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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生奴的肩上,語氣緩慢而又凄涼:“這是你們哥哥的東西。”

蓮生奴聽到“你們”這兩個字,全身一震,難以置信的望着母親。他從不知道母親還有過別的孩子。

绮素将他摟進懷裏,在他耳邊低語:“阿娘沒能力保護他,所以我失去了他。一個人無能,就無法保護自己至親至愛。蓮生奴,你明白麽?”

蓮生奴無言,但他依稀明白了母親對他們嚴厲的原因。他依靠在母親懷中,忽然感到頸上一點溫熱,他立刻明白過來,伸手撫上母親的臉龐,果然觸到她臉上的淚珠。他手一抹,為母親擦去了眼淚。

“蓮生奴,”绮素輕聲道,“在這宮中,只有我們母子三人是血脈相連的一體,我們依靠的只有彼此,也只能是彼此。”

他擡頭看绮素,緩慢卻堅定的點了點頭。

绮素露出欣慰的笑容,重将他抱入懷中。母子二人正偎依在一起,忽覺眼前一暗,有人擋在了樹燈之前。兩人一起轉目,見長壽站在了樹燈之前。燈影跳動,明滅不定,長壽的表情也在這閃動的暗光下模糊不清。

見到長壽,绮素臉色陡然一沉,冷聲斥問:“你終于舍得回來了?”

長壽踏前一步,仰頭看她,沒有說話。

蓮生奴看見長壽的表情,不由一愣。長壽嘴角有一大塊淤青,身上衣服也被看裂。這模樣雖然狼狽,但和長壽的表情比起來倒還是次要之事。長壽表情陰沉,冷淡的看着他和绮素。在蓮生奴的認知裏,還從未見過兄長有過這樣的表情。他轉向绮素,卻見母親一臉惱怒之色,顯然沒注意到長壽的神态。這份怒意在她看清長壽臉上的傷痕後達到了極致。

“又到哪裏撒野了?”绮素繼續訓斥長壽,“整天不知道用功,找弟弟捉刀,現在竟然還和人打架,你就一點都不覺得羞?!”

長壽轉向蓮生奴,擡起下巴問:“是你說的?”

蓮生奴看着長壽的表情,不知怎的有些害怕,連忙搖頭。

绮素見狀,嚴厲道:“你不用管誰說的。自己做的事,還怕人說?”

長壽“嗤”的一笑:“我就知道。”他擡起頭,用從未有過的冷淡語氣道:“你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是哀孝王的兒子麽?”

绮素愣住:“你說什麽?”

雖然宮中皆知長壽被過繼給哀孝王,但哀孝王身份敏感,宮中人都很有默契的不提。是以過繼一事雖然內外皆知,卻又俨然是宮中的禁忌,自然也無人告訴長壽本人。所以當長壽聽到康王的話時,那份震驚是無以言喻的。

“別叫我阿兄,”康王輕笑着用手輕劃過他的臉,“你是哀孝王之子,不該叫我阿兄。”

他說得漫不經心,卻毫不掩飾眼中對長壽的輕蔑。越王則更是過份,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是野種。

長壽自然大怒。一拳揍在越王的眼眶上。越王慘叫一聲,沖上來撲倒了長壽。兄弟倆打作一團。最後還是康王把兄弟二人分開。

“若不信,就去問你的母親。”這是康王帶着越王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長壽不願意相信,可在回來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對勁:母親對他一向比對蓮生奴嚴厲。難道是因為他不是阿爹的兒子?不,不是這樣的。他拼命搖頭想甩掉這個念頭,可這個念頭卻在腦中生根發芽,越來越不可抑制。在看到母親溫柔的摟着蓮生奴時,仿佛一道驚雷劈開了他腦中的混沌。

母親不喜歡他,所以才總是喝斥他。她喜歡的是蓮生奴,一直都是……

他越是想,就越是憤怒,對着母親大喊:“為什麽我會是哀孝王的兒子?為什麽只有我是哀孝王的兒子?你知不知道他們都罵我是野種!”

蓮生奴原本一直低着頭,忽的聽見“啪”的一響,急忙擡眼,見長壽用手捂着自己半邊臉,呆呆看着母親。绮素指着長壽,渾身發抖,良久才擠出兩個字:“出去!”

