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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閑的逗弄着腳邊的拂菻犬。皇帝則垂首而坐,不知在想什麽心事。

太妃聽見響動,擡眼見是绮素,微微一笑,向她點了點頭。绮素會意,遠遠向她施了一禮,向皇帝走去。

皇帝直到绮素走到身前才察覺,擡頭向她一笑,伸出手去。

绮素在他身側坐下,才笑着向太妃道:“打擾太妃許久,妾也該回去了。”

“太妃和你向來親善,就是再打擾一陣也沒什麽。”皇帝笑着道。

绮素嗔怪的了皇帝一眼,淺笑道:“縱使太妃不怪罪,長壽和蓮生奴也離不了人。妾來了這半日,只怕淑香殿已經鬧翻天了。”

提到兩個兒子,皇帝神情也柔和起來,對绮素道:“朕和你一道回去罷。這兩天沒見着他們,倒有些想了。”

兩人一同起身辭別太妃。太妃也起身答禮,然後含笑看兩人相攜而去。

回淑香殿的路上,皇帝仍頗為沉默,绮素察顏觀色,猜知大約是太妃對他說了些什麽,賠笑着問:“至尊可是有心事?”

皇帝擡頭看她一眼,語氣平和的問:“宮中說柳昭容懷的是真龍的傳言你可聽過?”

绮素笑容微微一凝,有些不安的答:“妾聽淑香殿的宮人們說過一些。”

“既有如此傳言,為何不告訴朕?”皇帝探究的看向绮素。

“妾以為,至尊實不必為此無稽之談傷神,故不曾禀報。妾也已嚴令淑香殿上下不得再傳這些渾話。”

“你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绮素溫婉一笑:“昭容有孕,難免招人嫉妒。東宮有主,天下誰人不知?昭容必然也是明白的。何況昭容這一胎尚未知男女,不可能會傳這話。萬一昭容産下的是女孩,豈不是自打臉面?昭容聰慧,人所共知,哪裏會行此愚蠢之事?所以妾覺得八成是有人惡意中傷,挑撥太子與昭容的關系。太妃愛護太子,這是她的好意,可未免有些過慮了。”

皇帝神色和緩,握着她的手,輕輕嘆息:“其實不止太妃,宋遙也上疏,以為後宮不宜涉政。”

後宮敢于直言政事的只有柳昭容一人,宋遙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绮素嘴角一勾,口中卻道:“宋令公乃至尊肱股之臣,只是有時管的事也過于瑣碎了。”

皇帝看着她:“聽你的意思,似乎對遠迩很不滿?”

绮素露出委屈之色:“妾當然是佩服宋令公的。不過他總和我們幾個婦道人家過不去,妾私底下難免要腹诽他幾句。”

皇帝笑起來:“朕倒不知道你還有這些小心眼。”

“連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妾自然是不例外的。”绮素一本正經的回答。

皇帝哈哈大笑。绮素以袖掩口,遮住唇邊的莫測笑意。傳言的事她算是撇清了,而皇帝經太妃這麽一提醒,自然也會生出警惕之心。日後的局勢應該會朝她預想的方向發展。

被绮素這麽一打岔,皇帝的心情輕松不少,未再提起此事。兩人一路話些家常,再擡頭淑香殿已在眼前。

長壽和蓮生奴正拿着竹刀在殿前的空地上對打。長壽聽見動靜,回頭見父母回來,歡呼一聲,丢下竹刀就向皇帝撲了過來。蓮生奴則拖着竹刀,慢吞吞的跟在兄長後面。皇帝剛才已看出蓮生奴幾乎沒法還手,走近了又見蓮生奴臉色發白、氣喘籲籲的樣子,彎下腰溫和的責備長壽:“又欺負你弟弟了?蓮生奴還小,你也不知道讓着他。”

長壽瞟了蓮生奴一眼,撇嘴道:“誰欺負他了?我都說不打了,他非纏着我打。我說我讓他贏吧,他還不幹,我快要被他煩死了。”

绮素早命人取了水和絲帕為兩個孩子擦拭手臉,聞言牽着蓮生奴的手問:“既是打不過你哥哥,又何必硬撐?”

