿……”
太子妃在侍女幫助下卸去身上釵環,換上素衣,散發赤足,跪于淑香殿前的石階之下。淑香殿很快就有人發覺,匆匆趕去告知綠荷。太子妃身份貴重,綠荷不敢自作主張,親自去請示绮素。
绮素正面色鐵青的坐在榻上。長壽跪在她面前,貌似恭敬的聽訓。绮素聽聞太子之事後大為震驚,一見長壽便疾言厲色的訓斥,并罰他跪在殿中反省。長壽雖不敢與母親争辯,但神色委屈,顯然不服氣。绮素見之愈怒,言詞越發嚴厲。
母子僵持之際,綠荷忽然入內,绮素不由皺眉:“何事?”
綠荷在她耳邊低語數聲,绮素眉頭蹙得更緊。長壽豎着耳朵,依稀聽見“太子妃”的字樣,不以為然道:“她來幹什麽?”
“你住口!”绮素喝道,“現在輪不到你說話。”
長壽閉了嘴。
绮素沉吟了一會,決定去見見太子妃。她很快起身同綠荷出去,只留下長壽一個人在殿中罰跪。
母親走後,長壽長嘆一聲。康王仗着同母兄是太子,一向霸道嚣張。他扳倒太子,康王就再不能欺負他們母子。他明明是為母親出了口惡氣,怎麽還是落到這步田地?好在他罰跪是常事,雖然委屈,倒還不怎麽難受。
窗外幾聲輕響,長壽聞聲一喜,膝行到窗邊,果然看見蓮生奴的半個腦袋露了出來。
“蓮生奴,”長壽小聲歡呼,“你是來給我送吃的麽?”
每次長壽被罰,蓮生奴都會偷偷給他送點吃的東西。這幾乎已成了兄弟兩人的默契。不過這次蓮生奴面色沉重,對着兄長緩緩搖了搖頭。
“你這是怎麽了?”長壽見他表情古怪,不免關心。
“阿兄,”蓮生奴壓低嗓子道,“你為何不事先同我或母親商量?你這次真的闖禍了。”
長壽一愣:“什麽意思?”
“現在太子威信掃地,阿爹很有可能會易儲……”蓮生奴道。
“沒錯,”長壽幹脆道,“這樣康王就再也不能仗勢欺人了!”
“阿兄,你錯了,”蓮生奴肅然道,“太子若被廢,我們才有大麻煩。儲位空缺,你以為誰最有可能入主東宮?”
長壽一愣,他并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在他看來,只要太子和康王倒臺,誰是太子他并不關心。
蓮生奴幽幽道:“是康王。”
“不可能!”長壽驚呼一聲,“阿爹惱了太子,怎麽可能還讓他們兄弟掌權?”
蓮生奴苦笑:“阿兄,太子是太子,康王是康王,他們從來不是一體。阿爹也不會因太子遷怒康王。他不是那種人。除去太子,我們幾兄弟便以康王為長。且我聽說他和宋令公走得很近。宋令公的份量,阿兄總該知道。他若是向阿爹進言,阿爹很可能聽從他的建議,立康王為儲。”
長壽一聽,急了起來:“你說的是真話?”
蓮生奴嘆息一聲:“阿兄,我有何必要騙你?阿娘不是抓不到太子的錯處,只因太子性情寬厚,她才再三容讓。太子溫和,不易與我們起沖突。有他在,咱們至少可以維持表面上的和平。換了是康王,很快就不會有我們容身之處了。”
長壽明白過來自己幹了什麽,氣憤的一拳捶在地上,想不到自作聰明,倒弄巧成拙了。過了好一會他才問:“那現在怎麽辦?”
“我想……阿娘會想辦法保太子……”蓮生奴才說了一句,忽聽外面腳步聲響起,只得中止談話,匆匆離開。
長壽一肚子話想問蓮生奴,卻被突然打斷,有些悻悻的朝門口看卻,卻見母親扶着太子妃進來了。太子妃身着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