長壽一咬牙,轉身跑了出去。

“阿兄——”蓮生奴想追出去。

“回來!”绮素厲聲喝止他。

蓮生奴只得止步,眼睜睜看長壽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绮素頹然坐倒,伏于案上,将臉埋在錦繡之中。蓮生奴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她輕輕顫抖的肩上讀出了她的情緒。他恍無聲息的上前,默默抱住母親。

“阿娘別哭,”蓮生奴喃喃道,“阿兄會明白過來的,一定會明白過來的。”

太後

燈影下,太後盤膝坐于佛前,慢慢撚動佛珠。

“太後,該進藥了。”

這幾年她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只有服過湯藥才得以安睡。染香這日也如常命人備好湯藥奉上。

“什麽時候了?”太後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來。

“回太後,已經戌時了。”

太後點點頭,接了湯藥慢慢喝着。

外面忽然響起喧嘩之聲。太後向染香看了一眼,染香也一臉愕然,向太後道:“奴婢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太後點頭,依舊服着自己的湯藥。剛好一盞藥喝完,染香就回來了,一臉愕然的向太後禀報:“小寧王來了。”

太後也是一愣:“這麽晚?可有人跟着?”

染香搖頭:“沒有,只有寧王一個人。而且……”染香猶豫了一下道:“身上還帶着傷。”

太後一聽就急了:“還不快讓他進來……”話音未落,長壽已一頭撞了進來,撲倒在太後懷中:“祖母!”

太後待長壽一向特別,眯起昏花的老眼,關切的捧起長壽的臉細看,果然瞧見長壽一臉的傷痕,不由驚呼一聲:“這是弄成這樣了?”

她急忙叫染香取傷藥來。染香立刻去了。

太後這幾年眼睛不大好,摸摸索索的把長壽的手抓在自己手心,一觸之下便發覺長壽全身冰涼,急忙又支使宮人取衣服為他更換。宮人們進進出出,她自己也沒閑着,心疼的連聲問:“你和人打架了?還是受了什麽人欺負?疼得可厲害?你阿娘知不知道?”

不提還好,一提起母親,長壽積壓已久的情緒猛的爆發了出來。

他激怒之下跑出淑香殿,被殿外冷風一吹,不由害怕,又不願回去,便想起了這位祖母。

太後對他一向疼愛,對蓮生奴倒是平常。長壽覺得她是絕對不會偏心的人,便急急跑來。果然,太後一見他的樣子不住的噓寒問暖。她越是慈和,長壽就越覺得委屈,嘴了癟,“哇”的一聲伏在太後懷裏哭了起來。

太後見孫兒號啕大哭,更是心疼得無以複加,輕拍着他的背,柔聲安慰:“別哭,別哭。有什麽事告訴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他,他們說,”長壽抽抽嗒嗒的對祖母哭訴,“他們說我是野種。”

太後聞言極是氣憤:“誰這麽說你?不像話!祖母明天找你阿爹去,讓他狠狠罰那些不長眼的東西!”

“二哥還有三哥,”長壽嗚咽着道,“他們說我不是阿爹的兒子,是哀孝王的兒子。阿娘也只喜歡蓮生奴,不喜歡我……”

哀孝王這三個字如驚雷一般在太後耳邊滾過,她渾身一震,不知不覺松開了長壽的手。

長壽半天沒有得到祖母的回應,擡頭哭道:“祖母……”

良久,太後才回過神,将手放在長壽的頭上,緩緩道:“你不是野種,你阿娘也沒有偏心。”

長壽哭道:“她就是偏心!就是!老罵我,從來不罵蓮生奴。她就是不喜歡我!”

“她訓斥你,是因為對你有很高的期望,”太後苦笑,“她不會不喜歡你的。”

長壽聽見這話,止住哭聲,仰頭問:“阿娘喜歡我?我不信。”

太後摸着他的頭,輕嘆道:“祖母什麽時候騙過你?”

長壽在臉上抹兩把,擦去了眼淚:“真的?”

太後的手緩緩下移,握住長壽的手輕輕摩挲,嘆息着道:“你阿娘為了保護你,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她不會不愛你。長壽,別錯怪你阿娘。這世上任何人可以誤解她,唯獨你不能。”

長壽眨巴着眼睛:“為什麽?”

太後移開了目光,盯着室中燭火道:“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可是我現在就想知道!”長壽大聲道,“祖母,我已經長大了,告訴我,告訴我!”