蓮生奴低着頭不說話,只是玩着手裏的竹刀。

绮素微微皺眉,向皇帝道:“這孩子一向不愛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皇帝卻笑着抱起蓮生奴,說:“這孩子性子像朕,好強,不肯服輸。”說着,他轉向蓮生奴:“不過這麽死纏爛打可不行。你現在力氣小,不能強來。”

蓮生奴似懂非懂,摟着皇帝脖子問:“力氣小的人是不是永遠打不過力氣大的?”

“也未見得,”皇帝笑着拍拍他的頭,“只是要講技巧。阿爹等會教你兩招,你就厲害了。”

長壽聽見,叫了起來:“我也要學!阿爹不許偏心,不能只教蓮生奴不教我。”

皇帝牽過長壽,笑着道:“好好好,不偏心,阿爹都教,行了吧?”

長壽這才滿意,父子三人一起進殿。绮素落在後面,若有所思的看着三人背影。

“娘子。”綠荷迎了上來。

“綠荷,”绮素小聲問,“你覺不覺得陛下對兩個孩子有些不一樣?”

綠荷看了一眼皇帝和兩個孩子,輕聲答:“奴婢覺得陛下對兩位皇子都很疼愛。”

“可我總覺得,陛下對蓮生奴似乎更特別一些。”

綠荷轉目,再次将目光投向玩在一起的父子三人。長壽張開雙臂撲向蓮生奴,卻被皇帝伸手擋了一擋。蓮生奴趁機在長壽掖下撓了幾下,長壽咯咯笑起來,反過來要撓蓮生奴。兩個孩子圍着皇帝轉,很快鬧成一團。皇帝則笑着撫須,眼中滿是柔和之色。綠荷收回自己的視線,轉向绮素。绮素也正看着那三人,但她的目光卻像是越過了那三個人,投向了更為深遠的所在。

嫌隙

光耀十六年初春,宮中已在為太子納妃之事忙碌。

往年春日,皇帝必行幸曲江池畔,這時多半由弓馬娴熟的柳昭容伴駕。然今年因柳昭容已有八月身孕,行動不便,這次便由顧美人随同皇帝前去。這多少讓柳昭容心裏有些不痛快。

皇帝熟知她的性子,行幸回來特意陪她登樓遠眺,讓她舒解心中煩悶。柳昭容果然高興,頗有興致的與皇帝漫步閣道之上。

柳昭容心情愉悅,想起皇帝已許久不曾說起朝政,不免問起。皇帝眼底閃過一抹陰霾,卻仍不動聲色,好好撫慰了她兩句。

柳昭容反應靈敏,察覺到皇帝态度有些不同,正待細問,卻忽覺腹中一動,她不由驚呼出聲。

皇帝關切的問:“怎麽了?”

柳昭容一笑:“沒事,是這孩子又踢我了。”

皇帝也笑了,伸手攙着她:“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會?”

柳昭容點頭。皇帝遞了個眼色,宮人們有條不紊的為二人在寬敞的地方張設座處。柳昭容含笑入座,對皇帝道:“這孩子很是好動,每天總要踢個好幾回。家慈上次入宮,說妾這次準是男胎。”

皇帝溫和一笑:“朕至今只有一女,倒希望你能給朕添位公主。”

柳昭容一雙美目微微一轉,撒嬌道:“可是妾喜歡男孩。”

“不管是男是女,朕都會一樣疼愛。”皇帝安撫道。

柳昭容頗有些不樂意,嘟着嘴道:“別人能生男孩,怎麽到我就不能了?”

皇帝目光微沉,笑容漸淡:“女兒乖巧,難道不比兒子更惹人憐愛?”