太後背過身,顯然不想說。長壽卻不肯放過她,牽着她衣袖不依不撓的追問:“祖母,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不然……”他翻着眼睛想了想,說:“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太後被他的孩子氣逗笑,随即卻又掉下淚來。她思忖半晌,終于低聲道:“好,祖母告訴你。可是,你得答應祖母,你得保守這個秘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然,祖母就不說了。”

長壽感受到她話裏的鄭重之意,也難得的嚴肅起來,慢慢點頭:“我答應祖母,絕不告訴別人。”

太後慈愛的将他抱在懷裏,一個字一個字的緩慢道:“長壽,你要記得,你不是野種,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你阿爹阿娘只是把你過繼給了哀孝王。原因祖母馬上就告訴你。不過在這之前,祖母還有一句話要囑咐你。日後若再有人這樣罵你,你就把他帶到你阿爹面前去,看你阿爹答不答應!”

長壽點頭,末了又問:“哀孝王到底是什麽人?”

太後默然,良久以後凄涼一笑:“他是……我的孩子……”

長壽一夜未歸,蓮生奴十分擔心,天剛亮就往母親房中聽消息,卻在門口被綠荷攔了下來:“昨天寧王一夜未歸,賢妃急得不行,整夜沒有阖眼。剛剛太後殿中來人,說寧王在她那裏,賢妃這才肯小睡一會。你先別去擾她。”

蓮生奴點頭,又問:“可有說阿兄什麽時候回來?”

“太後的使者說太後想念小寧王,多留他一會,過了午時就送他回來。”

蓮生奴這才放心,轉而笑道:“瑤光起來了沒有?我想去看看她。”

綠荷也笑了:“這個時辰早了些,公主大概還沒醒。不過你若是悄悄去看一眼,應該不會吵醒她。”

蓮生奴露出歡喜的笑容,向瑤光的住處走去了。

午後太後果然讓人把長壽送了回來。經過一夜,長壽臉上的淤痕淺了些,也不見了前一天的戾氣。蓮生奴站在绮素身旁,看見他的樣子,暗暗松了口氣,這樣一來,應該不會再起沖突。

绮素卻似乎被長壽傷了心,不肯輕易原諒,冷冷吩咐他去殿前罰跪反省。

平時長壽受點罰,必會大呼小叫一番,這日卻沒有分辨,乖乖領了罰,跪在殿前思過。這反應倒讓绮素有些詫異,經過一夜,難道讓他轉了性不成?她于是叫綠荷多注意長壽,別讓他再耍什麽花樣。

這一跪就跪了一個時辰。綠荷本來一直坐在廊下,後來見時間長了,便用眼角餘光掃掃四周,見蓮生奴巴巴的在牆角處探頭探腦,她嘴角不易察覺的上揚,裝模作樣的伸了個懶腰,揉着肩膀進屋偷了一會懶。

蓮生奴見綠荷走開,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沒有其他人在,才敢走出來。他昨日被罰跪,尚未全好,走起路一瘸一拐。長壽瞧見了,覺得他的樣子很滑稽,卻又不敢太忘形,只得抱着肚子偷笑。

蓮生奴卻不知道長壽正在笑他,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走到長壽身前,用自己身體擋住殿內可能有的任何視線,從袖中拿出一個蜜餅,反手遞給長壽。

長壽沒料到他會這麽做,挑了挑眉。

蓮生奴一邊機警的盯着四周一邊道:“我替你擋着,你快吃。”

長壽跪了這半日,肚子早就餓得咕嚕直叫,也不跟蓮生奴客氣,抓過餅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阿娘說,”站了一會後蓮生奴忽然道,“你是阿爹的兒子,只是過繼給了哀孝王……”

也不知是聽見這句話還是吃得太急,長壽被餅噎住了,連聲咳起來。蓮生奴急忙替他拍背,又飛快跑去找了水來給他喝。長壽好不容易緩過氣,三下兩下把整個餅送進肚,才說:“我知道。”

“你知道了?”蓮生奴驚訝了,“你怎麽知道的?”

“這你別管,”長壽搖頭晃腦道,“就是因為我知道了,才沒跟阿娘一般見識。”

蓮生奴見他雖然跪着,卻還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也笑了,難怪他今天這麽老實的認罰。他放下心來,便準備溜走,卻被長壽叫住。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你,”長壽似乎有些局促,“你又悶又固執,一點都不好玩。”

蓮生奴的目光黯了一下,輕聲道:“我知道。”

“不過你今天給我送餅,算你講義氣!”長壽猛拍弟弟的肩,“以後我盡量對你好一點。”

蓮生奴倒讓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好一會才小聲道:“阿娘說,在這宮中,只有我們母子三個才是血脈相連的一體。你是我阿兄,我應該幫你……”

他越說越難為情,便急匆匆的就走開了。走到牆角的時候,他又折了回來,對長壽認真道:“不過阿娘說了,愛之适之,足以害之。以後我不能再替你寫功課,不過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

長壽飛起一腳:“你敢瞧不起你哥?”

蓮生奴不和他争辯,沖着他一笑,然後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長壽看着他一搖一晃的背影,嗤的一聲笑了起來。

“傻子。”他說。

76東宮

光耀二十年夏,東宮少陽院內綠蔭滿枝,在這炎炎夏日裏透出一股清涼之意。

太子妃蕭氏正在宮人導引下,緩步穿行于少陽院漫長的回廊之間。青色紗裙曳地,随着輕移的蓮步在身後旖旎散開,有若青碧湖水微起漣漪。

蕭氏出自名門,端莊穩重,儀态優雅,走過長廊時,猶如徐徐展開的美妙畫卷。照理說太子妃有如此風姿,又和太子是中表之親,兩人理該親近才是。卻不想成婚數年,太子對太子妃敬重有餘,恩愛不足,兩人膝下亦無任何子女。

太子素愛音律。比起太子妃,他似乎更願意與宮中樂工在一起,而不是與太子妃相伴。即便在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也寧肯一個人撫琴為樂。少陽院裏的人們經常可以聽見舒緩的琴音自太子居處溢出。

清泠琴聲如往日一般适時響起。太子妃不由駐足,細聽這琴聲。

誰能想到,這琴音是她獲知丈夫心情好壞的唯一方式?太子在她面前總是彬彬有禮。雖說謙和的君子令人敬重,卻讓人無法親近。她也無從得知,丈夫對自己是懷着怎樣的一種心态。

也許太子是怨恨的吧?蕭氏苦笑,入宮以後,她便得知最初的太子妃人選是中書令宋遙之女,陰差陽錯才成就了自己與太子的姻緣。如果丈夫娶的是宋氏女,或者任何有着強勢母家的閨秀,也許在朝中的地位就不會如此了吧。

今上為太子時,幾乎年年都授命監國。李崇訊入主東宮六載,也早已成年,卻連一次監國都不曾有過。太子不涉政事,便無法在朝中樹立威信。對于未來的天子而言,這種局面是頗為尴尬的。好在康王與宋遙多方奔走,皇帝終于在群臣建議下,于上月下诏,令太子監國。

想到此處,蕭氏微微嘆息,雖然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太子李崇訊的表現卻是差強人意。他對政事缺乏自己的見解,反而一如既往的沉迷在絲竹之中。好在康王說今日會過來與太子一敘,想必會有所勸谏吧。

正這樣想着,便有宮人來禀,說康王到了。

“快請。”蕭氏連忙道。

康王與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私下并不拘禮,與蕭氏這位表姐也頗為熟稔,是以蕭氏并不回避,反而在廊上等着康王。

作武官常服打扮的康王很快就出現在了廊上,向蕭氏作揖:“崇設見過阿嫂。”

“小郎不必拘禮。”蕭氏以團扇半掩其面,客氣向他還了一禮。

康王方要開口,卻聽見萦繞的琴聲,不由皺眉,問蕭氏:“是大哥?”

蕭氏颔首。

康王皺眉:“朝裏都火燒眉毛了,他還有興致?”

蕭氏關切的問:“可是出事了?”此言一出,她意識到自己一個婦人,是不該直接過問政務的。她微微轉動團扇,以此掩飾自己的不自在,過了一會才低聲道:“你們談,我去吩咐掌食的女史,讓她們備些酒食送來。”

康王又是一揖,目送長嫂離去。待蕭氏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方向內室走去。

早有宮人向李崇訊禀報康王來訪,他卻并未因此停了琴聲。直到康王入內,他才起身相迎:“阿弟是無事不來,想必又出事了?”