柳昭容依偎在他身邊,小聲笑道:“可是後宮嫔妃,誰不想生子?妾不知多羨慕賢妃,能有兩個皇子。”

皇帝不由想起太妃的話來,輕輕推開柳昭容,語氣略有些生硬的問:“你想生男,可是有什麽期望?”

柳昭容尚未察覺,笑着道:“至尊喜歡打獵,妾想若這一胎是個兒子,妾便教他從小練習弓馬,以後日日陪至尊游獵,豈不是美事?”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會,淡淡道:“朕有天下,豈能耽于游獵?”

柳昭容笑道:“打獵能養成男兒勇武心性,妾若有子,希望他像至尊一樣堅韌不拔。像太子……”柳昭容說到這裏撇一撇嘴:“太子就未免過于柔弱了……”

皇帝聽到這裏神色一冷:“太子的事不是你該過問的。”說完他也不管柳昭容滿臉驚愕,揚長而去。

皇帝疾步回到殿中,猶覺煩躁,便讓內侍把他尚未看完的奏疏拿來。皇帝揀了一份,打開看了兩眼,忽的怒色浮現,将那道奏疏狠狠掼在地上。

內侍不知皇帝何故發怒,戰戰兢兢的跪在一旁。皇帝胸口急劇起伏,抓起案上的筆,迅速在紙上寫了幾行字,讓內官拿去給宋遙。

那內官莫名其妙,只得捧了這字條去中書省找宋遙。

宋遙正要回府,聽內官講明,也有些詫異,接了皇帝手書,不由哭笑不得。他再三看了上面寫的幾行字,對那內官道:“知道了,你回去複命吧。”

內官巴不得甩掉燙手山芋,急急忙忙走了。他走後,宋遙轉身向程謹所在之處走去。

程謹正埋首公務,察覺有人靠近,擡起頭來,見是宋遙也不驚訝,淡淡叫了一聲:“宋令公。”

宋遙向他點點頭,拿出皇帝手書:“程侍郎看看這個。”

程謹自上次罷相,性情變了許多,以前的意氣飛揚漸漸轉變為沉穩內斂,政見上雖未有多少改變,卻很少再使用過激的言辭。他和宋遙也還能維持着平和的關系,只是疏遠不少。宋遙如今也不再以字呼他,而是客客氣氣的叫他“程侍郎”。

程謹接了紙條,不由大奇:“區區一個六品官,陛下竟親自下令貶斥?”

宋遙聳肩:“誰讓他不識時務。”

程謹揚眉,有些不解。

宋遙笑着抖了抖皇帝的手書:“此人上疏奏請立後。宮裏的傳言,侍郎應該也聽說了。”

程謹聽了這話,低頭思索。皇帝多年空置中宮,顯然沒有再立後的打算。這官員提議立後,自然不得皇帝歡心。不過皇帝因此大發雷霆卻也有些過了。不過之前宮中流言大起,他也有所耳聞,兩相聯系自然心下雪亮。他擡頭看了宋遙一眼,慢吞吞道:“言官奏事乃是本份。縱其所奏一無是處,也不宜以此貶谪。官員因言獲罪……”他說到這裏,忽然有些尴尬,他被罷相不也是這個原因麽?故而程謹停口不言。

“侍郎有所不知,陛下這是敲山震虎,警告後宮某些不安份的人。”宋遙撫須打斷他,“某以為并無不妥。”

程謹看一眼宋遙,見他面有得色,頗有些不以為然。不難看出皇帝這番怒火是沖着柳昭容去的。宋遙長女本為太子妃人選,只因柳昭容進言才不得入主東宮。故他才對皇帝借機敲打柳昭容拍手稱快。想到這裏,程謹對宋遙不免生出幾分鄙夷。宰相已主國政,若再為外戚,不免為君王所忌,崔明禮就是前車之鑒。前例在此,宋遙仍不知避嫌,還為之耿耿于懷,這器量未免太小了些。

不過如今程謹已不會直言相斥,只是淡然道:“當年某因沈庶人盛寵太過,欲向陛下進言。令公勸我後宮事外臣不宜幹涉。想不到如今閣老倒是對陛下的後宮熱衷得很。”

宋遙聞言,不免有些讪讪的,勉強一笑:“無論如何,我們還是照陛下的意思辦理此事吧。”

程謹皺眉,卻也只得應下。

送走宋遙,程謹凝視案上手書,深覺貶退言官非明君所為。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向皇帝進言,可攤開紙筆卻想起那次罷相的情景來。自己上次罷相不就是激烈的抨擊皇帝所致麽?程謹猶豫半晌,最終嘆了口氣,将筆也擱下了。

“侍郎提筆又擱筆,想是有心事?”窗外忽有人笑道。

程謹擡頭,卻是上次賢妃遣來問候的內官,便笑道:“倒真有些麻煩事。”

內官笑道:“奴婢受賢妃之命,把府上娘子要的合香方子送來,碰巧聽到宋令公和侍郎的話。”

程謹并不吃驚,反而笑問:“那麽中使有何見教?”

“陛下也是人,一時意氣用事在所難免,這手書恐非陛下真意。主君有錯,直言進谏方不愧人臣氣節。何況侍郎深知陛下并非庸主,并不缺乏納谏的器量。”

程謹豁然開朗:“謝中使教誨。”

不久後皇帝便收到了程謹的谏書。皇帝本是激怒之下欲貶斥那不識趣的言官,看見這道奏疏時已冷靜下來,自覺失策。他閱罷谏疏,便順着下了臺階,收回了貶斥那名言官的命令。處理完這件事,皇帝卻又對着程謹的谏書沉思想來,随即吩咐擺駕淑香殿。

绮素正做着針線,聽見皇帝來了,起身出迎。皇帝笑着問了兩個孩子的功課,才閑閑的說:“程謹教這兩個孩子可還用心?”

“侍郎對兩個孩子一向盡心盡力。”绮素并不吃驚皇帝有此一問,微笑着回答。

“今天他上了一道奏疏,斥責朕以一己之好惡貶斥朝官,有失公允。”

绮素看了看皇帝臉色,婉轉道:“主明臣直,大臣敢于诤谏乃是好事。”

皇帝一笑:“不瞞你說,今天朕看他的谏書時也多有感慨。他為相時朕嫌他煩。這兩年他不在閣中,幾位宰輔為政雖然妥當,卻沒人像他一樣敢于直谏。朕這會倒有點想程謹的直脾氣了。”

绮素一笑:“妾就知道陛下還是念着程侍郎的。”

皇帝輕輕攬着绮素的肩,笑着道:“朕看他這兩年性子也沉穩了,或許該讓他再次入閣了。”

绮素眼中泛着笑意,向皇帝微微屈膝:“那妾就恭賀至尊再得賢臣了。”

光耀十六年四月,門下侍中之一以年邁之故,上疏乞骸骨。皇帝允其致仕,命程謹接任。罷相兩年之後,程謹東山再起,一時之間朝野矚目。而朝局也随着程謹的再度入閣微妙起來。

起複

程謹再度拜相的旨意下達後,皇帝特意在紫宸殿單獨召見程謹。

兩年後以宰相身份重新立于紫宸殿前,程謹不免有些感慨。其他幾位宰臣剛好結束與皇帝的會面,從殿中魚貫而出。為首一人正是宋遙。

程謹見到幾位同僚,略整衣冦,然後向他們走去。宋遙也看見了程謹,目光複雜的在離他幾步遠的時候停住。

程謹向他一揖,宋遙也還了禮。宋遙沉默了一會,微微扯動嘴角,平靜道:“恭喜侍中。”他雖是道着恭喜,臉上卻并沒有笑意。

程謹也以同樣的禮貌表達了他的謝意。

宋遙手一擡:“陛下正等着侍中呢。”