康王面色凝重:“鄭公中風,現在卧病在床。”

鄭國公丘立行數十年領兵,戰功無數,可謂國之柱石。李崇訊再不關心政事,也無法不對這消息動容:“可要緊麽?”

“陛下已遣醫官查問,應無性命之憂。”

李崇訊神色一松:“那就好。”他坐回案前,以指輕撫琴弦,顯然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

康王被兄長的冷淡激怒,額上青筋微爆:“好?阿兄,鄭公中風,今秋必不能再領兵。你以為誰會取而代之?”

李崇訊想了好一陣才慢吞吞道:“應該是蘇家兩位郡公吧?”

蘇氏兄弟極得丘立行賞識。他二人這幾年戰績頗佳,又有人提攜,升遷極快。蘇仁封了雁門郡公,蘇儀則封渤海郡公,在軍中威信僅次于丘立行本人。

見兄長并不完全糊塗,康王臉色稍霁:“這兩年陛下有心出兵北狄,并為此多番謀劃。如今出兵在即,鄭公倒下,接替的人必然是他們。”

“那兩位郡公皆有大功于國,的确是合适的接替人選。”太子淡淡道。

“可他們是賢妃的表親,”康王緊盯着李崇訊道,“他們若得了兵權,對我們是大大的不利。而且邊關若有動蕩,阿爹必然要親自坐鎮朝中,阿兄監國之權就會被收回。”

“那麽……”李崇訊終于擡起頭正視兄弟,“阿弟有接替蘇家兄弟的人選?”

“這……”康王語塞。

“既是沒有,着急又有何益?”李崇訊嘆息着推開了琴,起身走到窗前。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康王捏緊拳頭道,“我們得盡快采取措施。”

李崇訊身形一頓,輕聲問:“你打算怎麽做?”

“邊軍在蘇家兄弟手裏,咱們打不了主意。但京中龍武軍、羽林軍,咱們得牢牢抓住。我和宋令公會想辦法安插人手進去。”

“這……父親一向英明,咱們明目張膽的安插人手,很難瞞過他。”

“別忘了,咱們有宋令公。有他周旋,不會出事。”康王道,“這件事交給我們。不過阿兄也不能閑着,你得想辦法樹立起太子的威信。”

李崇訊眨眨眼:“你可有了計劃?”

康王一笑:“我和宋令公談過了,既然無法監國,最好的辦法就是編書。”

“編書?”李崇訊疑惑的看向兄弟。

“對,由太子出面撰書。”康王大力揮手,“一旦書成,再以太子之名刊行全國,即為天下人所知。這是宋令公想出來的主意,我以為不失為立威之法。何況我們以編書之名召集學士,使天下士子為我們所用,尤其是德高望重之士。商山四皓的故事阿兄總是知道的。一旦東宮羽翼已成,便是父親受了賢妃竄唆,也會有所顧忌。”

李崇訊看着兄弟,遲遲沒有說話。

“阿兄?”康王久不聞兄長回應,略有不安。

李崇訊苦笑:“有時我會覺得,阿弟也許更适合儲君之位。”

康王霍然起身:“莫非阿兄有疑我之意?”

“不,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阿兄!”康王厲聲道,“我們兄弟一母同胞,唇齒相依。若有人窺探太子之位,阿兄固下場凄慘,我亦難保全性命。阿兄出事,與我何益?我所作一切,皆為阿兄打算。若阿兄不肯信我,我縱剖膽輸肝又有何用?”

李崇訊唇邊微弱的笑容消失了。他意味深長的打量着自己的兄弟,良久一嘆:“阿兄明白了。阿兄會照你的話去做的。”

康王長舒一口氣:“這就對了。我們兄弟齊心,再有宋相公相助,這天下必是我們兄弟囊中之物!”

“囊中之物麽?”李崇訊喃喃道。

他的目光落在窗臺之外,窗外驕陽勝火,卻不知為何讓他生出一股冷意。

77秘會

琵琶弦動,在彈奏者的輕攏慢撚之下聲若流泉。

顧美人跪坐在繡屏之前,橫抱琵琶,低眉彈撥。顧美人容貌本就出衆,她演奏琵琶時的風姿更是優美。螓首微垂,儀态端雅,恍惚看去如在畫中。可惜皇帝并沒有看她,反而閉目坐于榻上,随着樂聲,以掌擊案相和。