程謹點頭,向殿中走去。數步之後他回頭,見宋遙仍籠着袖子站在原處。兩人目光交彙片刻,宋遙微微低頭,再度致意,随即遠去。

程謹苦笑,宋遙必是因他背地向皇帝進言一事惱了他。在宰臣中,宋遙仍是無可争議的第一人,他若要趁機留難,自己前路必然坎坷。然程謹也遠非昔日可比,并不會因此慌亂,更不會因此示弱。

轉眼已到門口,程謹深吸一口氣,緩步入內。

皇帝召見,自然好言激勵,讓程謹以後盡心國事。程謹答應了,拜謝而出。

回府時,程謹從車內看見數量馬車停于街口,吩咐車駕直入府內。進門下車,果見家仆拿着一疊拜帖過來。

此外庭中尚立數人,皆着內官服飾,顯是宮中來人。聽見車馬的聲音,為首一人回過頭來,正是王順恩。

程謹上前相迎:“中官。”

王順恩施禮之後微笑道:“賢妃聞知相公再度入閣,特命我等送來食盒,以作相公燒尾之賀。”

“有勞賢妃記挂,請中官代某致謝。”

王順恩含笑道:“奴婢一定轉達。賢妃還有言,雖然以後相公必然國事繁忙,但還請相公繼續擔任兩位皇子老師,教導他們為人處世之道。”

程謹含笑:“某絕不敢辭。”

“既然話已帶到,奴婢這就回宮去了。”王順恩含笑辭別程謹。

王順恩走後,程謹吩咐仆從,前來拜訪之人一概擋駕。不過他仍頗有興味的翻看了那厚厚一疊拜帖。李氏和琴女這時才有機會上前和他說話。

“這麽多拜帖?”琴女一邊哄着啼哭不止的次子一邊咋舌。

“以後只怕更多。”李氏含笑道。

琴女笑道:“這些人……以前罷相的時候可沒見他們來過。”

“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此乃世間常理。”程謹表現得很平靜。

“現在你可知道誰才是好人了吧?”琴女道。

程謹笑而不語。

琴女噘了下嘴,略有不滿。不過兒子哭鬧得太厲害,她無暇争辯,匆匆抱着孩子走了。

李氏卻笑着道:“賢妃為人的确值得稱道。阿郎罷相,她不以此輕視;阿郎起複,也盡了禮數。那位宋相公以前雖和阿郎走得近,阿郎罷相,他就不來了。”

程謹苦笑:“那個時候,他也不便與我們往來。”

李氏素來溫和,并不與丈夫糾纏這個話題,只道:“咱們以後得想法報答賢妃厚德。”

程謹笑着将那疊拜帖推到一邊:“恩自然是要報的。不過我想最好的報答,還是讓兩位皇子成材。”

李氏點頭:“阿郎所言極是。”

程氏夫婦閑話家常,卻不知王順恩出了程府并未急于返回禁中,而是隐于小巷,悄悄注視程府動靜,直到日暮才返回禁中複命。

绮素早就在等他回來,聞報立刻讓他入內細細盤問。

“程相公怎麽說?”

王順恩恭恭敬敬行了禮,将在程府所見一一道來。

“程相回府後都見了哪些人?”

王順恩低頭回答:“程府閉門謝客。奴婢觀察良久,雖上門拜訪之人不絕,但程相公并未見任何人。”

绮素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件事你辦得不錯。綠荷,取絹帛五十匹給他。”

綠荷應了,當即命內官從庫裏搬運絹帛。

王順恩受寵若驚:“此乃奴婢份內之事,不敢當此厚賜。”

绮素微微一笑:“這是你應得的。我讓你多注意程相公,你做得很不錯,那番提點也恰到好處。用心辦事的人,我自然不會虧待。”

王順恩謝過,默默退了出去。

绮素這時才長舒一口氣。送程府燒尾事小,讓王順恩觀程謹心性才是真正的目的。若程謹一複相位便忘乎所以,就算這些年費盡心思拉攏,她也必然棄之不用。可程謹拜相之後并不與趨炎附勢之人為伍,顯然并未昏頭。绮素這才有些滿意。兩年起落的确讓程謹成長不少。這份沉穩已足以托付大事了。

程謹為人正直,自會認真教導兩個孩子,日後朝中縱有變故,料想他也會有所回護,接下來……她轉向在書案前寫字的兩個孩子,接下來就看這兩個孩子自己能否成材了。

似乎感受到绮素的目光,蓮生奴停筆,擡起頭,用一雙澄澈的眼看向母親。绮素向他微微一笑,他也腼腆的回以一笑,低下頭繼續寫字。绮素再看長壽,卻見長壽早趴在桌上睡着了,壓在他身下的紙被他的涎水濡濕一片。绮素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上前在長壽桌前一扣,長壽“哇”一聲猛的驚醒,揉着眼睛坐起來。

“讓你寫個字就睡覺,”绮素免不了要數落他,“你可有點做哥哥的樣子?”

長壽看了一眼安安靜靜寫字的蓮生奴,眼睛滴溜一轉,讨好道:“我昨天背書背得太累了才睡着的。程謹可偏心了,蓮生奴只用背一篇,我卻要背兩篇呢。”

绮素沉下臉:“你怎麽可以直呼老師名諱?長這麽大難道連個尊卑都不知道?你說程相公偏心,你怎麽不說你比蓮生奴大兩歲?”

“他?”長壽撇嘴,“誰要像個書呆一樣,除了寫字就是讀書?悶也悶死了。”

“住口!”绮素警告的喝止他。

長壽見母親聲色俱厲,不敢再頂嘴,嘟着嘴心不甘情不願的提筆練字。

绮素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蓮生奴。蓮生奴顯然聽到了長壽的話,卻只是擡頭看了長壽一眼就埋頭寫字。绮素不覺嘆氣,蓮生奴不像長壽,從小就很聽話,很少擾人,給他一把竹刀他就能一個人安安靜靜玩上很久。他兩三歲時绮素抱着他識字,他學得很快也很專心,程謹講解的經文他也領會得很快。只是這孩子未免過于內向了,倒真有些像個書呆。

兩個孩子一母同胞,卻生性迥異,也不知最後究竟會長成什麽樣子?绮素正想得出神,卻見綠荷匆匆入內禀報:“柳昭容殿中宮人來報,說昭容恐怕要生了。”

生女

離柳昭容分娩尚有兩月時,绮素就命人做好了準備,故聞報後她并不吃驚,只是問:“可告知至尊了?”

綠荷道:“昭容殿中已經遣人去了,不過聽說北府那邊出了點事,至尊在紫宸殿急召大臣,報信的人被攔在了外面。”

绮素微一沉吟,叫來王順恩,讓他去紫宸殿外守着,等皇帝一結束召見就去通禀。王順恩領命去了。绮素又遣了妥當的人去柳昭容殿中守候,若有任何變故即刻回淑香殿禀報。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便有人自淑香殿回返,說生産不太順利。绮素又遣人請太醫署醫正在柳昭容殿外待命以備萬一。即便如此,她仍不能完全放心,躊蹰一會後對綠荷道:“事關皇嗣,不可大意,我們還是親自去一趟為是。”

綠荷點頭,即命宮人導引,與绮素同去柳昭容殿中。

方到殿外,绮素便聽見裏面隐隐的呼痛聲。她轉身命宮女們在外待命,只攜綠荷入內。殿中宮女見着绮素都欲行禮,被绮素伸手制止。绮素見這些宮人慌慌忙忙,不由皺眉,快迅指揮宮人們準備各種所需物品。這期間綠荷已讓人捧來清水、澡豆。绮素淨了手,放才進入內室。

柳昭容躺在榻上,臉已疼得變了形,額上發絲被汗水濡濕,完全不似平日豔麗華貴。她疼得如此厲害,卻還在揮手,不讓産婆靠近,産室的一幹人急得滿頭大汗。

绮素見狀急步上前,輕聲呼喚:“昭容。”