顧美人一手琵琶精妙無比,向居宮中之冦,不過這日她雖在彈着琵琶,卻顯得有些魂不守舍,不時擡頭望望窗外天色。縱是她技藝精絕,如此心不在焉也難免出錯。曲至一半,她手上拔子一滑,樂曲中一個刺耳的音陡然出現,破壞了原本優美的曲調。

皇帝雖對音律稱不上精通,但顧美人的琵琶他也聽過多次,立刻便覺出了不對,眉頭微蹙,睜眼向她瞧去。顧美人素來畏懼皇帝,被他一看,指間愈發滞澀,原本悅耳的琵琶聲越發淩亂。

顧美人面帶驚惶,放下琵琶伏身道:“妾失禮了。”

“不妨事,”皇帝溫和道,“以你的技藝,原不該在此處出錯。可是有心事?”

“妾……并無心事,”顧美人移開目光,“只是今日早起有些頭疼,故才精力不濟。”

“你身體不适,朕還勉強你奏樂,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微微一笑。

顧美人不料皇帝如此體貼,伏身道:“妾……惶恐……”

皇帝見她神色慌張,身子隐隐發抖,只道她當真病了,便柔聲道:“既然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吧,朕改日再來看你。”

顧美人伏身恭送:“妾謝至尊體恤。”

皇帝一笑,起身離去。

送走皇帝,顧美人便命宮人們守于室外,不得入內相擾,再讓心腹侍婢扮作自己卧于帳中。安排好了一切,又更換了衣裝,她才罩上披風,悄悄走出殿外。

為免旁人瞧見,她只揀辟靜的小路走。卻不料在穿過一處□時,樹上忽然傳來“唰”的一聲響動,似乎有人隐于樹中。顧美人一驚,喝問道:“誰?”

只聽一聲輕笑,一人自樹上躍下,落在了顧美人面前。顧美人本有些緊張,看見這人從天而降,不自覺的驚呼一聲,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不過她反應也快,不多時鎮定下來,打量來人,卻發現是賢妃殿中那位小名長壽的皇子。

長壽一手拿了個果子,另一只手則托着一只黃白相間的小貓。他啃了一口果子,對着叫聲細弱的小貓道:“臭東西,看你還敢不敢爬那麽高!”他轉個身,仿佛才看到顧美人一般,沖她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顧美人?”

長壽今年已經十一歲了,卻還是幼童心性。宮中皆知這小寧王平素只好玩樂,其他事一概不理。說得難聽點,他根本就沒心沒肺。顧美人也知道這寧王容易糊弄,勉力鎮定下來,拍着胸口道:“寧王在樹上做什麽?倒吓我一跳。”

長壽舉起手裏的小貓,呵呵笑道:“瑤光養的這臭貓,我不過扯了一下它的尾巴,它就竄到樹上不下來,我只好上去撈它啰。”他打量着手裏可憐巴巴的小貓,啧啧的匝嘴:“主人這麽嚣張,養的貓卻一點出息沒有。”

蘭陵公主已經五歲,仗着皇帝與賢妃寵愛,時常使性子欺負兩位兄長。蓮生奴随和,總是讓着妹妹,倒是相安無事。長壽卻不好打發,雖不敢明着還手,卻總會找機會報複。兄妹倆人常常鬧得不可開交,連顧美人也見過他們吵架。

此時的顧美人卻管不了他們兄妹之間的矛盾,心裏一緊:“蘭陵公主她……”

這寧王好打發,蘭陵公主卻很機靈,若她也在這兒,怕是有些麻煩。

長壽聽她提到妹妹,神色緊張的沖她噓了一聲,看了看四周道:“你可千萬別告訴瑤光啊。要是她知道我趁她不在時欺負她的貓,她準跟我沒完。”

得知蘭陵公主不在附近,顧美人才松了口氣,微笑道:“寧王放心,我一定不告訴別人。”

長壽大樂,向她一拱手:“多謝多謝。那我先回去了。”

顧美人一直目送他走遠,又确定再無其他人了,才又繼續前行,不多時到了一處清冷宮室。她機警的看了看四周,确定無人才轉身入內。

方一進門,她便被人攔腰抱住,男子熾熱的氣息拂在她頸間,讓她一陣臉紅心跳。

“你總算來了。”那人說。

顧美人雙目含情,以手輕撫他的額頭,柔聲道:“不管有什麽阻礙,只要是你,我總是會來的。”