柳昭容認出了她,掙紮着抓住绮素的手,可除了呼痛,她實在發不出聲來。绮素看她口形,倒也讀出了她的意思:“至尊。”

绮素的手被她捏得隐隐作痛,卻仍是和顏悅色的道:“至尊尚有國務。不過我已命人通禀,相信他會很快趕過來,還請昭容安心生産。”

柳昭容聽了精神略略振奮,終于清楚的說出了兩個字:“我怕……”

绮素柔聲安慰:“別怕,第一胎都比較辛苦,不會有事的。”

她見柳昭容情緒漸漸平靜,才向身後産婆點了點頭,産婆及數名宮女這才上前助柳昭容生産。整個生産過程中,绮素都陪伴在柳昭容身旁,任由她握緊自己的手,甚至在上面抓出數道血痕。

另一方面,皇帝與幾位朝臣商讨國事耗時良久。幾位大臣退出後,王順恩才得以通報此事。皇帝聞報趕去時,已是深夜。皇帝剛到殿前,便聽見裏面傳出一聲嬰孩的啼哭。

“生了?”皇帝愣在殿外。

不多時便見绮素扶着綠荷的手走出來。綠荷眼尖,先看見皇帝,接着绮素也看見了他,放開綠荷的手,走上前向他行禮,同時道:“妾向至尊賀喜,柳昭容為陛下添了一位公主。”

皇帝見绮素面有倦色,輕輕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绮素微微一笑:“辛苦的人是昭容才對。昭容已問過陛下多次,請陛下入內吧。”

皇帝點頭,剛要邁步,卻瞥見绮素手腕上幾道紅痕,不免問上一句:“這是怎麽回事?”

绮素輕輕用衣袖蓋住,低頭道:“沒什麽事,至尊不必挂心。”

皇帝略一思索,已知道是怎麽回事,心裏一軟,替她将散落額前的一縷發絲掠至耳後,柔聲叮囑:“回去先上藥,別留下疤。”

绮素點頭,小聲道:“至尊別管我了,還是先看看昭容吧。”

皇帝有些歉意的向她笑了一下,轉身入內。绮素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綠荷出聲提醒,她才回過神,向綠荷一笑:“回去吧。”

绮素轉身回淑香殿,皇帝則在殿內注視她的身影,直到她二人走得遠了,才移步內室。産婦和新生兒都已移出産室。乳母也是早就備好的,見皇帝入內,便抱着剛出生的女嬰上前行禮。皇帝免了她的禮,讓她抱着女嬰近前細看。在皇帝見過的嬰孩裏,這女嬰的五官無疑是最秀美的。皇帝原本只有一女,這時又添一個如此可愛的小女兒,自然滿心歡喜,走到床邊對柳昭容道:“女兒很漂亮,辛苦你了。”

柳昭容動了動嘴,似乎想笑,卻笑不出來。得知生的是個女孩,她只覺一盆涼水澆下,連孩子出生的喜悅也給澆熄了。

早前宮中因她夢龍而傳言她這胎懷的才是真龍。她初時不以為意,時日久了,傳言說得越來越真,再加上母親斷言她必是男胎,不免也有些動搖,覺得自己或許真有天命。孩子一生下來,她聽見绮素說是個女孩,不由一陣氣苦。

此前的真龍傳言宮中人盡皆知,要是知道自己生的竟是個女兒,還不知要怎麽笑話呢,尤其是一同入宮的那幾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會是怎樣一幅幸災樂禍的表情。偏賢妃還不知趣,在一旁連聲誇贊這女嬰漂亮,說剛出生的孩子裏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賢妃越是表示羨慕,她越覺得刺耳。賢妃自己育有兩子,何必假惺惺的做姿态?可賢妃地位遠高于她,她縱然不滿,也不敢發作,一腔火氣不知不覺移到女兒身上,怎麽會是女孩?怎麽就偏偏是個女孩?

皇帝卻不知柳昭容的心思,反而興致勃勃道:“不想看看咱們的女兒麽?”

柳昭容偏過頭,聲音顯得有些淡漠:“我累了,過幾天再看吧。”

“也對,這個孩子你生得辛苦,朕該體諒的。你歇着吧,朕去別室看女兒。”皇帝朝乳母揮了揮手。乳母領命,抱着嬰孩出去了。

接着皇帝也起身,柳昭容卻回過頭來,委屈道:“至尊連多陪妾一會也舍不得麽?”

皇帝一笑:“哪裏的話,朕以為你想歇着了,怕朕在這擾你安眠。既然你這麽說,朕在這裏陪你就是。”

柳昭容這才一笑,随即嘴角又垮了下去:“妾以為會是個兒子,沒想到竟是個女兒。”

“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朕都喜歡。”皇帝握着她的手問,“你說咱們女兒取個什麽名字才好?”

柳昭容意興闌珊的道:“女孩的名字有什麽要緊?”

“這話就不對了,咱們女兒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自然要有個好聽響亮的名字才配得起她。”

“妾沒有意見,至尊做主便是。”

柳昭容态度冷淡,不免讓皇帝有些掃興,卻還是耐着性子道:“朕看你是真累了。你還是先休息吧,朕再去看看咱們女兒。”

他起身出去了,不多時就聽見皇帝興沖沖的聲音從隔壁房室傳來。柳昭容知道那是孩子的卧房,想必皇帝正滿心喜悅的圍着那孩子打轉。可皇帝越是喜歡這女兒,柳昭容的心情就越是黯淡。若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她這樣想着,臉上兩行淚水滑落。

瑤光

皇帝兒子已有五個,女兒卻僅有趙修儀所出一人,即乳名為阿蕪的臨川公主。如今添女,皇帝自然歡喜。宮中人也都知趣,各式各樣的禮物源源不絕的送到柳昭容殿中。

生了女兒還有如此重視,本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可柳昭容看着滿滿一室的禮品,想起之前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言,反而愈發不高興。雖然那傳言并不是她的本意,但如今生女,什麽夢龍入懷也成了笑話一件。她覺得其他人不過借着這機會諷刺她罷了。

因她心中抑郁,對女兒也就越發的冷淡,不說她殿中宮人,就是諸位嫔妃也都瞧出了端倪。

一次绮素前來探訪,将小公主抱在懷中,想起柳昭容似乎還不曾抱過這孩子,便笑着走近她:“昭容不想抱抱小公主麽?”

柳昭容搖頭,看來興趣缺缺。

绮素微一思索,已明了柳昭容心思,柔聲道:“昭容還年輕,以後自然還有機會,何苦和剛出生的孩子置氣?”

柳昭容看了绮素一會,嘴唇冷淡的一勾:“賢妃已有二子,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立于绮素身後的綠荷變了臉色,賢妃在宮中地位超然,何曾有人敢如此頂撞?

绮素卻并不生氣,微笑哄着懷中嬰孩。等女嬰睡着了,她将孩子交給乳母,才對柳昭容道:“男也好,女也好,總歸是自己骨血。為人父母,豈有不疼愛孩子的?”

“賢妃莫非在指責妾母不為母?”

“不敢,”绮素态度依舊溫和,“或許有一天,昭容會明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柳昭容沉默不語,但神色間明顯不以為然。

绮素輕嘆一聲,不再說什麽。返回淑香殿的路上,她不免思量,柳昭容在宮中樹敵甚多,太妃和宋遙又懷疑她有奪嫡之意,生女對她其實是件好事。只是這柳昭容自幼嬌寵,入宮這幾年又一帆風順,瞧不清自己的景況,才會如此耿耿于懷。她心裏暗嘆,縱然有心提醒,話也只能點到為止,能不能領會就看昭容自己了。

剛到淑香殿門口,绮素就聽見裏面長壽和蓮生奴的呼喝之聲。绮素只道他們又在打架,不由頭疼,這兩個孩子真是沒有一天消停。她疾步向內走去,卻見兩個孩子并沒打架,而是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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