男人已急切向她吻了下來。

顧美人微微掙紮:“門……門還沒關……”

男子不作理會,抱着她向前一抵,兩扇門便緊緊阖上。顧美人閉目,濃密的睫毛在愛人的擁吻下微微顫動。長吻之後,她摟住男人的脖子,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男子看向他懷中癱軟無力的女子,呼吸越來越急,索性将她攔腰抱起,向內室的卧榻走去……

鳥雀輕盈落于枝上,用一對細弱的雙爪刨着樹枝,不時歡快的跳動。忽然有人推窗,小鳥一驚,撲騰着翅膀飛上了半空,發出清脆的鳴叫。

“能……把窗關上麽?”顧美人羞澀的用繡被掩住自己白晳的小腿。

“這裏又沒人來……”窗前男子含笑轉頭,“再說,我想好好看看你……”

這男子眉眼與皇帝略微相似,臉形卻更柔和一些,正是當今太子李崇訊。

顧美人本已披上了衣服,正在挽發,聞言大羞,舉袖虛掩其面。一頭如瀑青絲便散落在了榻上。

李崇訊微笑,上前将她攬于懷中:“若能與你日日相伴,該有多好?”

顧美人輕輕一顫,反手撫摸他的臉龐:“能這樣與你見面,我已經很滿足了。”

李崇訊的手覆上她的小手:“你放心,總有一天我們可以長相厮守……”

顧美人仰頭看他:“我是你父親的嫔妃,怎能與你厮守?”

“賢妃以前不也是我父親的弟媳麽?”李崇訊微笑着拂過她的長發,“父親能做到的事,我為何不能?”

顧美人嘆息一聲,靠在他肩頭:“我才疏德淺,不敢與賢妃相比。”

“在我眼裏,什麽樣的女人也比不上你,”李崇訊在她耳畔低語,“前幾天崇設來找我,讓我盡快想辦法建立起太子的勢力……我答應他了。”

顧美人一愣:“你以前不是不想涉入紛争麽?”

李崇訊挑起她一縷秀發,在指中纏繞:“我的确不喜與人争鬥。可這幾天我總在想,我已經坐在這位子上了,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即便為了自保,我也該有所行動。而且……現在我又有了新的理由。”

“什麽理由?”

“你。我只有成了皇帝,才有可能和你在一起。否則一個閑散宗室,有何能力染指先帝的妃嫔?将來的新君不會允許這樣的荒唐事發生。可若我為天下至尊,就沒有人敢說什麽。所以,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将來,我想争上一争。我繼承大統,就能與你天長地久。”

顧美人眸中浮起一層輕薄的霧氣:“天長地久……”

李崇訊握住她的手,懇切道:“那天不會太遠的,你信我……”

顧美人抱緊了他:“我信你,一直都信。”

兩人相擁,一室旖旎。

不知何時,那只被驚走的小鳥收攏翅膀,輕巧的落在窗棂上,好奇的向內張望。窗臺裏,兩具年輕的軀體再度交纏,起起落落的呼吸聲裏混雜着戀人間的低語呢喃……

日暮時分,李崇訊才與顧美人分別,返回東宮少陽院。一入內便見太子妃蕭氏在宮人們簇擁下,神色凝重的走上前來,急切道:“殿下這半日哪裏去了?”

李崇訊方與顧美人幽會歸來,見蕭氏露出這樣的神色,以為妻子有所察覺,不免心中慌亂,支吾道:“與教坊樂工讨教琴曲……”

蕭氏鼻間隐約聞到他身上一股淡香,微微皺眉,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說辭。不過她此時也顧不上追問了,急向身後宮女吩咐:“服侍殿下更衣!”

“這,這是何故?”李崇訊吃了一驚。

蕭氏轉向李崇訊,雙手攏于袖中,肅容道:“會寧殿傳訊,太後病危。”

78母喪

雖然太後并非皇帝生母,但皇帝一直對太後孝敬有加,也絕不許子女們在太後面前失了禮數。太子既為長孫,又是儲君,于情于理都應為孝義之表率,更該第一時間趕去。皇帝已命人來催過數次,宮中卻遍尋不着太子蹤影。少陽院上下早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李崇訊自然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忙随婢女入內更衣,然後與太子妃一起急匆匆向太後寝殿趕去。

到了殿前,李崇訊發現其他兄弟姐妹皆已到場,就連最小的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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